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隐忍不住搓了搓手指。

    秘影形态作战服的质感非常特殊，似乎是流动着的绸缎，又像是粗糙的皮革，随着霓虹光焰不断地跃动闪烁衣装的质感也如同流淌的水流一般变换着形态。

    如雾如浪的云霓色纹路在作战服的表面不停地改变位置，全身上下各处的霓虹彩焰汹涌地喷薄而出，将暗沉的服饰都照亮。

    这代表着她的魔力非常躁动。

    指尖互相摩挲，有一种带着褶皱的粗糙鲨鱼皮的手感，戚隐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以一个过于频繁的速度跳动着，甚至连胸口都变得灼热，血液的奔流声在耳畔轰鸣，逐渐刺痛、逐渐滚烫。

    “众斥”将被赤鸦杀死的五只厄兽全部“复活”了，戚隐的法术斩击被其中一只犬形厄兽挡下，还引发了爆炸。

    但那只替“众斥”挡枪的犬形厄兽此时依旧站在戚隐的面前，它的胸口被秘影的【暗袭】切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身体的其他部位也被炸得破破烂烂，血肉和白骨就那么暴露在空气中。

    从下巴到天灵盖，一根石质长钉贯穿了它的头颅，幽幽的绿色火焰占据了眼眶，在戚隐的魔力视野中，这只厄兽的魔力和混沌之息已经全部消散，除了一具肉身，再无没有一点原本厄兽存在过的痕迹。

    “众斥”的魔力如同操控木偶的丝线一般扼住了它的头，犬形厄兽上下两排利齿重重地碰在一起，发出令人心颤的摩擦声。

    失去了头颅的、断成了两截的、浑身血肉模糊的……

    其余四只厄兽也分别以“众斥”为中心将它拱卫了起来，以“众斥”如此随心所欲的操控死尸的表现来看，想要越过这几只厄兽攻击到“众斥”本身，就只有抓住它没有使用能力的瞬间。

    可想要打断它使用能力，就得触碰乃至击伤它才行，简直就是个死循环，好在秘影的“性能”足够强大，能够在战斗中找到机会。

    但即便找到了靠近“众斥”的方法，也还有好几个问题：

    “众斥”的体表全是石甲和尖刺，防御力和身体素质很是强横；戚隐面对的不止是“众斥”，还有“哀弦”；她以为两只首领级厄兽出现后会立即使用“灾厄示现”，然而它们依旧隐忍不发，似乎是为了在杀死她之后，到了城区之后再引发灾难。

    以秘影的力量，突破“众斥”的防御不是问题，但好像也仅限于此了。

    烦死了……被首领级厄兽聚集起来的这些厄兽死后，因为“众斥”的能力继续聚集在它身边，所以“众斥”才一点也不在乎下属的死。

    早该想到的才对。

    戚隐抿了抿唇。

    首领级厄兽不同于普通厄兽，不能用以对付普通厄兽的常识来思考其行动，就当买了个教训吧。

    ——如果她还能活着的话，不然买这个教训所要支付的代价也太沉重了。

    从几只肢体僵硬的厄兽眼中，透过那熊熊燃烧的阴森火焰，戚隐看出了对魔力的深切渴求，以及完全相同的神彩。

    化作行尸走肉，而且还为他人所操控，简直就像丧尸和伥鬼的结合体一样。

    再次躲过一记触手的鞭打，戚隐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浮海市，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必须拖到镜池赶来，不能让两只首领级厄兽有进入城市的机会！

    戚隐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就算浮海那边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魔法少女们分身乏术，她也要撑到她们能赶到现场的时候。

    长满了触手的肉球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声，除了最开始偷袭戚隐命中的那一发触手，后面的进攻都被两位魔法少女尽数躲开，这让它愈发的愤怒。

    “哀弦”愤怒地抽打着周围的一切，触手的拍击震颤大地，尘土四起，几块乱石被砸了粉末，连同地面一起陷进了坑。

    戚隐敏锐地察觉到，四周的空气在逐渐变得稀薄，不断变得强烈的窒息感让她的肺部隐隐作痛。

    还是要来了吗？灾厄示现？！

    戚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的眼中闪过愤怒与不甘。

    紫黑色的物质迅速地攀上她的颈部和下巴，呼吸之间，颤抖着想要凝聚成形，但很快又萎靡地流回战斗服上，没了动静。

    不行，虽然治疗法术在生效，但是被“哀弦”偷袭受的伤还是太重了，到现在身体也没有完全恢复，能够使用法术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没办法使出全部的力量。

    戚隐咬紧牙关，就在她准备硬熬过去的时候，“众斥”发出一声低吼，制止了“哀弦”继续催动混沌之息引发灾难。

    肉球形魔物烦躁地甩了甩全身的触手，但还是依照石牛的要求收回了混沌之息。

    空气逐渐回到身边，强烈的窒息感缓缓消退，戚隐的手忍不住颤了颤，紫红色的魔力席卷而上。

    厄兽是从人的情绪和命运之中诞生的魔物，它从人的感性中呱呱坠地，又以人的躯体、血肉、尸骸为凭借充盈肉身；它继承了转变者的记忆与情感，却无法理解那些组成人的重要质料所代表的到底是什么。

    用梅子衣的话来说就是：厄兽混乱的灵与肉承受不住人的思想、人的品德。

    比起人类，首领级厄兽虽然依旧没什么脑子，但还是比一般厄兽强出了不少，命令其他厄兽的能力不止是来自于自身的特殊性，与思考能力的差距也有关系。

    总而言之，有脑子，但不多。

    还是想把“灾厄示现”的力量在城中使用吗？

    戚隐一个纵跃躲开一头被操控的厄兽的冲锋，她急促地呼吸着，一连甩出好几道刀刃状的法术，击退了厄兽们的又一次进攻。

    凭借着秘影的超强机动能力，戚隐到现在都还没有被厄兽的攻击命中过，可“哀弦”一开始的那一记重击实在太过致命，一旦使用魔力全身都在发痛。

    要是休息的时间能再长点，让治疗法术的效果彻底发挥出来那还好说，而现在戚隐只能一边躲避进攻一边折腾自己残破的身体。

    难道她还能怪罪晴光杀厄兽杀得太快，没能给她留出恢复的时间吗？

    【影踏】

    坠入极暗的世界，看着豪猪形的傀儡厄兽在空间之外与她原本的位置擦肩而过，戚隐握紧了拳头，她瞥了一眼“众斥”的位置，其身边永远护卫着至少三只傀儡厄兽，并且每次只派出一两只厄兽分散开来，进攻和防御都滴水不漏。

    在战斗时，厄兽表现出来的智慧令人惊叹。

    戚隐下意识地想起了在网上和超管局的资料里看到的东西，赤鸦的战斗天赋强大到难以置信，不过她好像总是在打越级战，哪怕本身无论是技艺还是魔力足够强大，像她这样的魔法少女也实属凤毛麟角。

    ——不，不如说是仅有其一人，哪怕镜池和戚隐自己的战斗技艺也远超大多数废萌魔法少女，也未曾达到赤鸦那种地步。

    在战斗中，从来不畏惧、从来不恐惧，意志有如金石般坚定。

    戚隐想起了浮海那边主动发来薄雾的文字档案：赤鸦以流光虚相对决突变盈相的暗獠众高层张缀，在全身的血肉几乎换了遍的情况下，抗住了张缀的进攻。

    档案里没写赤鸦的感想，这只是浮海那边向薄雾友情提供的一些资料而已，毕竟暗獠众的事情同时涉及两市。

    再联想到赤鸦战斗时的样子，戚隐不由得呼吸一滞。

    她……不会痛吗？

    戚隐不知道，但就算晴光真的不会痛，真的有人能做到一边看着自己血肉支离一边冷静对敌吗？

    至少戚隐做不到。

    跃出夹缝空间，再次与“哀弦”擦肩而过，她试着再打出一发法术利刃，但仅仅是抬起手就已经耗费了大量的力气。

    看着傀儡厄兽残破不堪的身躯，戚隐颤抖着手臂，逼迫着自己抬起手，紫红色的电光在指尖堪堪凝聚，随即崩裂四散，自天空中坠落。

    被赤鸦斩成两段的蜥蜴厄兽拖着血淋淋的躯体向她扑来，扑击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戚隐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张喷吐着腥风的巨口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戚隐茫然地抬起头。

    就在厄兽的血盆大口就要把一条年轻的生命吞噬之时，一道黑红色的烈火自天边飞来，足以震撼山岳的重拳凶狠地锤击在厄兽的头颅之上。

    厄兽眼眶中燃烧着的绿火猛地一颤，瞬间灰飞烟灭，澎湃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在蜥蜴的侧脸上炸裂开来，干瘪的血肉骨骼在一拳之下寸寸破裂。

    承受着如此恐怖的力量，蜥蜴形魔物脸上一对硕大的双眼直接爆开，腥臭肮脏的碎块如同暴雨般落下。

    来者手臂上森然的臂甲被秽物淋了个透，她甩了甩手，明亮的火焰将周围的环境都照亮。

    铂金色的发丝耀眼夺目，霁红色的挑染把少女衬得张扬和暴戾。

    戚隐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滞了，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天神。

    “不好意思。”许晴光伸出手，帮戚隐摘掉脸颊上沾染的碎肉，“我来晚了。”

    好像有一束光照进了谁人的心中，阴霾散去，冰雪消融。

    ……

    在许晴光赶到战场之前，她又想起了锦赫与她心灵沟通时说的话。

    “晴光，你说你询问过比你活动早的一些魔法少女，而就像她们说的一样，心灵的强大胜过一切，魔法少女就是这样的存在。想要突破自己，获得新形态的力量，只要等到合适的时机到了，新的力量也会落入手中，一切都像水到渠成般自然。”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或者说魔力的法则之一，不可否认，魔法少女从中受益颇多，仔细想想就知道，虽说大部分魔法少女其实已经足够出色了，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但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要面对厄兽、邪恶组织那样穷凶极恶、恐怖狰狞的敌手，说真的，很难表现得很好，倒不如说需要一段时间的历练成长才是常态。”

    “像浮海和薄雾这两座城市的魔法少女、像你们这几个女孩子，‘出道’没多久就已经相当出众，如同旗帜般令人敬仰和爱戴的魔法少女终究只是少数。”

    “那魔法少女想要依靠着自己的力量突破极限，难道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吗？”

    “并不是。”

    “但那会很难很难，你也清楚，寻常魔力持有者的跨相升阶其实非常艰难，而魔法少女也是一个道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绝大多数魔法少女都选择了‘水到渠成’地提升实力、获得新形态吗？”

    当时许晴光在心里直接问了，她并不了解这些事，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件自然的事情，这就是魔力的法则，或者说是‘设定’？既然如此，何必强求自己走另一条困难重重的路呢？”

    “但你不一样，晴光，你的流光宝石并不来自于这个世界，而是来自于你自己；你本来不具备‘资质’，是我帮你打通了链接魔力的通路；还有，你的灵魂……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你的灵魂真的很特殊，不同于任何一位魔法少女，你的灵魂拥有某种更奇异的力量。”

    许晴光心头一颤。

    “这种种特殊和不同叠加在一起，就为你带来了自我晋升的可能性。”

    “晴光，你是不同的，赤鸦也是不同的，相信自己的灵魂吧！不是向世界祈求，而是向你自己祈求。静下心来，去询问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向内心的自己阐明你想要获得新的力量。”

    “如果你真的离变身为新形态、离升级为流光盈相只有一步之遥，你的努力和你的意志就会回应你，去冲破那临门一脚！”

    “因为你是……”

    “——非常规魔法少女。”

    ……

    许晴光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瞳孔中流转着青玉和琥珀的光彩，显露出虎狼般的气魄。

    黑红色的外显魔血炽热滚烫，催促着她将新的力量握入手中。

    她点点头，示意戚隐先行离开，两只首领级厄兽还在眼前，没有时间多话。

    狼尾少女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眼角不自觉地泛红，她微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踟蹰着，将手按在胸口，感受着自己如雷鸣般的心跳。

    “那你呢？”戚隐听见自己这么说着。

    许晴光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所有的戾气、怒意全部消融在这一个明媚的笑容中，戚隐看呆了眼。

    许晴光侧过头，瞥了一眼即将发起进攻的厄兽便收回了目光，她向戚隐伸出了手。

    “相信我，好吗？”她笑着，“相信我。”

    戚隐一愣，但就在下一秒，身体比头脑先做出了反应。

    两个少女的手紧紧相握。

    “好，我相信你。”

    ……

    戚隐的身影渐远，许晴光看着那道划破天际的紫红色尾迹，歪了歪头。

    在下一个瞬间，一只附着烈焰的触手从身后袭来，粗壮的触手旋转着拧成了尖锐的钻头，突刺之间扬起一阵灼热的风。

    高速的刺击落空，熟悉的魔力火焰顺势坠到了赤鸦的发丝上，被“哀弦”复制的法术一经触碰到她便被她轻而易举地夺回。明亮的火光点燃她的发尾，在马尾上熊熊燃烧，与霁红色的挑染一同将铂金色的长发点亮。

    任由自己的火焰乖巧地点缀在马尾末端，许晴光猛地探出手，把越过肩头的触手中部紧紧扣在掌中。

    “哀弦”未曾想到之前被“众斥”重伤了的少女又一次站到了它们眼前，更没有想到自己的进攻又一次打空了不成，自己的身体反倒被对方限制住了。

    丑陋的肉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其声音之刺耳就连大地都为之颤动，它拼命想把触手抽回来，可赤鸦那恐怖的腕力如同重型台虎钳般死死地将触手扣住，随着发力还在不断地掐紧。

    仅凭着纯粹的肉体力量，肉球的触手被掐得一片青紫，几乎就要从中截断，复现蜥蜴厄兽的命运。

    剧烈的疼痛感让“哀弦”连声惨嚎，也将它的凶性完全激发，裹挟着烈火与影刃，数十只触手激射而来；“众斥”低沉地吼叫着，豪猪形的厄兽旋转起来，向赤鸦投射带毒的尖刺标枪，石牛仍不放心，接连动用了两只犬形厄兽奔袭而来，只留下两只厄兽在一旁护卫。

    许晴光没有理会那些即将落在身上的进攻，她只是微微闭上了眼。

    照着锦赫讲述给她的方法，将全部的魔力收束在起来，独属于赤鸦的神异力量将她笼罩，吵闹的吼叫声和震动声渐渐消失，天地间只余下了她。

    叩开心灵的门扉，向自己祈求……

    向自己询问……

    向自己阐明……

    魔法少女的每一个新形态能力都十分的强大，并不是每个魔法少女都能够拥有其他形态，而像赤鸦这样，仅在流光级就获得了新形态的力量，更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事。

    这份力量过于强大，也正因如此，变身才会无比困难。

    明明力量已经达到了临界点，明明之前已经显露出新形态的部分力量，却迟迟不能变身。

    只要真正理解了新形态的变身条件，以她现在的状况，随时可以变身，而经过这一次的战斗，她终于验证了此前的猜想。

    而现在就是完成变身的时机。

    许晴光静下心来，与自己的灵魂进行共鸣。

    【新形态的变身条件是，获取足够多不属于自己的魔力，哪怕是被法术破坏了身躯，只要是身体接触并将魔力截留了下来，也算是“获取”，对吗？】

    没有回应，只有如清风拂面般的舒畅。

    许晴光笑了，因为一开始就是在和自己说话，在她说出变身条件时，她的灵魂与心灵依旧平静而悠然，这就说明——

    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

    许晴光睁开了眼睛。

    距离最近的法术已经近在咫尺，似乎下一秒就会破开她白皙的肌肤，斩开脆弱的脖颈。她没有想办法去防，看着这些身形庞大的魔物，少女的眼中燃起了危险的光。

    金红色的魔力冲天而起，赤鸦的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

    狂气、暴戾、凶狠，那股令人为之胆寒的气势再次从着甲的将军身上显现，甚至不断膨胀、愈演愈烈，直到——

    神鸟发出嘹亮的乌啼之声，漆黑的羽翼舒展开来，发出骨骼摩擦的响动声，巨大的双翼遮天蔽日，构成了这幅致命却又美丽的骇人光景。

    鸦羽纷飞之间，漆黑的身影走来。

    赤鸦-墨车形态，于此刻降临。

    “墨车，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