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地看着最后一波没有战斗力的普通职员撤离信息收集处，高崖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

    “老同学，我都这么配合你了，你确定不让我把东西带走？”

    张崛低眉垂首，权当是狗在叫。

    他可太了解高崖是什么样的人了，本来都不想和这个通缉犯再多说什么了，但每当两人视线交汇，昔日的同学情谊又浮上心头。

    算了，人过中年，就连羡慕当时青春年少的余力也在无尽的工作和奔波中逐渐消弭，已经是不可能再回到过去，曾经关系好到穿同一条裤子的挚友分道扬镳，甚至正邪殊途。

    同样是国内最好的几所大学中毕业的学子，张崛凭借出色的成绩和过人的胆识加入了家乡浮海市的超管局，经过了多年的历练和工作，从普通职员一路升到了超管局的副局长，期间的劳累和付出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高崖在毕业之后一下子没了动静，张崛每次关心他怎么了，高崖也只是在通话里含糊其辞。

    伴随着第一位魔法少女的变身，被称为魔力的特殊能量体在全世界播撒，彻底改变了这个星球。

    在魔力诞生以前，世界上也存在着极少数不可复制的、具有偶然性的超凡力量，而在人类这一群体之中，也从不乏野心勃勃之辈，原本有心无力的、暗中窥视的一个个邪恶组织随着魔法少女的出现而成立。

    不论抱有什么目的、什么愿景，在张崛和大部分人眼中，邪恶组织和厄兽一样，危害社会、蔑视生命，因此必须被消灭。

    现在想想，高崖可能就是在毕业后还未工作的那个阶段接触了不三不四的人，继而逐渐走向了注定破灭的道路。

    张崛所没有想到的是，高崖在几年的时间里摇身一变成为了邪恶组织的首领，还是暗獠众这个为数不多的受到堕落精灵认可的团体。但无论如何，他不会放任高崖胡来，不把高崖拿下不仅愧对自己的职责，也是对浮海市人民群众生命的不负责任。

    聊天，聊天有什么用？且不说两人现在的身份，难道还要指望高崖回心转意自首吗？哈。

    高崖指尖的魔力在迅速旋转。

    就像张崛了解高崖一样，高崖同样非常懂他的老同学，眼看着张崛不愿意与他进行交流，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随手扯了扯衬衫衣领。

    “在那个粉色的小姑娘赶来之前。”

    两只手掌心相对，爬行动物的鳞片般光滑细密的魔力光点在飞速聚合，最终形成了一个墨绿色的蛇球。

    球体如同由无数条幼小的长蛇盘绕纠缠而成，红光成对地在鳞片包裹的黑暗中起起伏伏，蛇鳞片片凸起，反射着幽邃的光。

    蛇球升至高崖头顶的上空，随时准备喷吐出剧毒的魔力。

    “试试看能不能将我阻止，做出选择吧！是动用珍贵的魔导道具，将未来的浮海推入可能难以挣脱的深渊呢？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我进到储物室，想办法坚持到支援赶到呢？”

    蛇球开始高速旋转起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和嘶鸣声。

    高崖撇开杂乱的刘海，在魔力的作用下，他的瞳孔逐渐变形，浑浊暗黄的竖瞳蛇眼注视着远超出暗獠众行动人数数倍的作战小队。

    毕竟不算上“聚沙”的鼠群的话，暗獠众这次行动也就动用了两人，但质量很高，高崖和张缀，一个突变盈相，一个突变虚相。

    张崛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破口大骂，“你们暗獠众的高层都是一个德行，把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得意洋洋地发问，你有什么资格说你和张缀不一样？你俩根本就是蛇鼠一窝！自以为是、装模作样！”

    “我和张缀那家伙可不是一类人，只不过我们暗獠众来者不拒罢了，要是你也想来——”

    “多说无益！我和你这种邪恶组织的人聊不来。”

    “……你根本不明白我的理想！你们超管局整天就知道魔力、厄兽、魔力、厄兽，你们考虑过魔力的来源吗？你们考虑过超凡的本质吗！”

    刘队长绷着脸在一旁戒备，他还以为马上就要开打了，结果从突然出现在这开始，一直一副游刃有余模样的高崖被张副局说破防了，明明张副局才是一开始比较生气的那一个。

    高崖的胸膛因昔日挚友的嘲讽指责而愤怒地起伏，转眼又很快地平静下来，他死死地盯着张崛。

    “你在拖延时间。”

    “一半一半吧，你不还是这么简单地就中招了？”张崛不屑地呵了一声，“另一半是我单纯地想骂你。”

    虽然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但高崖还是想着能不能节省时间的，可无论说好话还是威迫都没得到好的结果，他抬手挥舞魔力，悬在头上的蛇球泛起漆黑的光。

    “我会取走虹霓留下的那本记事本，找出隐藏的真相，只有那样，才能……你们谁也无法阻止我！”

    有如真正的冷血长虫在呼吸，蛇球外表的鳞片起伏不定，震颤之间，千百道墨绿色的魔力光束倾盆而下，腐蚀性的剧毒划过半空，烧灼出浅白色的烟雾。

    时刻警戒着的作战小队迅速支撑起魔力屏障，为了实施救援而练就的极高熟练度令壁垒坚不可摧，众人齐心之下，哪怕是突变虚相级别的法术也能抵御一段时间。

    刘队长维持着魔力的运转，艰难地抽出一部分精力转头看向张崛，“记事本？是虹霓失踪前留下的那本橘色封皮本子？”

    薄雾市的魔法少女虹霓，在前几年的某天，于浮海市中失踪，只留下了一本被法术封锁着的记事本，便再也没有了消息。

    张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通知储物室，再调用一批常规装备过来支援，另外，看好虹霓的记事本，绝对不容有失！”

    关于虹霓的记事本里隐藏着什么秘密，没有人知道，但有一件事情很反常，那就是记事本上的封印法术。

    按常理来说，以虹霓突变级的魔力，她在本子上释放的法术最多也就持续一段时间，而且虹霓的魔力性质和特质都和延长法术效果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运用魔导科技，所以记事本上她留下的法术早就该因魔力消散而失去效力了才对。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自虹霓失踪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数年之久，可橘黄色记事本上的法术仍旧没有失效，依旧发挥着保护本子以及纸上秘辛的作用。

    经过了长时间的搜索也还是没有一点虹霓的线索，并在征得虹霓的朋友裁云的同意之后，超管局试着在不破坏载体的情况下解除法术，可就算是寻求其他城市升华级魔法少女的帮助，也没能将魔力消去。

    基于虹霓突然失踪这一事件的特殊性、记事本上法术的反常，以及出于对虹霓的信任（其失踪前就时常探究魔力和厄兽本质），超管局选择收藏好记事本。

    其实超管局本来也不会将虹霓失踪前最后遗留下来的物件随意处理，只是在有了充足的理由后就更加用心地保存了起来。

    而现在，暗獠众的首领高崖，堂而皇之地将他这次行动的目的说了出来：暗獠众如此大张旗鼓，就是为了那一本记事本。

    再联想到虹霓失踪前的一个任务中，在薄雾市和暗獠众作战时遭受的巨大挫折……不得不让人多想，想高崖的用意、想记事本中到底写着什么。

    非魔法少女的魔力持有者想要精进实力、突破自我实在是太难太难了，哪怕是像薄雾市那样的大城市，超管局的作战小队中实力在突变级的魔力持有者也不超过两位数，浮海市就更不用说了。

    两个突变级魔力持有者全是邪恶组织的人，作战小队里一个没有。

    就在作战小队的队员们还在顽强抵抗的时候，一道桃红色的魔力光束自敞开的大门之外激射而来，重重地撞在蛇球之上。

    刘队长见缝插针地一连甩出好几道简易法术，不求杀伤只求干扰，高崖大部分魔力用来维持蛇球法术，正面挡住了作战小队的反击，一时间无力回防身后的进攻，。

    桃红色的魔力光束将蛇球打得剧烈晃动起来，心神与蛇球高度链接的高崖也随之被打了个趔趄。

    他迅速变换招式，缩成球体的蛇鳞状魔力迎风展开，化作不停流动飞舞的屏障，将身影笼罩其中，收缩为防守姿态。

    粉红色的光焰自天外飞来，少女轻盈地落在门口，与房间内的作战小队呈夹击态势，前后包围了中间的高崖。

    直到双脚彻底接触大地，梅子衣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赶到了！

    在收到刘队长的信息时，他只发来了一个数字一，梅子衣当即就发觉有些不对劲了。

    虽然距离很近，但出于魔法少女的直觉和对事态紧急性的判断，她果断选择加快飞行速度，在关键的时候抵达现场。

    高崖……突变级的移动速度也没有这么快吧？除了擅长毒系法术，机动能力也很强吗？

    和突变级的魔力持有者对决吗？

    梅子衣一边想着，一边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还好没有来迟！”

    看着微微皱眉的高崖和欢欣雀跃的作战队员们，她握紧了双拳。

    浅蓝色的眼眸明亮，强烈的自信在少女的心中攀升。

    在长久的压抑后，终于能够帮助到别人的喜悦、对暗獠众的愤怒、对许晴光和赤鸦的担忧，种种情绪不断地累积起来，魔法少女芳华即将爆发出绚丽的光彩。

    一扫几日来的阴霾，活泼开朗的元气少女梅子衣，再度登场！

    ……

    “魔法少女——”

    张缀开始有些烦躁了。

    弹指之间，紫光掠过空中，甚至没有一丝痕迹，狂暴的雷霆在着甲的魔法少女身上炸出道道血痕。

    不，已经不是血痕可以形容的了，突变盈相对流光虚相压倒性的魔力压制，使得即便在有裁云援助的情况下，赤鸦也根本没有能力挡下张缀的法术，崩裂破碎的血肉、乃至被雷光劈得焦黑的断骨都溅了一地。

    如果不算上血污的影响，赤鸦的作战服依旧光亮如新，没有一丝一毫地因魔力流失而破损，但恐怖的伤口已经遍布少女全身上下，透过毫无血色的肌肤，甚至能够看见损毁严重的内脏。

    但赤鸦没有死。

    奇异的金红色魔力沿着开裂的伤痕蔓延而上，如同在皮肤上流动的殊类血液，将残损的身躯缝合在一起，将英武的少女衬出几分邪异的气息。

    张缀深吸了一口气。

    鼻腔中翻滚的血腥味已经浓烈到了令他这个刽子手都反胃的地步，法术炸毁躯体的魔力触感亦是货真价实，按这样的出血量和……出肉量？产肉量？算了，总之就是那个意思，眼前的魔法少女哪怕体重是看上去的十倍重，地上的血肉也不够她掉的。

    张缀忍不住看了女孩一眼，新生的血肉在躯壳中丰盈。

    从一开始的维持不死，到现在已经能生长出新的血肉，仅仅过去了三分钟。

    严格意义上来说，张缀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算放这两个魔法少女前往超管局，高崖凭借“那个东西”的力量，也能够在轻松取得记事本后离开，他就只需要等待事情的结果就行了。

    张缀的嘴角抽了抽，脸上的笑容就快挂不住了。

    可现在的情况既不是魔法少女抓住机会离开，也不是他将两个女孩用雷霆击杀，而是这个叫做赤鸦的魔法少女，根·本·就·杀·不·死。

    怎么会遇到这种情况？

    张缀现在的心中是怎么想的，许晴光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她低头看了看布满魔力纹路的手掌，低声问身后的林瑾，“你还好吗？”

    林瑾掌心的魔力在颤抖中散去，她怔怔地看着许晴光，视线越过少女的肩膀，落在满地的鲜红之上。

    “你还好吗？”

    她呆愣地仰着头，直到许晴光又轻声呼唤了一声，才如梦初醒地擦了擦额前混着血的汗液。

    “……我，你在问我？”

    “是啊，你还好吗？”

    张缀听着她们的对话，实在是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躁，气得痛骂一声，“神经病吧？！你问她还好吗？你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还关心别人？！”

    林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心酸、感动、哀伤……复杂的情绪层层叠叠，在战斗，或者说单方面挨打的时候，许晴光把她保护得很好，她只好在身后看着，看着鲜血泼洒、看着赤鸦一次次倒下又再次站起。

    张缀眼中的怪物、疯子，是林瑾眼中的英雄。

    对赤鸦、对许晴光的情感，无论之前有多么奇怪、有多么扭曲，在此时、至少在此时，全部熔铸成了无与伦比的憧憬和信赖。

    于是她说。

    “我还好。”

    小恶魔一样的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回应着在外人眼中莫名其妙的关心，“谢谢你，我没事。”

    张缀的胸膛因愤怒而起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能调用的几乎全部魔力在周身激荡，有雷光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似乎随时会降下恐怖的狂雷。

    毁灭性的法术正在酝酿。

    暗獠众在浮海市的负责人，组织首领的副手，这个一直以儒雅外表示人的年轻男子手指颤抖地扶了扶眼镜。

    他气沉丹田，不顾形象地大喝一声。

    “不要在我面前，打情骂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