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之下:东北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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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第一章-供词

    引子:循着这个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八个身体构造怪异的生物,正缓慢行走在密林之间。他们先后有序、大小不一,领头生物的身形巨大,就连小文的整个视野都难以装下,移动起来如同山呼海啸,让整个树林都震颤不已。而越往后的生物则身形越小,最后一只,只比小文他们大上一圈。他们似乎有着很严格的层级制度,领头生物向前走一步,后面的第二只、第三只……直到第八只,才能在前面的生物迈出步伐后,依次走动。小文被他们怪异的行为深深吸引,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半晌,不知怎的,最后一只生物突然停止了动作,然后猛地看向小文他们所在的角落。小文的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停了一拍。似乎第七位的生物也发现了后面生物的行动,他缓慢转身,不由分说,一把扯掉了末尾怪物的手臂,然后转身,继续着仪式似的脚步。小文被这一幕惊呆了,赶紧伸手去拍旁边的同伴。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身影。

    吴生领着鹿小婷从大门大摇大摆走了出来,门外等候问米的人无不侧目,估计这也是他们头一遭看见有人在田婆“首问”之前,从里面走出来。要知道,田婆的规矩十分严格,可不只是有钱或托人就能轻易破的。

    到了门口,排在首位的老板躬身拦了一下他俩,十分客气地问道,“老弟,你们这是……”

    吴生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拆穿田婆的好。一来,他留的这些证据是用来制约田婆,如果一下给人家饭碗砸了,到时候田婆来个鱼死网破,对他自己也不好;二来,田婆的名气很大,如果把她搞臭了,社会上的知晓面一定不小,到时候不一定就会让谁顺藤摸瓜摸到自己身上。所以,倒不如先维持这种微妙的平衡,让她继续保持这种神神叨叨的身份,说不定,以后自己还能用得上。

    于是,他看了一眼自己和鹿小婷颇为狼狈的样子,又想了想刚刚田婆手脚并用换裤子的场景,脑瓜一转,神神秘秘地凑近那个老板耳边,轻声说,“前两天,田婆夜观星象,发现昨晚将有百鬼夜行,于是命我俩这童男童女作为魂器,用肉身转移鬼魂,好保其法身。这功夫田婆刚刚以肉身度化最后一只鬼,魂魄大受冲击,正在施法定魂,已经不可能再问米了。我们也要去释放这些死灵。所以,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等明天田婆元气恢复,再来不迟。”说完,他不动声色瞟了一眼这个老板,只见他神情肃穆、双眼圆睁、嘴巴微张,俨然是着了吴生的道儿。

    吴生这么说,有两方面原因。第一,替田婆劝走问米的人,减少她的麻烦,保持她的神秘感。第二,吓唬这些人,降低自己被跟踪的可能,毕竟,谁也不愿意跟装着一身鬼的人同行,如果有,那大概率就是田婆所说的组织里的人了。

    吴生慢慢直起了身子,意味深长地盯着这个老板,然后像长辈嘱咐晚辈一样,默默点了点头。老板也跟着直起了腰,拱手做了个揖。

    做完整套戏,吴生转身拨开人群,领着鹿小婷向外迈步走了出去。那些富翁土豪目送着他俩拐弯出了胡同,然后无一例外,瞬间围向了刚才那个老板,看样子,是对吴生的悄悄话很感兴趣。

    “还好,没有人注意我们。应该没有组织的人。”看着他们如饿虎扑食似的涌过去,吴生这才放下心来。

    从南岗村出来,吴生并没有直接到铁来县乘客车返回白市。而是打了个车,挑小道儿在附近几个乡镇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人跟踪后,又换乘另一辆出租车直接返回了白市。

    经过这一通折腾,吴生和鹿小婷两人全都患上了感冒。这鹿小婷也不知是什么体质,饭也不进、药也不吃,只是睡了一天一夜,就症状全无,还天天吵着要吃肉,精神得跟没事儿人一样。反观吴生,高烧不止、头痛欲裂,特别是田婆说的那些话,一串一串地具象出一个个阴暗的片段,犹如梦魇一般,在吴生脑袋里来回乱撞,让他仿佛置身在一个黑云密布的绝壁边缘,远处雷声隐隐,让他心惊胆战,又头晕目眩。

    ……

    一周以后,吴生终于能下地自理了。他也正好利用这一周,把从田婆那取得的信息梳理了一下。

    田婆出生在一个普通农业世家,祖辈世代都是淳朴的农民,靠着十几垧薄地养家糊口,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也算得上衣食无忧。到了田婆十几岁的时候,刚好赶上信息时代的初期,大量港台剧、日韩综艺、欧美电影涌入境内,质量参差不齐的影片裹挟着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对传统文化造成了巨大冲击。田婆当时正处于世界观尚不稳定的年龄段,被外国文化这么一搅和,人生观立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慢慢的,她开始自命不凡,认为自己命不该此,实是这个农民家庭耽误了她。于是,她开始嫌弃自己的父母,也唾弃自己的出身,跟着一帮街溜子开始了自己的非主流、杀马特生涯。

    然而,现实可不会无缘无故就给谁逆天改命。二十左右岁时,田婆的父母双双离世,她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此断绝。即便如此,心高气傲的她,也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做一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于是,为了快速变现,她半卖半送,以很低的价格和几乎是终身制的形式,把父母留下的那十几垧地租给了各个亲戚。

    可是,大手大脚惯了的她,根本没有为未来做好打算,再加上身边狐朋狗友像吃绝户一样,吃她的、用她的、花她的,不出半年,她最后卖地的那点家底也败光了。眼见她失去了利用价值,那群平时玩的好的朋友也一哄而散,没留半点情面。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她实在没法子,只好挨个到亲戚家借住。但是到这个时候,她也没放下自己那个大小姐做派,到了人家家里,每天不是吃就是睡,活儿一点也不干,脾气倒是日日渐长,一个寄人篱下的流浪汉,反倒总是跟主人家吆五喝六的。要知道,谁家也不缺祖宗供着,于是没多久,她就把这些亲戚得罪了个遍,被赶了出来。

    这下,田婆可真是走投无路了。在家里拎着酒瓶子把所有亲戚、朋友暗骂了一遍之后,她这才静下心来琢磨以后的出路——打工是不可能的啦,一辈子都不可能打工。可既不想出力,又想来快钱儿,那该怎么办?

    要说起来,这时代的红利真是不讲道理,它想让人富裕,人只要伸手接着就行。那时候的农村,辈与辈之间的见识相差甚远。年青一代通过电视、电脑、光盘可以接触到很多老一辈人看不到、甚至听都没听过的东西。田婆就是,她受到一个香港电影的启发,打起了做问米婆的主意。当时,问米婆在东北并不很常见,大多数从事神婆职业的女性,走的都是道家的路子,比如请神上身啦、卜吉问凶啦之类的,总之都是和神仙打交道。而田婆不同,她对外宣传时,说自己走的是阴间的路子,也就是说,与其他的神婆比,她的优势在于可以点对点地交流,省去神仙那些繁文缛节,直通地府、直达目的。

    起初,她靠着一手从VCD里学来的纸人起飞啦、黄纸自燃啦、空手抓火啦这类的手段吓人,一些没文化的乡亲们还真被她虎得一愣一愣的。可时间长了,大家发现她除了这些诡异的手段以外,算的东西十有八九都不准,于是慢慢就不再光顾了,田婆的生意也冷清了下来。

    这时候,入不敷出的田婆也开始盘点情况、总结原因。她发现,虽然来自己这问事情的人变少了,但是社会上对她的评价并没有降低,这是个很矛盾的问题。于是,她细细捋顺了一下思路,发现来问米的这些人,大多是没揣好心眼子,毕竟当时神婆的主流还是遵守仙家的规矩,能到她这个小众而且新生的神婆这里来,直接找死人唠嗑的,能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目的?

    田婆就抓住了问米人的这个小心思,调整了话术,让说出的结果更模糊一些,达到“瞎子说话两头堵”的效果,提高了问米的准确率。再加上她又开始大肆渲染自己阴人阴命克死了父母,自己又孑然一身的事实,很快,前来问米的人又开始络绎不绝,她的生意又逐渐好了起来,名气也越传越远。

    本来,继续这样坑蒙拐骗就可以衣食无忧。可一天,一个叫花子模样的女人,彻底改变了她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