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五代第一部:王风委蔓草
繁体版

章54上:复相随举手逞威风,猎人熊甩臂说利害

    王仙芝并没有等候多久,火焰还没有将马车整个吞没,等等作响的蹄声便已经过来了,听响动怕有三百骑上下。王仙芝将王处存在马背上绑好了,上了马,后退到了黑里。人马过来了,尚君让踢马立在了光影相交处,两刀相击作啸。很快,人马就勒住了,也停在了火光沿子上,前面两骑一个是张德璜,一个是薛铁山,韩简、张公庆、乐行达父子大概也在,能听到声音。

    尚君让嚷道:“诸公,又见着了!”张德璜踢马上前道:“尚二哥,今日席上我可没有为难!”尚君让道:“你他娘是没为难,现在莫非是来为好?”张德璜道:“公有所不知,王守捉乃我的外叔祖,公但放人,我转马便走!”尚君让道:“凭什?飞狐岭上,不是我哥哥仁义,你三个可还有命来?”

    这时,后面又踢出一匹马来,鞍上那军汉嚷道:“王仙芝,我乃梁公儒,你兄弟三人得脱牢狱之灾,是谁的仁义?”尚君让骂道:“我丁八你祖宗,你成德助李可举那贼抢我千里马,又拘我兄弟下狱,尚望报恩乎?”梁公儒也怒骂道:“好狗贼,抢马下狱岂是我所为?脱你三人出来,未尝衔一杯酒,却受了赵王严责,事若不了,性命也难保!”

    王仙芝踢马上前道:“将军之恩,仙芝不敢忘,然今日非报恩之时,公等引退,王守捉平安,出赵州便放!公等相逼,我等便只好以死相搏了!”梁公儒道:“你敢!人放了,事便了!”王仙芝道:“仙芝乃江湖亡命之徒,有什不敢的!”梁公儒急要撇清干系,不肯应口。这时韩简踢马向前道:“王仙芝,事因我起,合因我了,你放还王公,我随你到邢州界,如何?”尚君让道:“此必有诈!”也确实有诈的,他们三人,那边数百,换质之际,出一丝意外便折在此地了,王仙芝道:“公子要成恩义,可空手两马远随在后,其他不必再说!”韩简默了默道:“也罢!”梁公儒见韩简应了,便挥军向后。薛志勤、李存璋嚷了几句话也退了,王仙芝这伙人有手段,也有节义,逼着倒容易出事,张公庆便也退了。乐行达只是微劝了一下,韩简自己寻死便与他无干了。

    王仙芝又捱了一个时辰,马车烧尽了,风又变得尖削了,道旁的官树不见了面目,重新露出鬼怪状的牙爪。镇州的地面是一马平川,有水拦路处也有桥梁可渡,天光浮动时节,便到了象城左近,已近赵州东南境了,再过去十来里便是邢州大陆泽。韩简对这一带是很熟的,由大陆泽向东过去三十里便是魏博境界——贝州经城县,不过这也让他不安,大陆泽水面广大,左近林子也不小,是个绝好的藏身匿迹的所在,知这厮们安的什心。远远望见林子,韩简便勒住了马,嚷道:“王仙芝,这里已是境界了!”尚君让道:“公子离家也近,何不索性结伴归魏州?”韩简恼道:“王仙芝,这可是你的意思?”王仙芝道:“不敢!”扬了下手。徐唐莒便拽了马了上前,王处存一直横在马背上,嘴也塞了,大概是难受,也嗯嗯的吭了一路。

    王仙芝对王处存揖了揖,便在马后拍了两掌,上马抬手道:“公子,我等就此别过!”韩简在王处存马上踢了一脚,抬手道:“好!”蓦地手一指,嗖的一声响,却有短箭从袖中疾射而出,王仙芝不意有些,避不及,一头栽倒在地。第二箭随即又至,钉在尚君让左肩。楚彦威急射出一箭,韩简甩身鞍侧,还了一箭,马吃痛乱窜。徐唐莒恼极,大吼一声,踢马挺枪便抢。韩简手一抬,又射出一箭,转马便跑,嘴里大嚷:“伏兵满弓,贼至矣!”乐从训塞给他的袖箭也就四支。徐唐莒谨慎,座骑吃了箭,听了这声,不由地勒住了。尚君让嚷道:“我便说这厮有诈!”射出一箭,马中了箭,窜得愈发快了。

    王仙芝在地上嚷道:“且罢了,追兵眨眼便至的!”他中箭的位置与盖洪相似,盖洪的在左偏,他的在右偏,心居左,箭又短,所以要轻上不少。上药包扎好,便有蹄声过来了。徐唐莒抱王仙芝在鞍前,急忙往林子里撤。

    韩简恩义已还,威风已张,接下来追不追他倒不在意了,回头再使府里牒州县捕捉便好了。王处存却不肯罢,嚷道:“诸公,谁拿得王仙芝,我赏钱三万贯!”梁公儒本来就想拿王仙芝三人向王景崇请罪,得了这话,分军为二,自己押了一百五十骑便追。到林子外便听到里面起了一声咆哮,也不知是熊是虎,梁公儒倒有些迟疑了,这片充界做障的松木林子方圆近十里,树木又丛密,这点人马进去很难抓着形影的,转念一想抓不着也比不抓好回话的,便嚷噪着进去了。里面也没有正经路径,光线昏暗,阴湿泥泞,不久,柴径也断了,似乎哪里都可以走,梁公儒下了马,将队五分,前持刀,后持弓,中持火,往不同方向搜耙过去。

    徐唐莒四个这时也弃了马,一人一刀,肩担了王仙芝在中间,尚君让在前,劈砍开路,拣着深密处走。追兵的嚷喝时近时远,似乎到处都是。钻撞了大约两三里远近,耳内突然有了鹿鸣,循着声过去,前面陡然一空,到了一处小隙地,只见一头牛犊大小的麋鹿正倚着棵树在那里面踢踢踏踏地叫嚷,见人过来也不跑。尚君让上前一看,却是吃绳栓着,徐唐莒嚷着走,横过去,没想脚下一空,下面竟是个深坑,四个人齐刷刷跌了下去。正没奈何之时,便听到一个声音欢喜地嚷了一声:“哎,有了!”接着一个声响便从半空中下来了,大概是这挖陷坑的人从树上顺了下来。几个脚步声,坑上面便起了矻矻的弦响。

    徐唐莒忙出声喊道:“好朋友!是人,可射不得!不幸落坑,还望施一援手!”坑上的便恼恨的骂了一声,听得出年龄不大。尚君让嚷道:“怪哉!我坠坑的不骂,你却骂!”那厮道:“哎!我怎的不骂?我好容易挖下这陷阱,苦守了一夜,要猎头人熊,一瞌睡,却吃你们踏了!”又叹了几声,才说道:“罢了,便放绳下来,可伤着了?”徐唐莒笑道:“没签没石,没伤,敢问小兄弟如何称呼?”那人道:“怕坏了熊皮熊掌,便没埋签下石。我姓霍名存,曲周人!”徐唐莒道:“曲周离这里可不近!”

    霍存一边往树上系绳索,一边回答道:“四五十里路,也是没法,家中没田地,左近便这座林子无主,说我为什急来,猎着这人熊卖了钱,好回家与阿娘过年来!”过来放绳子,问道:“阿叔,可是还有伴?有声唤过来了!”徐唐莒道:“那是成德兵,要奈何我们的!”霍存愤然道:“成德兵怎的过我们昭义界捕人!阿叔,你们索性在里面避避,我去引开他们!”说着拖过备用的苫盖覆在阱上,解了鹿颈上的绳索,蹲身把住鹿脚,将鹿横担在身上,迎着声音来处便走。

    梁公儒撞着了,便问道:“小厮,问你句话,可见过三个逃的?”霍存站住脚道:“逃的什?”梁公儒道:“人!”霍存道:“不曾见,这块也只是我敢来罢了!”梁公儒道:“怎的说?”霍存道:“有熊罴,生得比这马还高来,谁敢来!”成德兵一时都警惕起来。梁公儒举火将霍存仔细打看了,也就是十六七的年岁,身样也不十分长大,神气倒足,便道:“那熊敢是你爷?人怕你便不怕!”霍存道:“我是它爷!”说着便鹿摔在了地上,拿草束般搂起,拴到左近一棵栾树上,嚷道:“一百五十步外,我能射中鹿耳,你们能不能?”

    梁公儒笑道:“能时这鹿输我如何?”霍存这时早取了弓箭在手,“你能中便是你射的!”梁公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左近陡地起了几声“吼吼”的熊咆。成德兵多吃了惊,嚷道:“真的有熊!”栓在栾树上麋鹿转着耳,身子一颤一颤地抖着。霍存脸上沉沉静静的,不见丝毫恐慌,催问道:“射不射来?”梁公儒道:“小厮,莫说是熊,便是虎,军爷我也杀过无算!”呵骂了士卒几声,使了一个举火在前,拈了箭后退,退足了一百五十步,却发现不易,那鹿吃惊,不断在挣,便道:“小厮,军爷让你一个先,你射左耳,我射右耳!”霍存一口应允了,拽满了弓,他是少年心性,一身的本事,得了机会便要显露出来。

    梁公儒却又拨他的弓道:“我左耳,你右耳!”霍存又应了个“好”,箭接声便离了弦。鹿呦叫了一下,举火的成德兵嚷道:“中右耳!”霍存抱弓道:“该你了!”梁公儒道:“踩马屎粘到钱,算得什本事,看军爷的!”言毕也射出了一箭,这时又是“吼吼”三声掀天揭地的熊咆,那鹿挣得愈发狂了,梁公儒这一箭自是没中。

    “军将,这熊近了!”

    “熊你祖宗娘,去个人抱住!”梁公儒骂道,在士卒眼前输给一个村野小厮,他也没脸押军做将了,“这次不算!再来。”霍存应了,退到一棵合抱的松树下站着。梁公儒看准了,松了弦,只听嗖——扑的一声,鹿哀鸣,抱鹿的士卒欢嚷道:“军将,中了!”梁公儒凑上前去看,却听得脑后唰唰窣窣、喀喀啪啪之声响了过来,知道熊真是过来了,流矢拔刀大嚷道:“箭上弦!”

    霍存却反身向树,手足并用,猴似地缘了上去。很快,一团牛马大的黑影吼呵吼呵的从斜刺里撞了出来,来势凶猛,收杀不住,迎头撞在一棵腰粗的树上,树干一声闷响,抖得冰棱乱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