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渔耕山海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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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捉贼拿赃

    黑灯瞎火,梁自强苦蹲在一块大礁石背后,钉子钉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不是不想动。

    主要是,他忘了,自己这大半夜的,为啥呢,非得一个人干蹲在这烂泥地……

    双眼渐渐适应。借着微弱月光,他看到了细碎的波浪正啃咬着滩涂那歪歪扭扭的岸线。

    还看到了棕榈枝在咸咸的海风中欲拒还迎,颤悠……

    这时,昏暗中冷不丁冒出一道人影。

    对方步子不大,前后张望两眼,便摸进了梁自强这边的一道潮汐沟。

    下到水里,对方才拧亮了手电筒,往水中摸索什么。

    电筒晃动,光线拂过那人的脸。

    当杨癞子的面孔清晰映入眼帘,梁自强暗地一声“握草”。

    心底浮现的某个猜想,算是得到了彻底的印证。

    梁自强是六十岁这年,在工地讨生活,一块砖头从天而降。

    再醒来,人就已经在老家小渔村。

    看情形,这是横跨四十年,直接回到了一九八三,滩涂上蹲守偷网贼的那个夜晚!

    上一世,自己可悲又可叹的一生,戛然而止了?

    惆怅仅仅维持了三秒。

    等等!一个激灵像火星子闪过。

    也就是说,发生在这年八月的一切沉痛往事,都还没开始启动?

    眼下的这个滩涂之夜,便是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一。

    那时的自己,直得很,也刚得很,一点就炸。

    逮住了三番五次偷窃自家地笼网的狗东西,当时他冲上前去揪住对方,争执的过程却失了控。

    杨癞子嚣张得很,一再挑衅,然后如愿以偿地断掉了三根肋骨。

    梁自强付出的代价则是,被关了整整两年……

    凝视着不远处,潮沟中的杨癞子。

    这一次,梁自强没有火急火燎地冲上去。

    六十来年的路,不可能白走。他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毛躁、冲动的小伙。

    一瞬间,他心里有了打算。

    这种贼骨头,揍当然得揍,但得换个揍法。

    “熟手啊,杨癞子!真有你的,我家的网放到哪,你就偷到哪!”

    梁自强现身出来,突然出声道。

    杨癞子没提防,一个手抖,地笼网连同虾、蟹,重新掉落水中。

    看清是二十岁的梁自强,杨癞子迅速镇定下来,一幅死不认账的嘴脸,威胁道:

    “你个死衰仔!饭可以乱吃,话能乱讲的?往老子头上扣屎盆,明天老子就去你家,砸你家的锅碗菜盆!”

    梁自强一面下水,一面反驳道:

    “你大半夜捞我家的笼网,难道只是枕头烧脑壳,出来找虾姑聊天?”

    “捞你麻痹!”杨癞子被讽刺后,直接拿手指戳着梁自强,口吐芬芳。

    在村里偷鸡摸狗多年,他都是一招吃遍天下:抵赖、耍横。

    反正杨家的叔伯、堂兄弟众多。他仗着势,耍起横来,屡屡得手。

    “老子路过,你哪只眼看到我偷你的网了?

    你怎不说我摸进你家,偷了你娘,然后有了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衰仔?

    哦对了,你妹之所以是白痴,就是我偷你娘偷得太急,生下她这么个脑膜炎!”

    杀人不诛心,打人不打脸。

    上一世,从杨癞子臭嘴里也是蹦出一模一样的这些话。骂了他娘,还骂了他那可怜的傻子妹妹。

    正是这些恶毒话,点炸了梁自强。当时他面对挑衅,直接与杨癞子对打起来,一顿拳打脚踢就像海上的暴风雨。

    等到稍稍冷静下来,杨癞子已经报废了三根肋骨。

    但此刻的梁自强,没有暴起。

    “死开!”他挡开杨癞子的手指,去拎自家的地笼网。

    小腿却在水底下暗地一勾。

    杨癞子都没反应过来,脚下一滑,栽倒水中。

    “好歹也四十好几的人了,动不动耍赖打滚,你像话吗?!”

    梁自强才不怕惊动那些睡觉的村民。

    他故意扯开嗓子,大声喝斥,说成杨癞子自己在泥水坑里“打滚”、撒泼。

    “你起不起来?坐沟里算什么事,我拉你起来!”

    梁自强高声叫着,一边伸手去“扶”。

    杨癞子挣扎着正要从沟里爬起,就被梁自强再次“扶”进了水里。

    梁自强早有预谋,这次按住他后颈,将他整张脸摁进了又咸又腥的水中。

    每按住十几秒,就拎上来让杨癞子透一小口气。

    在杨癞子开口叫骂之前,再度又按回水中。

    如此循环操作。每次十几秒,怎么都淹不死人,也落不了任何伤。

    屁事也出不了。这点梁自强还是有把握的。

    但对于杨癞子,那种濒死的恐惧,绝对比真死还难受!

    于是,第一波跑出家门的村民,远远的,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听出,梁自强一直在费劲巴啦地拉着杨癞子,一个劲苦劝:

    “杨铁你起不起来!耍赖上瘾了你,一会受凉感冒可别赖我身上!起来,你先起来再说!”

    杨癞子:???

    他是想起来啊!都喝了一肚子的腥水了,谁不想起来谁是狗。

    渐渐,梁自强的手臂都麻了。杨癞子被折磨得那叫一个,欲仙欲死。

    “这是闹的哪样?”村支书钟永瑞到达后,就开腔问道。

    趁杨癞子还没喘过气来,梁自强早已组织好了说辞:

    “偷网被我抓现形了,就坐沟里威胁我。弄一脸泥,扬言要在乡亲面前倒打一耙,诬赖我推倒他!

    瑞叔你不知道,我太费劲了,怎么都拉不起来!”

    村民纷纷点头作证,表示自己一路所听到的动静,确实就是这么回事。

    杨癞子肺都炸了:

    “我丢你老目!你个衰仔,人小心眼多,就是你,把老子推水里,往死里搞!”

    梁自强满脸无奈,摊开手:

    “你看你看,我就说吧!”

    这时梁自强的父兄也已闻讯赶到。

    梁自强的哥哥、弟弟悄悄来到他身旁,与他站在一起。

    父亲梁得福则提醒众人道:

    “杨癞子耍赖皮也不是一两回了,以前在金生、长庚的家里都打过滚,然后反咬一口!”

    村民们直摇头:“杨铁,你换点新招数吧!这招不灵了。”

    杨癞子眼看着村民无人信他,一个个嗤之以鼻,就连他的族人与亲戚都不好意思开口帮他。

    这下,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那叫一个欲哭无泪。关键,这回他没装,是真被揍了啊,差一点都被揍挂了!

    却愣是找不出梁自强半点的破绽。

    他是头一次感受到,这小子竟然这么难缠。

    认栽的杨癞子打算悄悄闪人。一旁梁自强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偷了东西,这就要溜?你叫屈也叫得差不多了,可我的要求,却一个字都还没开始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