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五代第一部:王风委蔓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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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50下:卧床见客道真情,恼羞成怒得虎子

    这姓安的小贼已经活转,此时正裹着盖寓的貂裘在堂上偎着一火盆,手里还抓一大块带骨的肉在啃,见李克用恶狠狠地迫过来,也不并着慌,两只眼火灼灼的望着,挨得火更近了。李克用骂了声,举刀便砍。这小贼却突然跳起,赤脚踢在火盆上,一时火星四溅,赤炭乱飞,李克用不由地便退了两步,身上还着了几块炭火。铜盆响未止,小贼便转身朝堂后跑了。李克用赶进去,一时却失了人。盖寓使了康君立、张德璜往后门去,自己随在薛铁山、史敬思几个后面。

    李克用正寻着,庖厨里却传来了惨声:“杀人了!”抢过去时,只见灶房里早砍出了一大滩血,三四个男女厨役歪躺在地上呻吟。而那小杂种却正蹲在灶台上大口啃一只鸡,屁股左近一圈都是菜碟,血淋淋的厨刀便搁在脚边,见人进来还是不慌不忙,只是瞪着贼眼相看。李克用也着实吃了一惊,这他娘的可真是贼!盖寓进来瞻了瞻,便往后门抄去。李克用示意史敬思守窗,唤了一声“敬思”,不想灶上那贼却清清楚楚应了,应得既亲切又恭敬,他也是一怔,原来这小贼也唤作敬思!小贼脸上也有了惊诧,毫无疑问,他以为自己唤的是他,不过看眼神他也很快知道是会错了意。

    李克用逼过去,安敬思啃着鸡站了起来,突然便放脚大踢,碗碟便抱着团往人头脸上砸。李克用挥刀格档,油汤碎末却还是扑了一脸一身,眼睛也吃溅着了。这小贼将碗碟踢尽,后撤一冲,跃过李克用跳到一张桌上,再跳到另一张桌上,直往后门奔去。薛铁山抽刀便掷了过去,小贼听得脑后风响,身子一矮,望着门外就滚,刀偏过,正要挣起,背上却一重,吃一只脚踩住了,挣不起来。

    盖寓低呵道:“想死便挣!”薛铁山过来了,一只手便将小贼提在半空。李克用抹着一脸油汁过来,恶声道:“掼地上!”薛铁山单手举起,将小贼往地上一摔。蓬的一声响,地上虽覆了一层雪,这贼却挣不起来了。李克用一脚踏住他颈子,举刀便要砍。盖寓忙道:“世子,盖寓敢贺!”李克用道:“贺什?”盖寓道:“此子身虽弱小,实有虎狼之气,世子善养之,日后必得其用!”李克用冷笑了一声,举刀望着小贼头上便砍,喀喀三声重响,却是砍在空处。

    李克用见这厮不哭不嚷,无屎臭尿臭,不觉大喜,松了脚。这小贼挣起来便要跑,又吃史敬思横身拿住了。李克用过去把住这贼肩膀,看了又看,道:“小子,你不怕死?多少也叫唤一声!”笑了起来。安敬思不理这话,拳打脚踢起来。盖寓过去道:“小子,不得放肆!好生答话,你面前的乃大唐皇帝宗属,振武相公世子,沙陀兵马副使李将军!”安敬思便不挣,这人可是救了他两次。

    史敬思松了手,安敬思嚷道:“杀羊羊叫唤,杀牛牛叫唤,我不是畜生,叫唤个什的!”众人都笑了,李克用道:“在千佛岭偷我刀的是你?那飞鸿馆杀人的是不是你?谁使你的?”安敬思这下回答得很快:“什的飞鸿馆,我不知道,也没人使我,千佛岭上有酒有肉吃,我便去了,刀是我偷拿的!”

    “拿刀时为什不杀我?”

    安敬思道:“杀你做什鸟!我不过是回寺寻几贯钱,猛可里听人唤我,跟着声进去便见了这刀,见它好便拿了!”李克用道:“那敢是我醉中唤他,他姓史,与你同名!”指了下史敬思。又问道:“杨柳巷你为什却要杀我?”安敬思道:“你忒狼毒!你是官,破寨也罢了!杀人不过一刀,却要活冻杀我那几个相识,我忍不得!”李克用一时若有所失,道:“你应我一件事,我便放了他们,如何?”安敬思道:“他们没了巢窠,放了还得冻杀!”

    这时,康君立嚷了过来:“这他娘的小畜生还知情义!兄弟,问怎的,一刀宰了咱好去吃酒!”盖寓嗔道:“乱嚷什的!”李克用却笑道:“是来,先吃酒,再说事!”便使薛铁山引了先往中堂吃酒,吩咐人烧热汤至浴室,自己携了安敬思便走。

    康君立在堂中饮酒,久也不见人来,正有些躁,李克用便过来了,洗了头面,也换了新袍服,那小贼不只是换了衣服,更像是换了一个人也似,不但面目清楚了,身形也高宽了许多。盖寓见了不觉拍案喝采道:“好!长眉如剑,目光如炬,额垂三棱(注:三棱髻,俗称美人尖),鼻似鹰嘴,表里如一,英果之材!”康君立道:“大嘴,你几时又会相面了?要不先相相我几时得富贵?像这般的小厮我家一双手也数不下来!”盖寓道:“富贵人面前说不得富贵,惹得世子发笑!”康君立道:“油嘴!”又唤李克用道:“兄弟,你要这等人使唤时我明儿便送几个来!”李克用携着安敬思坐了,道:“也别明儿了,今日便要一个!”

    “哪个?”

    李克用道:“德璜!”康君立道:“他姓张,也不是我的小厮,这厮要愿意时,我不拦的!”张德璜便起身拜在李克用席前道:“世子不弃,张德璜死且不辞!”李克用扶起,欢喜无已。亲筛了一碗酒走到康君立席前道:“这一碗酒与公赔罪!”康君立起身吃了。李克用又递过一碗:“这碗谢公割爱!”康君立接酒在手,道:“德璜,这酒我吃得吃不得?”张德璜道:“哥哥但吃!”将了一碗酒过来,拜下道:“往日多累哥哥看顾,德璜终身不敢忘!”盖寓也端酒过来道:“兄弟也赔你一碗酒!”

    “呵!为什来?”

    盖寓道:“将雪打了你颈,白了你发,冷了你手,差点还跌了你跤!”康君立大笑,将三碗酒都吃了。

    李克用携着张德璜的手道:“德璜,你随我倒好,只是充奴作仆便委曲了!”康君立道:“这般,你我几个结个香火兄弟,如何?”盖寓忙道:“君立,这话就不妥了!世子乃天子宗亲,天壤有别!”张德璜拜下道:“德璜不委曲,死不敢与世子齐肩!”康君立一时无语。李克用扶起道:“德璜,便与我作个义子如何?”张德璜惶恐下跪道:“德璜何敢?”盖寓抚掌道:“这个最好!父子五伦之至亲,天地之严等!”康君立道:“好么?一般年岁!”盖寓道:“义子义子,以义不以年也!”

    李克用回榻坐了,浅笑不语。张德璜迟了迟,便过去拜下道:“孩儿德璜拜见阿爹!”便磕头。李克用转眼看了一眼安敬思,这小子望着张德璜,手嘴都停了。张德璜将九个响头磕完,李克用道:“好,从今日起,你我便为父子,有死日,无散日!荣则俱荣,损则俱损,可知道了?”张德璜道:“儿子知道了!”李克用道:“好,起来!”又看了安敬思一眼。

    安敬思便蓦地起了身,拜到案前道:“我也拜你做阿爹!”说完也磕起头来。李克用哈哈大笑,道:“好!从今日起,你也是我的孩儿,有死日,无散日!荣则俱荣,损则俱损!敬思,拜你阿哥!”安敬思便拜了张德璜。

    李克用道:“说与你俩个知道,在振武时我也收了俩个孩儿,一个唤作李颢,一个唤作李晖,都改了国姓。你二人也是这般,元具,你学问好,赐两个好名儿!”盖寓品了一口酒,抚须道:“拿纸笔来!”一会便写了“李存璋,字德璜、李存孝,字敬思”递上去,说着解释道:“兄弟同气连枝,须同一字,世子大德,养幼少,存诸孤——存有抚养之意,又有怀念之意,故用之!璜璋一类,张璋同音,示不忘生父生养之大恩!为人所当敬思者,父母也,敬思父母者,孝也!小郎君生父有生恩,无养恩,故灭姓留名!”李克用点头道:“取得好,解得好!生父之恩可忘,则养父之恩也可忘!存璋、存孝,谢阿叔赐名!”俩人便一齐拜了,盖寓慌忙扶起,对安敬思道:“小郎君,今日拜得这个阿爹何其幸也,他日富贵,可不能忘了我!”李存孝道:“阿叔,侄子不忘!”

    康君立嗤笑道:“倒有嘴!来,拜阿伯一拜,阿伯这里什的都有!”李存孝斜了一眼,径直坐回了李克用身边。康君立便冷脸,张德璜忙过去拜下道:“阿伯,我替我那兄弟拜了罢!”李克用将了一碗酒递给安敬思道:“存孝,与阿伯上寿!”安敬思不敢违,捧了过去。李克用道:“元具、君立,本来我等情厚,结义兄弟也未尝不可。只是我祖父、父亲以来,都没有这等事,儿子可以自养,兄弟须经爹娘,论名我铁山阿哥也只是我阿爹的长随!”康君立嚷道:“情意相投,结不结也是一般的!”撂开了。

    李存璋才坐下,薛志勤便端了一碗酒拜了过来:“铁山拜见郎君!”李存璋慌忙跳在一边,也不敢接酒。史敬思看了,也捧了酒拜了过去。李克用嗔道:“还不接了,教阿伯、阿叔长跪你来!”李存璋流矢接了。薛铁山、史敬思又捧酒拜在了李存孝席前,安敬思却不慌乱,多少还带了些气性,从从容容接吃了。康君立便跌了气,这薛铁山可是个金刚汉子,竟肯跪一个合死的小贼,可见李二郎不是一时的玩闹,自己也不合作玩闹看!

    盖寓正数说着飞鸿馆送来的这些菜的足与不足,李嗣恩便进来了,说几个娼家都说有客,一时来不了。张德璜便起身道:“阿爹,我去唤!”李克用道:“且罢了!”便唤李嗣恩拜阿哥,李存孝一见李嗣恩便想起了那日千佛岭追逐的事,便想起了他那伙相识来,流矢问道:“阿爹,孩儿在千佛岭上的相识可能活来?”李克用道:“放心,阿爹思想过了,有家归的予钱归家,没家归的便放到阿爹庄上,再拣几个好的随你的马,可好?”李存孝流矢拜在地上道:“好!孩儿也不要别人,只要安休休、安康八,这俩个与孩儿极要好的!”李克用应了,李存孝便要去取,只得让他去了。

    康君立道:“我倒不如小郎君了!世子,我那两个客人如何了?”李克用道:“我看两人不好,飞鸿馆的事多半在这俩厮身上!”康君立不乐,端了碗酒过去道:“世子,赏康君立一个情面,放了罢!”李克用叹了一声,站起来接了,道:“公既有话,罢了也罢!”康君立欢喜道:“好,那使铁山去解了来,可好?”李克用道:“两个贩马的,安值得我阿哥去解!”便唤人。盖寓却突然问道:“君立,这尚君长、蔡温球与那王仙芝可是一伙?”

    康君立一听脸也黑了,这不是节外生枝,答道:“都是一处的!”李克用将案子一击,道:“原来如此!王仙芝和盖洪是相熟的,飞鸿馆的刺客可不是他俩个?”康君立着恼,道:“世子,我认了罢——不干他俩的事,是我动的手,盖寓使的计,张德璜磨的刀!”李克用听了大笑,道:“也罢!我什也不问了!”盖寓却道:“世子若要破飞狐岭,便少不得在此二人身上噀水念咒!”康君立戟指喝道:“盖寓,你他娘莫弄鬼!”盖寓笑道:“你恼什的,我岂是没分寸的?张鬼那厮拦着道收财,便宜过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