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尔的怪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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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回苏里乌特

    我本是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自幼年起便是如此。

    直到成年后,因工作回过一次家乡。从此,我再不敢对“神明”“恶魔”等随意地评头论足,连一丝不屑的嗤笑,也难以发出……

    苏里乌特镇,位于露卡拉海的西侧(“露卡拉”,家乡语“宁静”之意)。

    海边沙滩呈现出一种纯净的珍珠白,柔软无比,踩在上面分外惬意。海盐味的晚风微凉,轻拂脸庞,使人神清气爽。来这里度假的人,上至花甲古稀,下到牙牙学语,无不流连忘返,心旷神怡。就连我这种看海次数远远超过吃饭次数的本地人,也常不厌其烦地在海边散步、驻足。是的,我爱这海、爱看她一望无垠的深邃、爱听她涛声阵阵的悠闲。

    但是,谁也想不到,恐怖的阴霾正悄无声息钻出海沟,游向海面,以一种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渐渐逼近这个小镇。

    我叫伊莱莎•佩里,二十五岁,是因斯特市科学院海洋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员。我属于研究所下设的海洋生物研究室,而该单位管辖的海域,恰巧就位于我的故乡旁——迷人的露卡拉海。

    在这里工作,算是实现了我的一个心愿。每当我乘观测船出发,行驶在海面上工作时,总有种陪伴母亲安度晚年的愉悦。

    但就在一个月前,我的“母亲”病了。

    起初,只有金枪鱼、旗鱼等浅海鱼类大量死亡。它们浮上海面,在细菌的作用下,原本蓝白色的身躯已乌黑发烂,腐烂得能一眼看到骨头。我们航行在海面,鱼类死后独有的腥臭直冲面门,仿佛两条浑身恶臭粘液的蠕虫窜出海面,径直钻进你的鼻孔里疯狂扭动。

    但检测结果却令人瞠目结舌:水质洁净,水下无有毒气体或某种能感染鱼类的病毒。

    我们的调查毫无进展,但死亡的鱼类却越来越多。由于在浅海毫无发现,上级准备出动专用潜水艇,去海洋更深处寻找答案,但却看到了更可怕的现象:

    水深200~3000米,是半深海;300-6000米,是深海。而水深6000米以下的海沟,被称为“超深海”。在前两者中,我们均已发现大量死去的海洋生物,形态各异,死亡多时。数量令人发指,根本无法统计。至于超深海,原本由无人潜水器去探索。但连续三个潜水器都在进入苏里乌特海沟后失联,上级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最终和另一个大型组织达成合作关系,借助他们更先进的技术,派遣万米级载人潜水器——波塞冬号深入海沟,探查情况,预计将于三天后完成第一次探测,上岸休息。

    但距离波塞冬号潜入海沟,已过了一周时间。再不查明原因,解决问题,恐怕将对沿海居民和露卡拉海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上级下令:

    再派遣研究所内一批专业的研究人员前去协助调查,这当中就包括我。

    坐在高速行驶的快艇上,身后白色浪花迅捷地劈开蔚蓝的海面,看上去颇为痛快。亮晶晶的水花溅到手臂上,脸上,和海风共同带来清凉,但我却无心享受这一切。盯着手里的资料,我不免皱紧眉头,因为这镇子的情况实在复杂:

    一,随着死鱼的出现,镇子内曾经被打倒的邪教死灰复燃。教徒们身披黑袍,到处宣扬着末日论,不厌其烦地宣扬道:

    “海底的古神即将苏醒,死鱼和失踪的潜水器就是预兆!对人类傲慢无知的惩罚!加入阿卜瑟斯,领取赎罪的密钥!”

    二,镇内发疯的人越来越多,据目击者声称,最近不少流浪动物开始主动袭击人类,受伤的人会性情大变,歇斯里底地攻击身旁可见的一切活物。

    但对我而言,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加入邪教的人越来越多,其中就有我的儿时玩伴——斯黛拉•塔克。我们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亲密无间。我最终考入州政府直属的海洋大学,而她因成绩较差,最终落榜,留在故乡,当起了杂货铺的店员。

    “苏里乌特快到了,大家清点下自己的东西,再来回一趟可费时间!”

    船头驾驶的大叔高喊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抬头看去,果然,面前一望无际的蔚蓝正渐渐下沉,小镇建筑特有的灰色尖顶缓缓从地平线升起,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模样,但我却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我总感觉那缓缓升起的灰色尖顶如同牢房门口升起的栅栏一样,断绝了我离开的最后希望。

    码头上依旧热闹非凡,叫卖声、寻人声、汽笛声此起彼伏。一道严密的人墙出现,在岸边缓缓移动。随着大大小小的船靠岸,搬运工们、接亲的人们等纷纷忙碌起来。几位皮肤晒得黧黑的蓝工装小伙子向我们走来。旁边一位身着军绿色警服的老者和我们的船老大招招手,得到肯定的信息后,满意地笑笑,指指我们:

    “就是这艘!搬!”

    一番折腾后,我们也上了岸。行李器械等早已被一辆军绿色轻型卡车拉走。我们上了另一辆黑色商务车。副驾驶位的老人还未等我缓一口气,就回头看向我们。他面庞饱经风霜,粗眉黑眼,鼻子硕大。黑黄色的左脸上还有一道斜着的疤,满脸短胡茬。眼神虽有笑意,却锐利无比,操着一口浓重的苏里乌特口音道:

    “各位研究员,你们好!我叫乔•塔克,苏里乌特镇治安局局长。”

    听闻此头衔,我立刻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能直接让局长出面,看来我们到来之前,这里的事态已变得更加严重。

    “本来是你们的驻地导师来接你们,但出于安全考虑,最终由我负责,将你们护送回研究所!”

    “护送?”

    我暗自思索几秒,立刻回头望去。果不其然,透过后窗玻璃,我看到至少五辆军绿色越野车紧随其后。

    “您是说,这里又发生了什么新的变故?”

    组长丽娜睁大她的蓝色眼睛,凝视着乔。

    “唉!到底是读书人,一听就懂!是的,之前失踪的潜水器——找到了!”

    听到这儿,我立刻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不得不调整呼吸状态,多做几个深呼吸。否则我总有种坠入深海的窒息感。

    “出发第九天的午夜,一位半夜怀疑自己船没系好的渔夫,来到公共港口查看。却发现一个球状东西从海里跳出来,砸到自己身旁的地上。定睛一看,竟然是之前失联的潜水器!舱门自动打开,里面跑出几个血红色的东西——”

    他顿了顿,额头沁出汗来,仿佛刚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得缓一缓才能继续:

    “那竟是些血淋淋的人!不……已经不是了!从失踪后,就已经不是了!”

    他闭上眼睛,靠回座位揉揉太阳穴,语气变得恐慌而虚弱:

    “距渔夫说,他们没有衣服……全身的皮肉……都像被从里往外翻了出来!头上所有孔洞——眼睛、鼻子、嘴什么的都有紫色的触手往外钻!对!他们身上还长满了白眼球,鬼知道是怎么长出来的!骨碌骨碌转个不停!”

    “他们双臂疯狂地抽打着身旁的一切,肉汁和血块甩了一地!那肉块竟然是活的!在地上一蹦一跳!嘴!它们都长着嘴!满口尖牙的嘴!”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虚脱般“咚”跌坐回座位,再没言语,好像刚才不是在讲话,而是在呕吐,吐出所有秽物的同时,也吐光了所有力气。

    车上的人们被他的语言感染,谁也没在说一句话。我强迫自己停止去想他口中描述的怪物模样:触手尖牙血淋淋的身躯……天知道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我坐在窗边,眺望远处路右侧一望无际的大海。一想到这片蔚蓝水面之下、深邃海沟之中,有双未知的眼睛正不安分地向外张望,寻找下一个猎物,我就不由得头皮发麻,心里打颤。

    “那……那名渔夫呢?有没有受伤?”

    局长回头看我,几秒钟的对视过后,他眼神从消沉变得疑惑:

    “这位同志,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奇怪,我也有这种感觉!

    “渔夫没什么大碍,就是受到点惊吓。那群怪物在留下一句‘臣服阿卜瑟斯’后,就化为了血水。”

    之后便是长达十几分钟的沉默,直到车拐上一条破烂但宽敞的公路。我知道,这是苏里乌特海洋研究所专用车道。不一会儿,那熟悉的天蓝色圆顶高层建筑,已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研究所就快到了!

    “吱——”

    突然,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声钻进耳朵。我连忙将双臂挡在脸前,防止脸直接撞在面前座椅的靠背上。

    “怎么回事?”

    我小心翼翼地探头向车前望去,同时给自己心理暗示:

    车前可能站着个局长之前提到的怪物,千万要有心理准备!

    “咦?一个女的?”

    出乎意料,车前并未出现血肉模糊的画面,而是站着一位身穿白色吊带裙的年轻女性。

    低胸吊带的服饰格外衬托其凹凸有致的身材。视线上移,一张精致成熟的知性面孔出现。但我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虽然她的红色眼眸明若宝石,白发打着卷,格外柔顺地垂在肩上,环绕在白皙的颈旁。但头顶两侧……竟竖着一双尖利的白色耳朵!

    “是你!?”

    局长还未发话,司机却先惊叫起来。

    “好久不见,小兄弟——”

    女性开口,声音柔媚似水,有仿佛无数柔软的手指在身上轻轻摩挲。我一个女生听了都不由得起鸡皮疙瘩。

    “怎么回事?司机认识他?”

    车内立刻有了动静,同事们纷纷低声猜测。

    “你就是九尾?二号车!实施抓捕!”

    局长一改刚才讲述时的颓废,冷静地下令。

    “啪!”

    被称为“九尾”的家伙,已站在副驾驶车窗旁,俯身向里张望。右手背到身后,左掌拍在玻璃上:

    “别动怒啊!大人物。”

    她表情依然柔媚,笑盈盈地看着局长,但手上的力道分明在增加。玻璃由掌心向四周渐渐延伸出裂纹,如不断织成的蛛网将我们团团包围。裂缝还在蔓延,玻璃破裂的咯吱声挥动着它长长的肢体钻进我们耳朵、啃食大脑、折磨精神。

    尽管就在九尾靠近的同时,我们身后已有十几名士兵跳下车来,步步逼近,举枪对准她。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安全感,竟如过电般打了个寒颤,瑟瑟发抖起来。

    “好心提醒一下,停止调查吧!这样你们或许还有更多时间,来陪陪家人,去享受人生哦——”

    “妨碍公务,威胁公职人员!带走!”

    局长不为所动,仿佛眼前这个能一掌拍碎防弹玻璃的家伙,只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无赖。

    “很好,希望你们能在那东西出水后,依旧保持这份勇气——或者说愚蠢!小镇沦陷之时,我们不见不散——哈哈哈哈哈……”

    一转紫色雾气从她全身散发出,将其完全笼罩,几秒后雾气散去,只留下那狂妄刺耳的笑声,回荡在我心间。

    人呢?她人呢?

    “都回来吧!”

    局长降下车窗,探出头挥手招呼他们。

    “你们认识她?”

    我忍不住发问。

    “你听说过格利泽市后山的怪事吗?”

    司机重新启动车辆,向前驶去,边开车边说。

    “啊?那地方不是——”

    我刚想说“闹鬼”,又感觉有失研究员的身份,连忙改口:

    “那地方很危险吧!”

    “死了不少人,就是她联络另一个混蛋干的!”

    我深吸一口气,以保持镇定。

    “然后据可靠情报,这两个罪犯流窜到了你们镇,准备再策划一起恐怖事件。”

    “你……您怎么知道这么多?”

    “准备安心工作吧女士,你不会想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打扰了。”

    我停止发问,开始暗自思考:

    “对手如此强大,这次驻地考察必定凶多吉少。唉!斯黛拉!她也进了邪教!斯黛拉……咦?”

    我目光不自觉瞟到面前,却发现副驾驶位椅子上的局长正通过车内后视镜偷偷看着我。自然我也能看到他的脸,确实有点面熟。

    “塔克……对!我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位局长很有可能是斯黛拉的父亲!”

    小的时候我常常去斯黛拉家玩,但在我的印象里只有斯黛拉的母亲和她在一起,父亲因为工作原因很少回来,我们只是偶尔见过几次,当时他还是一个小小的队长。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这么说,对于斯黛拉这件事,他应当是最痛苦的,自己的对手手里,攥着他的女儿!

    既然如此,那我想他肯定会托付给我“救救斯黛拉”之类的事。

    我冲着后视镜点点头,他闭上了眼睛。人的交流就是这么奇妙,有时候无需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诠释所有。

    斯黛拉,他的女儿,我的挚友。

    我会全力以赴的。

    但要怎么和局长说呢?

    毕竟,斯黛拉进邪教。

    和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