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柏看着朱元璋焦急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位父亲在意识到宝钞崩盘之后，一下子就从汉子变成了小老头。

    他总算是第一次击溃了朱元璋的心理防线，在这个古往今来最为倔强的君王之一的心里，留下了一席之地。

    他必须这么去做。

    以后开海禁、发展商业甚至是市场经济萌芽，都需要一遍又一遍地把朱元璋的内心撕碎再缝合起来。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之后，才能保证后续的一系列措施安稳实现。

    朱柏深呼口气，朗声道：

    “回禀父皇，短期对策和长期对策儿臣已有总结。”

    朱元璋颤抖着身体被马皇后搀扶着，嘴唇中嗫嚅出几个字：

    “讲、快讲...”

    朱柏仰面直视着朱元璋，第一次正视对方，徐徐开口道：

    “首先是短期对策，在没有稳定的金属货币来源和储备的情况下，提振民间对宝钞的信心，维护宝钞和金属货币的兑换比例。”

    “在金陵城内铺设完善的轨道公交，除了管理运行费用和力士们的工资之外，所有回收的铜币可以储备起来。专门展现在民众面前，定期去兑换宝钞。虽然是杯水车薪，但也能让百姓们看到官方机构同样用金属货币兑换宝钞使用的行为，提振信心。”

    “而这只是短期对策的第一步，第二步就要拉入王公大臣们进入，开放轨道公交的部分线路的运营权力交给信任的勋贵大臣，所有的收入都交给他们，但必须把铜钱兑换成宝钞之后再使用。”

    朱柏刚说完，马皇后就叹道：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孩子，你不了解穷苦百姓。以前农民家里为了省钱，宁愿早起徒步去市场上卖货物，晚上披星戴月走回去。”

    朱柏点头道：

    “母后所言如此，很多人们并不愿意把钱花出去，对此，儿臣也有应对之策。在轨道公交运行之中，可以定期宣布活动，十文钱可以购买十二到十五张车票。”

    “此时，人们心中的想法就会变成如果自己不花出去，那么其他花钱买到了优惠车票的人们，所花的钱就比他们保留下来的钱更有价值，这样人们就会愿意花钱购入车票。”

    “如果一文钱的车票钱对于百姓还是有负担，也可以继续减少价格。轨道车的运营费用其实不多，能挣多少钱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是维护朝廷宝钞和金属货币的兑换通道畅通。”

    马皇后流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但还是无奈道：

    “辛苦孩子你想出这么个办法，但如你所说，这些铜钱只能暂时稳定人们的信心，可对于充实国库、以及后续对南方的战事所需的钱，的确是杯水车薪。而且那些勋贵们参与的话，他们不会乖乖把货真价实的铜钱收入换成宝钞的。”

    朱柏自信笑道：

    “那么接下来儿臣所说的短期对策的第三步，就是让那些参与公交运营的勋贵和大臣们，他们的收益兑换的宝钞乖乖交出来，而朝廷短期内根本不用偿还这笔债务。我将其称为，国债。”

    “父皇只要许诺，王公大臣用宝钞购买一定份额的国债，支援南方战事，就能够在战事平定之后，得到本金和额外一到三成的利息。”

    “在朝廷找到足够的金银本位之前，宝钞的贬值本就不可避免，所以三四年后，多出来的一到三成其实可以算作损耗，根本没有对朝廷造成损失。”

    听到这里，朱元璋总算是缓了过来，从那个着急的老人变成了平静的帝王，他沉思道：

    “是個法子，但是一到三成的利息，你算得出来会贬值，那帮王公大臣算不出来？”

    朱柏道：

    “没错，所以战争国债还需要许诺一些王公大臣们最喜欢追求的东西。一是名，所有购买国债的人，可以立碑镌刻名姓，以购买国债的份额排序。父皇立淮西勋贵二十四功臣的时候，可有不少没凑到国公位置的大人，希望自己往前排一点呢。”

    朱元璋闻言居然乐了起来，拍手道：

    “好好、好！这是个好法子，当初论功行赏的时候，那几个只封了侯的老兄弟有段时间可不待见我。这下给他们一个排在前面的机会！快说，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这些老家伙把他们这十几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都给朕吐出来！”

    朱柏接着说道：

    “第二，就是利。滇南一地还未经过开发，本就贫瘠。朝廷即便胜利后，也不能指望在几年内将赋税征收回来。所以朝廷可以许诺按照购买国债的份额，将滇南一地的赋税的一部分拿出来，分给当初购买国债的人。分上三年时间即可，前两年他们根本拿不到多少钱，第三年能赚一些，也算是让他们赚了吧，总好过从民脂民膏中贪墨金钱。”

    “甚至可以从民间富商开放，让他们出钱购买定额的国债，避免造成挤兑。”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朱柏还应声语气哀叹起来。

    老朱的脸色一听要分赋税，也很不好看。

    但这笔账朱柏已经给他算的清清楚楚了，这是对朝廷当前困境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人不能既要又要，朱柏的话已经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冲击。往日里听到这些言论的时候，他早就抡起鞭子抽人了。

    最后还是马皇后拉起朱元璋的手，叹道：

    “皇上啊，后宫不得干政。我也只能说，这孩子的建议想到这些不容易，一定是吃了苦费了心思，为了你老朱家的天下，不、更是为了百姓们不受苦受难。湘王的建议里，百姓可没有吃苦，他们手里的宝钞还保留了价值。”

    马皇后一番话说完，老朱终于下了决心，伸手一拍桌子：

    “行，叫你大哥过来，咱们几个今晚开个会，把这个轨道公交和国债的事情，商讨一下！不行，我亲自去叫标儿，湘王，骑着自行车，咱走，现在就去东宫！”

    朱元璋火急火燎地站起来，他一向是个行动力爆表的人，说走就走。

    “朱重八你要干什么！”

    马皇后刚刚安慰完，一听这话就暴怒起来：

    “明天再议，我说明天就明天！一天时间天塌不了！湘王这孩子特意早早带着媳妇来见我，你看你这德性，回你的金銮殿批奏折去！”

    老朱还没走几步就被马皇后吼得四肢发颤，嘴里蹦出几句：

    “皇后你、你给咱留点面子！哎呀，明天就明天，看咱今晚怎么收拾伱这个婆娘！”

    老朱撂下几句狠话落荒而逃。

    而朱柏只觉得这一天下来自己说了一大堆话还没喝口水，又要被念叨一天了。

    此时在他身后，张望着自己夫君的湘王妃已经是眼冒星星，恨不得把这个能言善辩的夫君抱在怀里，看看这小脑袋里到底还有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