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东路，安东州。

    答失八都鲁与孛罗帖木儿，父子二人坐在城内的密室当中，一边喝酒，一边吃肉，顺便等待着部队集结的消息。

    二人带着四川行省内的精锐部队，从保宁府，一路向北，然后向东，穿过陕西行省，又横穿了河南江北行省，最后才来到了目的地安东州。

    这半个多月的水路，把二人折腾得头昏脑涨，吃了上顿吐下顿。至今依旧感觉头重脚轻，到现在走路还会觉得左右摇摆，轻飘飘...

    直到刚刚喝了附近名医配的药，二人才缓解了不少。

    坐在火炉前，年轻气盛的孛罗帖木儿浑身难受！他听从朝廷的命令迅速撤退，没有与赵普胜一决雌雄。也正因如此，他心里憋着一口气，无处释放。

    所以自打他来到了安东州，身体稍有缓解，就坐不住了。满脑子都在想着打打杀杀，就算无法报赵普胜的仇，也要将这怒火倾泻出去！撒在别人的头上！

    那张士诚，就是个很好的目标...

    一杯烈酒下肚，孛罗帖木儿舒爽地‘啊~！’一声。

    然后借着酒劲瞪大双眼，于父亲面前，一脸忠心地请战道：“父亲，这集结部队的速度也太慢了！要不我先带着精锐部队上吧！如此能早些建功立业！拿功勋换朝廷的封赏！”

    “嘶！你这是要作甚？”看着儿子那副要为元庭鞠躬尽瘁，奉献至最后一滴血的模样，父亲答失八都鲁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他又不能打击儿子的积极性。

    于是，他长叹一口气，拿起茶壶，不紧不慢地给儿子倒上了一杯茶水，让他清醒些。然后才旁敲侧击地对着他讲道：“儿子，你抬手摸一摸后脑勺。”

    听此，孛罗帖木儿虽有不解，但还是照着父亲的话，抬手摸向了父亲的后脑...

    “我让你摸你自己的脑袋！”这刚要抬起的手，被答失八都鲁一巴掌拍了下去！

    “哦...”孛罗帖木儿因饮酒过量，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弦。但不管如何，老爹的一声吼，还是让他恢复了部分神志。

    他抬起双手，猛地搓着自己的那张大脸，等清醒些许后，才摸向自己的后脑。

    然后一脸茫然地看向父亲，回应道：“突出一块而已。”

    “嗯！为父亦是如此！”答失八都鲁连忙点头。

    紧接着，他摆出一副似鹰嘴般狠辣的面孔，低声讲道：“根据汉人的说法，我们两个，脑子后面有反骨，会对朝廷有不臣之心，日后定会谋反！”

    如果说刚刚那一声吼，让孛罗帖木儿回过神来，那这句话，便让他彻底清醒，并惊出一身冷汗！

    他孛罗帖木儿还很年轻，对待人心这方面，差了点火候。他至此依旧相信，为朝廷战死，才是英雄最好的归宿。

    一时间，他满头雾水，只得靠近父亲，小声问道：“这...父亲，你说这些是何意？那三等汉人编造出来的糟粕东西，当今陛下岂会相信？我等大草原上的雄鹰，又怎会被这种条条框框所圈禁？”

    从儿子的眼神中，答失八都鲁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自我怀疑。

    如此看来，孛罗帖木儿还有救！

    于是，答失八都鲁连忙换了个口气，略带斥责之意继续讲道：“你还知道你是大草原的雄鹰！？你再看看我们现在的处境！再看看朝廷！我们被拿来当枪使，被关在了笼子里！像条狗一样，你还不知道吗？”

    “在四川，山高皇帝远，我们还算自由些。但到了这里，处处都有危险，一旦有一步走不对，那便是万丈深渊！”

    “为父要告诉你，当朝廷想要弄死你的时候。你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那这反骨，就是赐死你最合适的理由！”

    此番话如雷灌顶，在年轻的孛罗帖木儿的脑中炸开，他失了神，但直觉告诉他，父亲说的话，并非危言耸听：“这...父亲...我...”

    好在朝廷的洗脑不够深刻，自己这儿子还能拉回来。

    于是，答失八都鲁将右手轻轻搭在了儿子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儿啊！有些事情你还年轻，可能不太了解，但为父绝不会骗你！”

    “我且问你，我们与中书左丞脱脱的关系如何？”

    孛罗帖木儿略作思忖，回应道：“只有一面之缘，连眼熟都算不上。”

    “那为何他会推荐我等前来此地攻打张士诚？”

    “这...孩儿不知。”

    “不知？那我再问你，脱脱此人怎样？”

    “位极人臣不骄傲，礼贤下士，轻财富，远声色，始终不失臣节。可谓朝廷上的一股清流。”

    “好，既然你知道这些，那你现在应该知道他为何举荐我们了吧？”

    “这...应该是中书左丞脱脱，按照客观事实，不想让我们死在四川，留着这幅身躯，解决河南江北行省的贼寇！为朝廷效力...”

    “不够全面，为父再问你，为何他不提议让察罕帖木儿，或者让他的养子扩廓帖木儿来？”

    “这...孩儿不知...”

    至此，答失八都鲁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眼中有不甘，也有悲哀：“因为脱脱推荐不动别人，推荐了也等于放屁！”

    “其他人要么身居高位无法撼动，要么自身实力不够。”

    “你让他推荐权臣的手下，你觉得权臣会同意吗？他推荐帝党或太子党，皇帝与太子会同意吗？现在朝堂上，少一个人都会失去平衡！没了谁都会出现祸乱！”

    “那脱脱，又不可能推荐平庸之辈！”

    “所以，思来想去，只剩下我们两个，算是有实力、本该死在四川的人，这才有资格胜任此行。”

    “如果有可能，脱脱甚至会亲自带队来剿灭张士诚。”

    “只不过，南边的陈友谅，对朝廷的威胁更大，按照优先级来看，他必定要先处理陈友谅。”

    “脱脱此人，若是早生五十年，肯定会给大元铺路。成为一代名臣，青史留名。若真的如此，现在也不至于贼寇四起！”

    “此人一身正气，但却是个孤臣。在这满是淤泥的朝廷里，怎么可能容得下他？如果他打败了陈友谅，便注定难逃一死，以悲剧结尾。如果输了，死在战场上，倒也悲壮...”

    “哎...儿啊，为父现在说这些，属实有些早了。你只需要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父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四川没就没了！既来之，则安之。这里人多，也好培养势力！”

    “现在朝廷内部各自为政，对内剑拔弩张！外面还有强敌刘福通、陈友谅。恐怕...接下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就这样的朝廷，你效忠他干嘛？”

    “要记住，从现在开始，你我父子二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为家族的将来考虑！皇帝让我们来攻打张士诚，那就是要培养我们，到时候拉进他们的斗争当中，当炮灰！”

    “汉人有句俗语！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你我难道就这么甘心永远在别人之下当个小兵炮灰？就不能大胆些，在朝廷上当个话事人？”

    “他察罕帖木儿、圣鲁、也先、撒都失里能身居高位，享受荣华富贵，为何我们不能？凭什么非得要我们在刀剑舔血？”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我们为何不借用皇帝剿贼的命令，趁机积攒实力？然后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之际，我等再待价而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