“半桥市......咋那么耳熟......”

    “小童之前就住半桥市。”

    “噢，我就说从哪儿听过......”

    “然后那个海崖县，是那两位帮主的老家。”

    “哈？”

    “嗯。”

    时近傍晚。

    李暮雨和韩晴并肩而行。

    一边朝酒店的方向溜达，一边压低声音悄悄讨论。

    按照工作人员的说法，“裘镜湖”这回办培训班，旨在带领学员们写生，而培训地点则定在了海崖县。海崖县隶属半桥市，毗邻蜿蜒曲折的海岸线，距离省会山岩湖市只有三小时车程。眼下追忆节假期将至，北半球的气温逐渐回暖，正是看海踏青的好时间，所以对于这次外出培训，多数学员都表示很期待，至于另有目的的失踪者们，也开始构思接下来的计划。

    “感觉得兵分两路了。”韩晴若有所思地絮叨一句。

    “两路不够，得兵分三路。”拿到培训计划以后，李暮雨便有了想法，闻言则对恋人细细道来。“咱们三个报了名的，直接跟着培训班走，再找几个提前去海崖县，剩下的人留在山岩湖市，万一这边有事儿好接应。”

    “靠谱儿，等咱回去以后，再跟他们商量商量。”韩晴聊完了正事，眼皮忽闪了几下，看上去有些出神。“说起来，这回真是意外收获。刚听到她名字，我都没回过神儿来，亏你当时反应那么快。”

    “你不也挺利索的，联系方式都要到了。”

    “呵......威哥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嗯......我去问问他的意思吧。”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抵达酒店附近，找了个小馆子吃了顿简餐，临走的时候额外打包了一份大煎饼。等回到酒店以后，李暮雨便让韩晴先回房间，自己则敲开了唐威的屋门，只见自家兄弟的眼睛有些浮肿。

    “尝尝，本地特产。”李暮雨举起手里的塑料袋。

    “你吃吧。”面对喷香的煎饼，唐威就只摇了摇头。

    “那就吃碗炒肝儿去呗，楼下有个首都老字号连锁。”李暮雨毫无停顿，立刻改了个提议。

    “真不用，没胃口。”唐威一屁股坐到床上，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脸上挂着了无生趣的表情。

    “搁泠雨的时候，成天念叨炒肝儿，真回来了又不想吃了。”李暮雨也没强求，把煎饼扔到桌子上，挨着唐威坐了下来。

    昏暗的房间里，两个男人并肩沉默，好长时间都没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暮雨才舔舔嘴唇，试探性地开口发问。

    “......你怎么打算的？”

    “......”

    “......还有几天才出发呢，要不要先约她出来？”

    “......我有啥理由约她啊。”

    “又不用你约，小晴都跟她混熟了。”

    “......”

    “行了，你甭操心了，我们来安排。”

    ……

    确认了唐威的心意，李暮雨便着手安排，让韩晴提前选了地方，跟林彤乐约好第二天放学一起吃饭。待到翌日黄昏前后，三人寻思着时间刚好，便如约前往山岩湖北岸的一家餐厅。

    “你自然点儿......”望着浑身紧绷的唐威，李暮雨禁不住以手扶额。

    “不自然么......”唐威想笑得更阳光，表现出来的效果却相当古怪。

    “没事儿，有我呢。”韩晴显得相当随意，右手弯曲放在侧腰上，富有节奏地敲打背后的画板，一对杏目则落在左腕的手表上。“就这附近，马上到了。咱还提前了一刻钟，正好可以先......嗯？”

    韩晴话没说完，某一刻瞥向前方，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李暮雨顺势望去，眼睛便眯了起来，脸色顿时变得阴沉。

    视线所及之处，有年轻女子身着长裙，褐色中长发梳成马尾，赫然便是赴约的林彤乐。此时的女孩站在街角，被几名男青年挡住去路，为首那人生得又粗又圆，正自舔着脸使劲往上凑，一对小眼睛闪烁着轻浮的光芒。有不少路人望见这一幕，却不约而同地远远躲开，似是担心被殃及池鱼。

    “这位先生，我已经约人了。”林彤乐面色警惕，近乎本能地往后退，嘴上仍旧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加我一个呗，我不介意的。”面对委婉的拒绝，那胖混混恍若无觉，挠了挠露在外面的肚皮，死皮赖脸地继续往上贴。

    “对不起，不用了。”林彤乐露出厌恶之情，有心想赶紧离开这里，却发现自己已经退到墙角。

    “交个朋友而已，有啥可害臊的。”胖混混咧开嘴角，抬起油腻的大手，就要去抓林彤乐的胳膊。

    “起开！流氓！”林彤乐忍无可忍，口中发出高频尖叫，用提包抡开胖混混的手，掏出电话就准备要报警。

    “臭娘们儿！活腻了吧！”胖混混挨了一提包，顷刻之间戾气横生，不由分说便举起拳头，照着林彤乐的脸砸了过来。

    林彤乐解锁了键盘，作势要拨打“995”热线，只道这流氓见自己报警，定会带着小弟脚底抹油。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恼羞成怒要打人，一时间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捂住脑袋蹲到地上。

    “......”

    “......？”

    预想之中的重击迟迟不来。

    林彤乐战战兢兢抬起眼皮。

    却见那拳头悬在自己头顶。

    被一只爆筋大手死死攥住。

    “你丫谁......诶呦！诶呦！”

    胖混混被捏住胳膊，拳头一毫米都前进不得，扭脸则见身边多了个壮汉，正用杀人般的眼神盯着自己。还没等他问出个丁卯，便觉手臂被挤压变形，钻心疼痛也接踵而至，当即不受控制地哀嚎跪倒。

    “......找死！”

    几米之外的地方，零散站着好几个混混，眼见大哥被陌生人擒住，下意识便要上前去帮忙。其中一个矮子尖嘴猴腮，自忖硬拼绝非壮汉的对手，竟是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小心！”

    林彤乐全程旁观，很快认出来者何人，眼见那矮子亮出凶器，当即汗毛倒竖地高声提醒。可在下一秒钟，她却惊见唐森伸出另一只手，直接抓住了刺向自己的匕首，轻轻松松折断了锋利的钢刃。

    “卧槽？！”

    矮子根本就想不到，有人能徒手折断匕首，一时间吓得愣在了原地。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便被铁钳般的五指捏住脖子，像个小鸡崽子一样吊上半空，任凭如何扭动蹬腿都无济于事。

    “瞧瞧你们，打架就打架，咋还动刀呢。”李暮雨走上前来，救下近乎窒息的矮子，先朝惊魂未定的林彤乐点点头，随后不紧不慢地蹲到胖混混身边。“现在什么情况，心里有数儿吗？”

    “......”胖混混捂着胳膊，瞥了眼断掉的匕首，浑身发抖地没敢吭声。

    “我问你，你今天，看见什么了？”李暮雨竖起食指，灵能运转了半秒。

    “......我什么都没看见！”望着骤起骤灭的雷弧，胖混混不由得肝胆俱裂。

    “很好，你们可以走了。”李暮雨笑着挥挥手，目送一群混混狼狈逃离。

    “谢谢你们。”林彤乐被韩晴搀起来，盯着那些连滚带爬的背影，终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待她望向身旁的两名男子，眼中则同时透出感激与好奇。“那什么，你们刚才......”

    “给那谁打个电话，让她派专业团队善后。”李暮雨见起了骚乱，便给韩晴使了个眼色，同时捡起断掉的匕首，小心仔细地塞进口袋。“别跟这儿了，换家馆子吧，咱边吃边说。”

    ……

    “如你所见，我们都有超能力。”

    “原来超能力不是编的，涨见识了......”

    “能替我们保密嘛？你也知道，超能力这种事儿......”

    “当然！你们这是为了救我，我不能让你们为难！”

    夜色初临。

    山岩湖畔的某家餐厅。

    两男两女坐在包间里，轻声细语地聊着闲天。

    先前面对持械的混混，唐威来了个空手掰白刃，而李暮雨在运功的时候，也没有刻意避着林彤乐。基于任务的隐蔽性，失踪者们启用了假身份，自不可能随意透露底细。然先前之事仅仅涉及异能，兄弟俩又愿意信任林彤乐，所以此时倒也知无不言，至于涉事的几个混混，便交由上官家处理了。

    为与林彤乐搞好关系，韩晴算得上相当用心，这回甚至带来了画板，在餐桌上给女孩画了张素描。对于这个画功了得、又似有些自来熟的小姐姐，林彤乐怀有很强的亲切感，两个姑娘很快聊得喜笑颜开。至于李暮雨那边，则默默地察言观色，不时把话题往唐威身上带。

    头一回见到林彤乐时，唐威几乎是落荒而逃，没跟对方说上半个字，眼下虽然恢复了平静，却仍旧跟个闷罐子一样憋不出话来。所幸韩晴心思机敏，与李暮雨配合默契，充当着合格的气氛组，不断给唐威制造交流机会。加上先前英雄救美的举动，林彤乐对唐威同样心存好感，所以一顿饭下来倒也还算融洽。

    待到聚餐即将结束之际，林彤乐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爸。”林彤乐也没离席，直接按下通话键。

    “乐乐，跟哪儿呢？”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

    “我跟朋友吃饭呢。”林彤乐舔了舔嘴唇，神态轻松地随口回答。

    “追忆节那天，你早点儿起，六点之前回家来。”男人如此说道。

    “我报了培训班，假期不在市里。”林彤乐不可查觉地滞了一瞬。

    “你一直没去看过你姐。”男人的声音略微放大，听上去有些不悦。

    “她是失踪了，又不是死了，干嘛要上坟？”林彤乐也提高了嗓门。

    “这都多长时间了，骗自己有意义么？”

    “谁骗自己了？你是瞅见她死了么？”

    “乐乐，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理解你的感受，但是......”

    “我都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就别喊我去！”

    林彤乐咬牙切齿，饱满的胸脯上下起伏，没给父亲继续说话的机会，便愤懑难当地挂断了电话。女孩灌了口凉白开，花上几秒钟平复情绪，随后朝三位新朋友露出歉然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让你们看笑话了。”林彤乐挠了挠头。

    “嗨，这算啥。”韩晴见两个男人都没吭声，便赶紧接了句茬。

    “每次过追忆节，都免不了吵架。”明明才认识没两天，林彤乐却几乎没有设防，抱着胳膊碎碎念念起来。“当时我姐姐失踪刚一年，他俩就急着买了块墓地。这都还没怎么样呢，就认准她回不来了......”

    “你爸妈的想法，倒是可以理解......”李暮雨目光闪烁。

    “新闻不都说了么，失踪不一定是失踪，没准儿是被绑架了！”林彤乐不以为然，跟李暮雨据理力争，眼中透着近乎急切的期待。“等下回国家行动，去泠雨里面转一圈，兴许就找着人了呢？”

    “......”

    林彤乐接了电话以后，唐威便一直没再吭声，此刻听了女孩这番话，突然间感觉如鲠在喉，胸中有百般情绪翻涌，很快便再也坚持不下去，于是借故跑到卫生间去缓气。李暮雨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就只附和了一句，有些勉强地朝林彤乐点点头。

    ……

    转眼已是晚上九点。

    林彤乐打算赶回宿舍，便向三位新朋友请辞。

    李暮雨则表示晚上不安全，提出让自家兄弟护送对方。

    “不用不用。”林彤乐不想给别人添麻烦，闻言急忙摆了摆手。

    “我正好没事儿。”唐威已然恢复了仪态，见状便也自告奋勇。

    “让他送你一段儿吧，要不我们也不放心。”韩晴在旁边循循善诱。

    “......嗯，那就麻烦唐哥了。”林彤乐沉吟片刻，朝唐威欠了个身。

    于是乎，四个人前后脚离开餐厅，两两一组去往不同方向。

    其时已是四月份，正值北半球的春季，夜晚的气温依旧微凉。

    夜幕下的湖畔灯火摇曳，游客依旧络绎不绝，看上去好不热闹。

    唐威和林彤乐并肩而行，脚下是新绿的青草，耳畔是缥缈的喧嚣。

    “你身体没事儿了？”

    “嗯，一阵儿一阵儿的。”

    “传说中的超能力者，居然也会隔三差五生病。”

    “呵......”

    “唐哥，今天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换别人也会出手的。”

    “当时路上有不少人呢，可没一个见义勇为的。”林彤乐背着双手，歪着脑袋盯着唐威的侧脸。“而且也不光是这个，就凭你愿意听我发牢骚，我也得好好对你表示感谢。”

    “我还挺愿意听你说这些的。”

    两个人这一路走过来，林彤乐的嘴一直没停。

    唐威则化身忠实听众，倾听着女孩的碎碎念。

    女孩音色悦耳，温柔撩拨着他的鼓膜，激起了某种熟悉的记忆。

    木讷的壮汉莫名心悸，有难言之情无法排解，于是下意识回了一句。

    “能理解这些的人，要么天生同情心过剩，要么就是有切肤之痛。”对于唐威的心理活动，林彤乐自是无从察觉，只道自己猜到了真相。“冒昧猜测，唐哥你认识的人里面，应该也有不幸失踪的吧？”

    “有。”唐威并未否认。

    “把失踪跟死亡画等号，虽然是我国的老传统，可也实在是太武断了。”林彤乐仍然背着手，两根小指使劲勾在一起。“我可是查过资料的，失踪案破案率虽然低，可每年也都有成功结案的。”

    “......”

    唐威想对林彤乐说，她口中的零散失踪案，跟一般意义上的失踪案不同。可望着那充满期盼的眼神，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最终则把话咽进肚子里，竭力露出信服的笑容。

    “我一直都觉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彤乐把双手晃到身前，使劲握住唐威的胳膊，像是在给对方鼓劲，又似在说给自己听。“国家已经宣布了，很快就会有下一次行动，会派精锐力量探索泠雨那个地方......我相信姐姐一定会回来，唐哥你也不要轻易放弃，你的亲人朋友兴许就在泠雨等着你呢。”

    “嗯......”唐威默默地点了点头。

    闲言碎语之间，两人来到车站。

    林彤乐俏生生挥挥手，轻盈地跳上了公交车。

    唐威目送女孩离去，直至再也看不到车灯，方才机械般地转过身，用颤抖的大手抓住支撑站牌的铁棍。无声无息之间，坚硬的铁棍缓慢内陷，竟是被捏出十个深深的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