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林瑾前往深紫大道，拜访前暗獠众组织成员“阿宅”的那一天。

    “高崖……”

    自称为阿宅的年轻男子有些颤抖地扶了扶眼镜，但这一次他没有沉默，苦笑着开了口，“我还以为再度提及当初，自己能变得更沉着一点，没想到还是会因为那段仍旧清晰的记忆而神伤。”

    林瑾看着他有些泛红的眼角，心中很是感慨。

    她并不觉得对过去念念不舍是什么坏事，只要没有陷入由记忆与情感组成的流沙之中，任由自己越陷越深，对昔日的留念将会化作对明日的向往，追逐着真正明亮的光芒，奔向不可知却仍旧憧憬的未来。

    忘却是背叛，但被束缚住了就只能裹足不前。

    现在的感动即是来时的证明，亦会是将来的纪念。

    在外人面前控制住难堪的情绪早已成了刻在心底的习惯，压下翻涌而上的酸涩与悲伤，林瑾双手交叠，不着痕迹地用力捏了捏指尖，让自己不至于因难以放下的过往而失态。

    脑海里安慰人的话翻来覆去，但最终说出口的也只剩下了平淡而真诚的共情。

    林瑾神色专注地点了点头，“这没什么，有些事情本就难以忘怀，我不也是因为想要追溯曾经的事情才来找你的吗？”

    “嗯。”阿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飞快地眨眨眼，止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滴，“说回正题吧。我确实知道高崖发生改变的那段时间他去了哪里，但我毕竟没有随行，也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瑾打开手机的记事本，并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两年前，也就是暗獠众最为蒸蒸日上的时候，组织成员的壮大、堕落精灵的加入、暗獠众的浮海市负责人张缀晋升至突变盈相……一切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而且高层们的行事和手段非常缜密，也没有人担心组织会被突然一网打尽。”

    “直到高崖变了？”

    “直到高崖变了。”阿宅叹了一口气。

    “所谓暗獠众，即是于暗处隐藏獠牙之众，这个组织从只是个雏形到逐渐壮大，高崖不说是一手操办的，也付出了很多的心血，暗獠众这个名字也是他定下来的。”

    再次回想起从前，阿宅难受地捏了捏眉心，“一开始还有不少成员是被他的理念吸引而加入暗獠众的……算了，不说这些，怎么说着说着又讲起那些事情了。”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两年前的九月，高崖独自一人前往了刺林市，之后的事情就不再说了。总之，一时间整个暗獠众大乱，包括我在内的一些成员就是在那时候选择离开的，之后暗獠众怎么了我只知道个大概，好像是在几位高层的迅速处理下稳定了局势。”

    “但暗獠众也因为当时的动乱元气大伤，虽然因为本身的体量足够庞大，所以远不至于到从此一蹶不振甚至是消亡的地步，但也蛰伏了许久，直到前段日子的暗獠众事件。”

    “我知道裁云小姐可能还想问虹霓小姐的事情，但就像我刚才说的，虹霓小姐失踪的那段时间我已经不在暗獠众了，所以，抱歉。”

    林瑾把最后的一个字输进记事本了，她长舒一口气，“不，这就够了，谢谢你。”

    原来高崖当时的行动没有告诉和带上任何人，就连志趣相投的同组织成员也只知道他去过的地方。

    刺林市吗？

    看来有些事情得提上日程了。

    互相道别之后，林瑾转身就要离开，阿宅突然叫住了她。

    “等等，裁云小姐，我想起一件事！”

    林瑾猛地一回头。

    能够获得“高崖曾孤身前往的城市”这一重要消息，她本来已经足够满足了，据此也可以展开调查，没曾想还有其他消息。

    少女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两只手期待地握在身前，像只翘首以盼的可爱小动物一样。

    她的迫不及待之情货真价实，能够让人清楚地感受到这个娇小的女孩此时的激动，和出战时表现出的刻意不同，绝无半点虚假和做作。

    阿宅微微愣住了。

    啊，裁云小姐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而已呀。

    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忽略这一点呢？

    阿宅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有些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的身影，在那个人眼中，只要成为了魔力持有者，就不再有男女老幼之分，而是皆为兵器。

    他平定心神，向林瑾挥了挥手，说出了一个林瑾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的消息，“虹霓小姐的契约精灵‘长明’并没有阵亡！它没有在和暗獠众的作战中死去！有人曾经目击过它出现在刺林！”

    林瑾瞳孔一缩，她面色惨白地看向浮海市西北方向的天空，心神巨震。

    ……

    命运织就无痕的巨手，任由它拨转由魔力编造的罗盘。

    没有人能够改变已在未来书写的结局，即便剧本就连中程也尚未来临。

    ……

    时间回到现在。

    浮海，深紫大道。

    人群已被作战小队疏散完毕，一道拖曳着光华的身影飞翔在天际，面对着身形庞大的厄兽。

    桃红色的魔力光束将魔物的首级贯穿，没有鲜血狂飙，没有残肢断臂，芳华高效而直接地处理掉了这头螳螂形厄兽，不算赶来的时间，从利用机动性周旋再到饱和式弹幕打击，一共用时一分四十三秒。

    梅子衣操控着魔力俯冲而下，在合适的时机和角度直接一个急停，稳稳地停在了半空中。

    这次的厄兽较弱，作战小队又是疏散人群又是在一旁辅助射击的，尽职尽责。

    “辛苦了！”

    地上的刘队长把魔导枪械往旁边的队员手上一丢，一边挥手一边高声喊着，“需要作战小队帮忙把你的战利品带回超管局吗？还是说就地取材？”

    战利品指的是厄兽的尸体，魔导科技的发展离不开厄兽的“贡献”。魔法少女只有偶尔会用得着，一般而言不是很需要，因此大多数时候都会将其提交给超管局。

    超管局和魔力持有者们各取所需，至于超管局用来交换这些素材的东西嘛，魔法少女再怎么强大美丽，也是要过正常生活的不是？超管局可是正儿八经的国家机关，能满足魔法少女们百分之九十九的需求。

    梅子衣连忙点点头，“我用不着，直接带回超管局交给科研部门吧，多谢大家了。”

    刘队长潇洒地一摆手，指挥小队成员把厄兽尸体搬上了运输车，和梅子衣道别后先行离开了现场。

    看着众人离去，梅子衣从空中缓缓落下，沉默地取下流光宝石，一阵光芒闪过，解除了芳华形态。

    她又低头看了眼满是砂石和尘土的地面。

    其实大部分魔法少女，或者说绝大多数魔力持有者，在面对厄兽时，除非实力碾压式地差了好几个等级，不然都是打不出血肉横飞的效果的。

    更多的是造成类似于打击伤、钝器伤之类不会出现明显伤口的伤害，这不仅是因为厄兽大多数皮糙肉厚，也是因为大多数魔力持有者的魔力性质都是中庸的，没有过于夸张的破坏能力。

    不是所有魔力持有者都像赤鸦一样，仅靠着爆裂的魔力性质就能将铜皮铁骨的厄兽炸成浑身烂肉的。

    像赤鸦、秘影、玄兔这样拥有字面意思上“爆炸输出”的魔法少女可太罕见了，其他魔法少女其实更多像芳华、裁云一样，粉粉嫩嫩可可爱爱，靠着精妙的法术和战术布置击败厄兽。

    另外，赤鸦、秘影、玄兔这三位的作战服也和一般魔法少女不同，没有那种强烈的少女风。

    在网友的推波助澜之下，赤鸦还是稳稳地占据了最帅最狂暴最非常规魔法少女的名号。

    其实本来也确实是她最不像个正经魔法少女，秘影和玄兔还有优雅华丽的时候呢，按光之花上的半是吐槽半是赞叹的说法就是，“赤鸦就纯是跟那个绞肉机一样的”。

    谁家魔法少女打怪兽现场的血浆比恶俗恐怖片还多啊？

    梅子衣看过光之花上的那个对比视频，最高播放量已经好几百万了：

    前半段是几个以偶像身份出道的魔法少女正规军，摆造型、华丽变身、舞台剧一样的念白以及丰富而出彩的人设，甚至还有各种营业环节，魔法少女们精致的容颜配合上作者优秀的剪辑，就连梅子衣这个不甚了解的路人都有点心动了；

    而视频的后半段是赤鸦的几个战斗视频，有记录员们记录的，也有许晴光自己用重录装置导出来后交给超管局、超管局挑选适合的放出来的，全程鲜血四溅，纯粹的暴力、无边的狂气、如火般燃烧着的眼神，再加上作者的卡点剪裁继和精心挑选的背景音乐，给观众们带来了极致的视听盛宴。

    在管理员们的辛勤维护下，光之花作为国内最大的和超凡有关的论坛，目前的讨论环境还是很好的，杜绝了踩一捧一的现象。

    前面可爱的美少女们那里弹幕就已经很多了，基本上都是夸可爱夸萌的，但到了赤鸦的片段弹幕直接爆了，数不清的弹幕有发癫的、有吹战力的、有叫老婆的，简直应有尽有，证明了人们有多喜欢这个“不太一样”的魔法少女。

    梅子衣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她自己就为那条视频贡献了几十遍播放量。

    ——顺带举报了所有喊老婆的弹幕。

    虽然举报成功了，但是老婆怪源源不绝，就连管理员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过几天就放假了，趁着这个机会，梅子衣准备听从超管局的技术部主任陈姐的建议，去一趟薄雾，看看自己的特质具体是个什么效果。

    她虽有所察觉，亦有所猜测，但如果没能得到具体的结果，总是觉得不够心安。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去找现在暂居浮海的苏镜池，让她身边的小嗒看看芳华的第一特质是什么，但是……

    梅子衣一脚踢开脚边的石子。

    反正现在无事，为了整理思绪，她决定一路走回去。

    那天，在高崖盗走虹霓留下的记事本并成功离开后，林瑾赶到了现场，气喘吁吁地带来了赤鸦还在和突变盈相魔力持有者张缀正面硬拼的消息，她的魔力虽然恢复了一点，但也不足以坚持继续战斗了。

    魔法少女互相帮助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了，苏镜池当即叫上梅子衣一同冲向赤鸦的战场。

    到了地方的两人才发现张缀已经不见了，而解除了变身的赤鸦就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想到这里，梅子衣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但她很快又接着走了下去，只是紧皱的眉头还是暴露了她心中的不平静。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发现赤鸦就是许晴光的她，恐怕是面无血色吧？但焦虑、惊讶、委屈……种种心情转瞬间被点燃，只剩下一种情绪填满了心。

    ——担心。

    脚下踩着的仿佛不是坚实的大地，而是飘忽的云彩，对许晴光的担忧几乎将梅子衣吞噬，令她寸步难行。

    那日的记忆，也许是因为太过震撼、也太过悲切了吧，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唯有一些重要的节点还牢记于心，苏镜池平静的安慰、治疗法术的光芒、告知苏镜池两人关系时她脸上的玩味、告知苏镜池许晴光姓名时她的惊讶……

    但不管过程如何，梅子衣的晴光姐最终没事，这就够了。

    不过……

    梅子衣微微叹了一口气。

    苏镜池什么都知道，这也是梅子衣没敢找小嗒帮忙的原因。

    如果苏镜池只是一名从薄雾前来支援的魔法少女，倒也还好，可当梅子衣看清她看着许晴光的眼神时，一切的性质就都不一样了。

    那是带着一点俯视意味的、“饶有兴致”的眼神。

    而梅子衣知道，在许晴光身边，任何的“有兴趣”都值得被警惕。

    因为感兴趣，就是被吸引的开始。

    ……

    浮海，深紫大道，一处老旧的小区中。

    推开吱呀乱叫的铁门，一只黄白色的兽类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路行至客厅的茶桌之前。

    昏暗的房子里垃圾堆积成山，到处弥漫着一股恶臭的气息，地板上、桌子上各种酒瓶和一次性筷子等东西被随意乱丢，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就躺在客厅的长椅上鼾声大作，垂在椅子外的手还虚握着一瓶啤酒，没有喝尽的酒液从倾泻的瓶口一点一滴落在地上，晕开片片黏腻的黄渍。

    形似狐狸、又有点像猞猁的奇异生物不耐烦地抬起前爪，在鼻前扇了扇风。

    缕缕清风在这个门窗紧闭的破旧老屋内突然出现，汇聚在它的身边，驱散了令人作呕的味道。

    猞猁一样的兽类轻轻一跃，跳上了桌子上，它尾巴上系着的铃铛随着身体的晃动而叮当作响，茶桌上的垃圾被它环身的气流震开，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中年男子被嘈杂的响声惊醒，鼾声戛然而止，他茫然地睁开眼睛，一只有一米多长的猞猁呲着牙就伏在眼前，眼中满是贪婪和恶意。

    “啊啊啊啊！！！”

    男子被吓得立即清醒了过来，他惨叫着起身，却一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和酒瓶砸在了一起，身上沾满了恶臭的液体。

    “别紧张，别紧张。”在男人惊恐的眼神中，黄白相间的兽类优哉游哉地开了口，“吓唬你一下而已，我对低劣的肉食没有兴趣。”

    男人狼狈地起身，两条腿还在一直抖，“你，你是精灵？为什么在我家？来找我做什么！”

    “不错，在下长明。”自称为长明的精灵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意，“你的问题太多了，不如，先听听我的如何？”

    “按超管局的说法，或许你也可以叫我……”

    “堕落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