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晴光又请假了。

    虽然她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才请假的，但好像从暗獠众事件开始她就时不时请一次假，总觉得有些微妙。

    明业中学的老师和同学们都是高素质的人（以许晴光的视角而言），不会说什么闲话，也不会无故找事。

    许晴光自己反倒是有些愧疚了，在没有坦言自己魔法少女身份的情况下天天请假，在老师同学们眼里那不就是“普通学生一朝堕落，突然变成校外晃荡的不良少女或者虚得不行的药罐子了”的剧本吗？就算她学习成绩好也不能这么玩是不是？

    针对她的良心不安，锦赫表示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情，无论她干了啥或者又消失了几天，学校里的那群迷弟迷妹都只会觉得晴光学姐/学妹/同学实在是太辛苦了/太帅了/太有想法了，想办法从各种角度给她找理由，有啥好良心不安的。

    许晴光一边愧疚着一边觉得锦赫说的很有道理。

    这几天她一直在不停地练习法术和思考战术，许晴光对之前经历的战斗复盘没什么兴趣，她更关注战斗前后的事情所代表的含义和隐藏的真相。

    不过锦赫倒是很喜欢对战斗进行复盘，还会主动去找网上流传的其他魔法少女的战斗记录，这些记录大多是超管局或者魔法少女自己放出来的影像资料，基本都是些社会影响力较大、强度不算太高的战斗，用来给一般市民了解或是参考用的。

    相较于流到市面上的影像资料，超管局会专门给魔法少女们和入职的魔力持有者提供各场战斗的详细数据和资料，一般由作战小队的记录员们进行记录。锦赫觉得市面上流传的暂时已经够用了，等赤鸦变得更强之后再研究其他对手吧。

    锦赫说，据它估算，打开混沌空间之门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许晴光并不紧张，但也不是很兴奋，只是在心中隐隐有些期待，这几天她加倍努力地进行了法术的练习，并且尝试着使用自己赤鸦之外的第一个形态，但每次都是以魔力失控为结尾。

    魔法少女的直觉告诉她，只差临门一脚了，从流光虚相突破至盈相、彻底掌握第二个形态的契机，就在此次袭杀首领级厄兽（可能还要加上它带着的一帮小弟）的行动之中。

    之前还说过，最近许晴光身边的女孩子们都在忙些什么，没有时间与她在一起，也就无事发生。而既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思流月】自然也就不会启动，因此她度过了比较平静的几天。

    没有厄兽、没有堕落精灵、没有邪恶组织、没有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

    但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

    ——由赤鸦一人面对的暴风雨。

    许晴光回过神来，走进教室，将请假条递给讲台前的语文老师，并且说明了自己还需要再休息一天的情况。

    年轻的女老师低头看了看请假条，在通用的格式之外，清晰而有力的字体还写着三个大字，“有要事”。

    她抬起头看向眼前俊俏秀气的少女，少女有些愧疚于接连请假多日，但面色仍然温和而坦然。

    “那，一路顺风？”语文老师俏皮地眨了眨一只眼睛。

    许晴光终于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在这个世界，由于魔力持有者、特别是魔法少女的存在，课堂上、办公室里，乃至各个地点，肩负对敌职责的魔力持有者们随时可能动身，甚至时常会有表明了身份的魔法少女课上到一半直接从教室的窗户里翻出去，在空中当场变身起飞这样的情景发生。

    久而久之，只要能够在之后补上课程/工作的进度，学校和企业也就不怎么管这些事情了，社会整体尚且如此，更别说像明业中学这么宽松的氛围了。

    魔力持有者要解决的事基本上要比普通群众的事情更麻烦或是更紧急一些，这些人因故行事不会有人阻拦，而又因为有相当一部分的魔法少女没有展露身份，为了照顾她们隐藏身份的需要，整个社会对于请假这件事都不会怎么设限。

    现在是课间，许晴光瞥了一眼她和梅子衣的座位，今天梅子衣也没有在学校。

    道谢并告别老师之后，在合适的地点变身腾空，赤鸦又一次降临世间。

    语文老师不一定有看出什么，也可能只是礼节性的祝福，但不管有没有看出来那都无所谓了。

    现在，唯有除害才是最重要的事。

    ……

    还是那个地方，赤鸦用来练习法术的市外空地。

    锦赫有些紧张地抖了抖尾巴，掌心似乎在出汗。

    许晴光在原地站定，轻声询问，“锦赫以前没有尝试过打开混沌空间之门吗？”

    “没有。”雪白的小兽稳定心神，两只前爪在空中划出魔力的弧线，头也不回地回答，“包括一开始从木盒中被你唤醒，为你打通连接魔力的通道，还有之前为你遮盖魔力反应的隔绝屏障……这些技能其实都是我第一次使用。”

    锦赫之前是做什么的呢？不是精灵却又拥有和精灵类似的能力，锦赫究竟是什么生命体？

    许晴光知道，锦赫和她的父亲许辰晖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莫大的事情，但既然锦赫因为一些原因不能说，她就不会去为难它。

    少女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摸上衣的口袋，指尖触碰到顺滑的质感时才意识到，现在身穿的不是寻常的衣物，而是如火般耀眼的武衣将袍；滑稽的铁质摆件也没有带在身边，而是放于家中。

    锦赫的到来为家中增加了生气，对父母的思念在得到缓解之后，却又如触底反弹般增殖，积压在心底。

    可能身边没有锦赫的话，压抑的感情反而还不会一下子爆发吧。

    但这又不是锦赫的错。

    “晴光。”

    “嗯？”

    “在紧张吗？”

    “没。”许晴光回过神，笑了笑，“一切都好，走吧。”

    父母极少有时间发来消息，但极少并不是没有，她的父母忙于工作，能报个平安就已经很好了。

    虽然不知道父母到底在忙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见面，但许晴光也不会黯然神伤、停滞不前。

    看着锦赫在空中拉开一道铂金色的门扉，她垂首闭眸，心中感慨万千。

    超凡界的一切事情都能溯源到魔力身上，而谈到魔力又必将触及厄兽。

    清理厄兽，是魔法少女的责任。

    这样就够了。

    铁甲和短衣燃起辉煌的火，少女身后金羽纷飞，与生鳞的神兽踏入闪光的门扉。

    斩妖除魔，许晴光会尽她所能。

    ……

    一阵炫光在眼前闪过，许晴光再次睁开眼时已经身处一个怪石嶙峋的奇异空间，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破败荒芜的景象。

    锦赫从身后飞出来，一脸的震撼，“我也是第一次到混沌空间诶，原来真的和书里写的一样。”

    书里？

    许晴光环顾四周，“感觉和玄兔创造的空间有点像。”

    “因为异空间都是相似的吧？世界上所有的空间法术本质上都是对现有的世界加加减减，就算是升华级的魔法少女也没办法开辟出新的空间。”

    此处混沌空间和玄兔的领域一样的荒芜，但面积上要大出许多，玄兔的领域目测应该大约在一百平方米左右，再远处的边界就被浓密的黑雾所隔绝；而此处混沌空间一眼看去还看不清边界，天地间只剩下呜呜的风声和未知的轰鸣。

    和人类用法术硬生生将异空间拖拽而来、为己所用不同，首领级厄兽天生具有寻觅并打开异空间之门的能力，不然首领级厄兽中较弱小的个体可没办法打通和异空间的通道，将其占有化作混沌空间。

    许晴光操控着魔力，将胸前神鸟浮雕鸢口中的流光宝石取出，似玉非玉的圆形晶石此时热得发烫，紧握在掌心，灼痛感传入四肢百骸，“不行，混沌之息又多又混杂，分不清这里到底有几只厄兽。”

    锦赫心领神会地腾空而起，“那就只能边飞边找了。”

    许晴光点点头，在流光宝石的魔力增幅作用下，金红色的辉光在全身上下燃烧，魔力运转时的轰鸣声甚至盖过了混沌空间中无时无刻不在响起的闷响声。

    她毫不遮掩魔力的释放，赤鸦的身上散发着惊人的气势，骇人的威压将这处空间都轻微震颤起来。

    赤鸦已是火力全开！

    让厄兽来吧。

    许晴光猛地重踏地面，和锦赫一同高速飞行起来，在荒芜的世界划过灿烂的辉光。

    她并不害怕声响会将厄兽全部引来，倒不如说她就是为了让厄兽知晓自己的到来，从一开始许晴光就没有考虑过逐个击破，既然赤鸦拥有以一当十的能力，那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

    远处，几只体型庞大的魔物盘踞在山峦之上，许晴光眯了眯眼睛，从缝隙中流露出摄人的精芒。

    血液如江河般奔流，而不停咆哮着的魔力比血液还要澎湃，血肉兴奋地战栗，肌肤如同被火焰撩过般疼痛而灼热。

    她有些手痒难耐了。

    ……

    戚隐稳稳地从空中落下，在魔力和肉体的缓冲下，矫健而轻盈地点在树梢之上。

    如轻纱般柔顺的黑紫色薄雾笼罩在她的身侧，将她的身影从现实中抹去，即使大大方方地站在繁华的街道上，甚至还出格地立于行道树的顶端，也没有人能发现。

    她将紫红色的流光宝石紧握在手中，屏住呼吸，仔细地探知周遭的一切。

    之前的探查中，城市好几处地方都有混沌之息在波动，并随着时间渐渐散去，毫无疑问，距离薄雾最近的一处混沌空间中，有首领级厄兽在不停地搜集情报。

    戚隐的目光逐渐锁定在街边的一位年轻女白领身上。

    “我说了很多次了，这个项目不是我在跟进的。”

    倚在一处遮阳的屋檐下，穿着职场装束的年轻女性紧皱眉头，正在和与她通话的人辩解着什么。

    年轻女子看似打扮得非常精致，但厚重的黑眼圈和已经起了多处褶皱的西装暴露了她的不在状态，脸上的妆容也稍微有些花，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补过妆了。

    站在几米开外，戚隐能很清晰地听见女白领和通话的对象在吵什么。

    虽然违背了自己的原则，但魔法少女的任务要紧，先听着吧。

    “这个项目本来就在你的任务范围内，你现在说不是你跟进的，那不是扯犊子吗？”从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极大，女白领并没有开免提，但一旁的戚隐也能将吵闹声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这个项目明明是你——”

    “王组长，你知道因为你的失职，让公司承受了多大的损失吗！你非但不想着补救、不想着认错、不想着赔偿，居然还敢倒打一耙？我告诉你，你从今天开始不用来上班了，不仅如此，你还得赔偿公司一百四十万的损失费。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总，这个项目不是我接手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李总，李总？”

    “嘟——”

    电话挂断了。

    手机从手中滑落，本该光鲜亮丽的都市丽人瞬间像是失了魂一样，手软脚软地摔倒在地，片刻，角落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女子将自己躲进了无人会关注的角落，为自己保留了职场人最后一份强撑的体面。

    戚隐握紧了拳头。

    栽赃？还是捏造？

    她之前在调查这个重点观察对象的时候，也仔细了解过观察对象为什么受尽针对，无非是因为样貌出色而招惹了某个上司，自己不愿意受人胁迫和摆布，但又因为需要钱而不敢随意离职，只好忍受被人针对，这样的戏码。

    观察对象所在公司的高层虽然尽耍些龌龊手段，但行事总能控制在恰好的分寸内，在不违法的情况下就能轻易拿捏公司里没有背景靠山的员工。

    想要折腾人的办法有很多，甚至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戚隐有想过要帮人，可实在是分身乏术，而且也完全没有理由出手相助，怎么说，你们公司里藏着邪恶组织的成员，然后一拳把公司领导给毙了？

    哼。

    她只感觉一阵火大，但又不能随便暴露，只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极度不爽地抿了抿唇。

    平日里洒脱随性的狼尾少女，在此时也不免感到烦躁和苦恼。

    果然又情绪波动了吗？就算语青能一时治好她过激的情绪，可如果造成她如此痛苦的根源没有被解决，语青再治疗一百次一千次也没有用。

    而且魔法少女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戚隐沉默地驻足了片刻，将重点观察对象的近况编写之后发给超管局，转身准备离开，她还得去市内的其他地方，看看有没有首领级厄兽“众斥”的踪迹。

    就在她转身的同一瞬间，女子哀戚的哭泣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冲天而起的混沌之息！

    原本热闹的街道充斥着尖叫声和哭喊声，奔跑、推搡……哪怕有自发组织起群众撤离的魔力持有者出面，也难以平息人们心中的恐慌，有如从天堂坠入地狱。

    所谓厄兽，就是仅凭庞大的身躯和凶恶的威势即能令人闻风丧胆的活体灾厄。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腥风，戚隐的脸色猛地一变，她毫不犹豫地解除了隐身状态，显现在街道上，“所有人立刻撤离！魔力持有者帮忙维持秩序，我马上就——咳！”

    她的话还没说完，在人们惊恐的视线中，一只长满了丑恶肉瘤的触手从屋后的小巷中如闪电般疾射而出，汇聚了压缩弹力的一记重鞭狠狠地砸在少女的胸口。

    戚隐因为心神震动以及刚刚解除身上的法术，一时间没有支起魔力进行防御，被粗壮的腕足抽飞出去数十米远，沿途撞烂了好几栋房屋，最后整个身体撞在一堵墙上，浑身是血地缓缓滑落。

    “咳，噗。”

    她猛地吐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要失去神志。

    该死，早知道就提前变身了……

    在被触手鞭击的那一刹那，戚隐勉强完成了变身，这才不至于当场失去作战能力甚至是重伤死去。

    鲜血浸湿了狼尾，少女支着身体从废墟中站起，她紧紧地盯着那只生长着触手的球体魔物，急促地呼吸着。

    厄兽“哀弦”，就此降临。

    突变，盈相。

    这家伙是突变盈相！

    可恶，偏偏是在镜池没在薄雾的时候……

    不，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丧气，而且怎么又在想她，振作起来戚隐，振作起来！

    在市民们的视角中，他们薄雾的魔法少女秘影和以前一样又一次突然出现，但这次却被厄兽所偷袭，就在他们惊慌和担忧的时候，紫色的魔法少女从废墟之中腾空而起，人们不由得发出了一阵阵激动的呼喊。

    “我没事，赶紧先走！”戚隐如炮弹般冲到“哀弦”的面前，飞起一脚直接把想要攻击人群的魔物踹到了一边，“立刻，马上！”

    人们不敢留在原地影响魔法少女的发挥，连忙随着魔力持有者们的指挥撤离现场。

    看着人群已经成功撤到了比较安全的位置，戚隐终于松了一口气，强行提振的精神一松懈，剧痛重新席卷而来，她按着还在汩汩流血的右臂，目光灼灼地看向“哀弦”的方向。

    巨大的肉球摔到一边，砸倒了一片房屋，烟尘四散，它挣扎着起身，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虽然不知道没有嘴巴是怎么叫的。”戚隐的脸上浮现出专注的神情，深色的魔力在身体上涌动，“不过无所谓了。”

    “好歹我也是突变盈相的魔法少女啊！”

    随着戚隐的一声怒喝，两道体型相差巨大的身躯裹挟着魔力碰撞在一起。

    戚隐依靠着秘影形态的灵活性，在凝聚一发凌厉的重击之后，迅速拉开距离开始了风筝战术。

    但她不能只专注着战斗，在“哀弦”诞生之前，流光宝石就捕捉到了些许混沌之息，而现在，察觉到有首领级厄兽诞生，如果没猜错的话，“众斥”可能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还不止于此，如果“哀弦”是首领级厄兽的话，为什么还没有引发灾难？又为什么在和她交手数回合后，还是只靠着肉体强度作战？它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戚隐受了伤导致战力下降，在战斗时不得不更加全神贯注，可她又不能不分出另外一部分心神来提防着其他变故。

    一个不慎，“哀弦”的触手又一次抽中戚隐的身侧，少女痛苦地呕血，眼前因头昏目眩而变得模糊。

    再这样下去支援没赶到自己就先倒了，不行，只能用那一招了。

    戚隐闪身躲开一发触手，她抬起手，繁复而瑰丽的术式在身前迅速构建，深色的魔力如浪潮般翻涌，将秘影和“哀弦”一起包裹其中。

    【影界】！

    魔力将魔法少女和厄兽一起拖入了其中，无论魔物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下一个瞬间，秘影和“哀弦”一起消失在了战场之上，只留下了残破的战场与废墟。

    ……

    在使用跳跃位面的法术【影界】之后，戚隐睁开眼睛时，自己和厄兽已经一起被传送到了距离薄雾市最近的混沌空间之中。

    她刚想继续和“哀弦”作战，下一秒，她的瞳孔因为惊吓和震撼猛地一缩，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一只形如犬类的厄兽被重重地砸在地上，一道金红色的身影如轰雷般撕裂着异界的天穹，连大地都为之震撼，那道身影一闪而过，再次出现时，一只戴着燃火臂甲的手臂横在戚隐的面前，擦着她的鼻尖而过。

    炽烈的火焰和戚隐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珠微微转动着看向右侧。

    那只犬形的厄兽已经死去，焦黑的尸身僵硬地躺倒在地，头颅被难以想象的暴力碾成了渣，被烧断的骨茬从脖颈的断面处露出，几缕明亮的火焰还在上面燃烧。

    戚隐的眼珠子转回到左侧，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撞入她的眼底，视线相交之间，安心、讶异、畏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某种明悟在戚隐的心间升起。

    直到现在，心脏还在怦怦跳的戚隐才注意到，一只极其美丽的小兽乖巧地躲在不远处，它看见了戚隐的目光，友好地挥爪打了个招呼。

    “你好。”戚隐听见眼前威势如山岳般高耸沉重的将军如此说着，“你也是来杀厄兽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