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规魔法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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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醒时振翅

    近日无事,没有魔物,照常上课,照常生活。

    许晴光花了点时间来认真思考以及和锦赫进行讨论,是先去祭奠一下黄璎和历年以来的其他死难者,还是先去薄雾。

    成为赤鸦之后,许晴光总是忙于各种事情,再加上对黄璎不算熟识,一时间把事情抛在了脑后,还好并没有彻底遗忘,也是时候去一趟了。

    还有秦心明,说实话,许晴光很难界定那个她甚至只在刘队长提供的照片里见过的小伙子究竟算不算死去了。

    说是没死吧,就连从他的情绪与命运中诞生、以他的血肉和尸骸为凭借而呱呱坠地的厄兽“自诘”都已经被赤鸦猛火翻炒成炭和灰了;说是死了吧,人家的灵魂还在灵狐的手里保存着呢,似乎还有复活的可能。

    据刘队长透露,超管局那边也不知道该怎么界定秦心明的状态为好,人的灵魂现在在一个随心所欲的魔法少女手里,为了防止发生什么变故,没办法和秦心明的家属说明实情,只好用战死当做暂时的说辞。

    虽然亲人的离去让家属们痛彻心扉,但毕竟秦心明选择了作战小队的路,他们也早有心理准备,更是为秦心明感到自豪。

    许晴光细细想来,虽然秦心明不是在战斗中死去的,而是因为强烈的自责感而自我转变成了厄兽,但他确实是为了浮海市尽职尽责的作战小队战士,并且也是因此而出现的心理问题,当然值得为他而感到自豪。

    关于行程的讨论,锦赫认为应该先去薄雾,找幻声小姐看看赤鸦的精神状况是否正常,然后再去做其他事情,比如开展一系列调查。

    生者怀念死者,却不该因逝去的人停滞住自己的脚步,想要祭奠黄璎,随时可以去,不必让自己纠结于此。

    另外,如果要看看黄璎的家事,看看这个只余下黄璎妹妹一人的可怜家庭现在是什么情况,也得去薄雾。

    黄璎的妹妹年纪比较小,而本次惨遭长明毒手的死者,即黄璎的父亲,在被其妻子抛弃之后,堕落成了终日酗酒、不顾家庭的模样。

    喝酒摆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打点零工,靠着这点钱和黄璎的奖学金再去买酒喝再摆烂,如此循环地混日子,甚至已经失去了看护自己子女的能力和责任心。

    出于对孩子的成长和安全方面负责进行考虑,在黄璎被黑牙诱骗、转变为厄兽“灼心”死去之后,浮海的超管局经过讨论,最终决定把黄璎的妹妹接走,安排她暂居于魔法少女幻声的家中。

    现在还住在那里,幻声的家人已经把小孩当做家中的第二个女儿在养了,幻声本人也很喜欢这个妹妹。

    至于黄璎的父亲,说是家暴,但其实更多是冷暴力和不作为,他自己都没有多想活了,超管局只好加以劝导和批评教育,在另一个女儿被接走的情况下,希望他至少能照顾好自己。

    而后来发生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了。

    这些都是许晴光在问询刘队长之后才得知的。

    她想要先去祭奠黄璎,锦赫认为去薄雾应该越快越好,双方各执一词。

    许晴光也没有在薄雾待多久的打算,但出于调查的需要,保守估计再怎么迅速大概也要个三五天。

    对薄雾往事的好奇是长期的,但在联想到凄惨死去的黄璎学妹后,此时更为激荡的心情是对逝者的惋惜和哀思,她还是想趁着现在心火正燃,缅怀缅怀早已消散的灵魂。

    许晴光知道锦赫是担心自己的健康,作为与精灵拥有相似能力的奇异生命,它当然不会瞎操心,打乱了自家魔法少女的行程安排。

    小家伙会这么要求肯定是希望许晴光能够好好的,她虽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愿意辜负这一片赤诚之心;锦赫也知道她的想法,态度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于是乎,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而闹矛盾的两人各退了一步,决定把问题直接抛给另外一个当事人:魔法少女芳华,或者说梅子衣。

    而梅子衣的答复是……

    “还是先去祭奠一下死者吧?”

    在许晴光用赤鸦的账号给芳华的账号发消息时,对面的少女发来了这样的语音消息。

    “另外,不如叫上玄兔小姐一起?”

    【(赤鸦)许晴光·赤鸦:啊?】

    ……

    浮海市城东,亮青大道,墓园。

    要来祭奠逝者,以魔法少女的形态出现不太合适,指不定就遇上狂热粉丝了,虽然以别人没素质为前提做假设确实不太礼貌,但尽量还是避免任何有可能打扰到逝者和墓园的清净的事情为好。

    魔法少女的所作所为理应起到积极的引导作用,就算做不到楷模的地步,起码也不能成了反面例子是吧?

    许晴光有些尴尬地拉了拉脸上的口罩。

    在出门之前,她思虑良久,最终在脑子一抽的情况下,还是决定带点什么东西挡住自己的脸。

    三个魔法少女就许晴光自己做了遮掩,另外两位一个有隐藏身份的法术,一个是基本上已经算是半公开了。赤鸦的隐藏法术最多也就到了能变个面具隔绝探测的地步,想要做到不遮脸还起效那可真是难为她了。

    明明在战斗时有做覆面处理、按理说不需要担心暴露身份的赤鸦小姐会这么做,自然是因为她旁边站着的那位少女了。

    一开始和梅子衣相处时选择覆面隐藏是因为潜藏心底的恐惧和胆怯,和现在因为习惯或是说为了等待一个时机而遮掩的感觉并不相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

    因为是要来祭奠的缘故,梅子衣没有像平时一样把自己打扮得明亮显眼,而是穿了一身带着淡黄底边的素色长裙,平时活泼开朗的女孩在此时此地也收敛了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墓碑。

    许晴光又看向了另一侧。

    和她差不多高的少女站姿优雅,亭亭而立,浅灰色的针织衫领口里半挂着一个若隐若现的小型兔子徽章,刚好就在锁骨处,许晴光没有多看,无论是从场合还是礼貌哪个角度来看都不合适。

    玄兔的手中捧着一束花,鲜嫩碧绿的枝条尾还缀着几滴透亮的水珠,啪嗒一下滴落,似是何人的泪珠。

    她们来时商量了一下,各自买了一捧鲜花廖表心意。

    玄兔似乎瞥了她一眼,许晴光刚好收回了目光,没看清。

    这家伙又用了什么法术。

    许晴光抿了抿唇,她发誓这张脸她也见过,但在魔力的影响下,就是没办法分清眼前人是谁。

    明明这张脸就大大方方地摆在这里,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重点不该放在我身上吧?”玄兔没有侧过头,平静地将鲜花放于墓碑之前,“你说对吗,赤鸦?”

    “……对。”许晴光迟疑了一下,看着黑灰色的石质墓碑,低声回应。

    【黄璎之墓】

    明明都不算认识,心中的情绪却如同奔涌的江流般起伏不定,或许是触景生情吧。

    一个完整的家庭,从母亲的出走开始分崩离析,再到父亲的堕落,接着是长女被诱骗而死,最后父亲也死去,只余下次女一人。

    许晴光不自觉地轻轻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顺着鼻腔流入肺腑,冷意被情绪放大,如同锥刺般割裂血肉,胸口和眼角也变得有些酸涩。

    她似乎高估自己的坚强程度了。

    就算再怎么血肉横飞,再怎么遭受苦痛,除非被重伤至已经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否则赤鸦不会为自己流哪怕一滴眼泪,但她受不了那些加诸于其他人身上的苦难。

    从赤鸦腾空的那时起,凡是她有出手的超凡事件,只要是她所能控制的范围内,就不会有一个无辜的民众受伤。

    但时间不会只在她身边走,赤鸦所没能触及的地方,像是被黑牙欺骗的黄璎、自我转变的秦心明、被长明残害的黄璎父亲,许晴光救不了他们。

    出道至今的优异表现让许晴光自认为自己能保护尽可能多的人,而玄兔的【思流月】警醒她决不能停下前进的脚步,但她依旧没有见识过真正残酷的景象,因为她以身作盾,将所有的残酷全部拦下。

    直到现在,这一片墓地,这一片由超管局自费包下来的墓地,告诉她这个世界并不是有了魔法少女就非常安全,许晴光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

    只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时间难以自控。

    还好她戴了口罩。

    许晴光长舒了一口气,梅子肯定已经注意到她的情绪不对,从她盯着墓碑看开始就频频投来视线;玄兔安静地站着,让人搞不清她在想什么。

    不过她现在遮着半张脸呢,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了。

    谁会相信那个凶狠暴戾的赤鸦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呢?肯定是假的啦。

    是啊。

    站在一边的梅子衣偷偷看了一眼许晴光。

    在战场上闪转腾挪的赤鸦当然不会有那样的一面了,战斗的时候怎么能分心呢?

    但也只是赤鸦不会罢了。

    在祭奠过后,几位魔法少女也没有急着离开,就这么在冷清的墓园里漫无目的地漫步着。

    氛围依旧很平静,但并不沉闷,正相反,一开始进入墓园时有些哀伤的气氛,在无声的祭奠之后得到了缓和,几人各自在心中诉诸了什么没人清楚,但无疑是让心灵得到了很大的放松和慰藉。

    斯人已逝,人们因为悲剧而伤悲,但又会从故事中提炼出使人前进的力量。

    许晴光思考了很久才率先将打破宁静。

    “玄兔。”

    “嗯?”

    “你出道以来未尝一败,是不是也没怎么见识过像黄璎家这样的惨剧?”

    苏镜池停下了脚步。

    “可别未尝一败了,已经不是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知道为什么芳华要叫上我一起过来吗?”

    许晴光眨眨眼,她还真没想过。

    一看她那个呆样苏镜池就明白了,她伸出手理了理刚才被风吹乱的长发,心里默默组织着语言。

    该怎么说?你的小青梅担心你这个比谁都温柔的家伙看到这一排排墓碑会直接破防了?

    梅子衣找了个位置,卡了一波许晴光的视野,在旁边猛猛朝苏镜池挥手。

    优雅的少女情不自禁地扯了下嘴角,好在动作足够轻,暂且没人发现。

    “算是来和你讲讲大部分其他魔法少女遇到这些情况是什么样的吧。”苏镜池轻轻摸了摸夹在领口的徽章,“毕竟你和一般的魔法少女还真不太一样。”

    许晴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其实她觉得薄雾这几个魔法少女同样挺神奇的,不过赤鸦确实是公认的“非常规”了,她自己也认(当然不认也没用)。

    苏镜池打了个响指,许晴光感受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被撕扯着,但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开讲之前,先帮你把【思流月】处理掉,虽然对你其实已经没有效果了。”

    她抬起一根手指,银白色的魔力光华在指尖着圈,忽明忽暗。

    “在你获得了新形态,墨车,对吗?(许晴光点头)嗯,获得了墨车的力量之后,虽然你还是没办法直接解除掉它,但原本困扰你的【思流月】能够通过抽取魔力的能力直接废除掉。”

    苏镜池将魔力掐灭,但月华又再次升起,“这就是在魔法少女的作战中,很经典的‘能够抗住厄兽袭来的魔力,但无法快速解决厄兽本身’。”

    配合着生动形象的魔力演示,许晴光很轻松地理解了玄兔的意思,“你是说魔法少女和厄兽之间的战斗?可是——”

    “先听我说完。”

    当许晴光想要反驳什么的时候,苏镜池立刻打断了她的发言。

    许晴光这才恍然惊醒,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自傲的玄兔,所在讲的内容是玄兔多年魔法少女生涯中总结出来的,自己怎么看都没有急着反驳的理由,就算有要质疑的点,也该先听完才是。

    是她着急了。

    许晴光看向梅子衣的方向,她善良又活泼的可爱小青梅此时正乖巧地在一边,听得比她还仔细。

    苏镜池没有加快语速,声音依旧平稳清晰,但许晴光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她变得更认真了些。

    “我知道你肯定也查过资料,知道魔法少女们各有不同。但你有没有想过一点,你在战斗中战斗后进行复盘、比对、或是别的什么行为时,你不可避免地就会以赤鸦的实力先入为主。”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可是厄兽对于同等级的魔法少女来说并没有那么难解决,不然魔法少女也不会那么受人推崇了,是吗?”

    许晴光沉默地点头示意,随即微微垂首,苏镜池飞快地瞄了一眼许晴光还有旁边的梅子衣,重新整理好思绪。

    “我们可以换角度思考,可以将心比心,但就是会下意识地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这是下意识的想法而且并没有什么不对,如果养成的习惯不是按照自己的模式来,做事反而会乱套。”

    “可问题就在这里,赤鸦。”

    苏镜池脸色平静地摊开一只手掌,金红色的神鸟在她的掌心威武地啼叫着。

    “你太强了,名为赤鸦的魔法少女实在是太强了——我没有在阴阳怪气——强到和其他同等级甚至高等级的魔法少女所拥有的力量都不在一个层次。”

    许晴光愕然地抬起头。

    “在你看来,就算和自己交手的厄兽/堕落精灵/邪恶组织成员很强,也有办法找机会突破对方或是死命抗住以待支援,哪怕被吊着打,没空去管城市的建筑了,也不至于让普通市民受到伤害。”

    “可事实上,想要在战斗中保护好城市、保护好所有人,这本身就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其他魔法少女没你那么。哪怕是我,在遇到上次面对‘凿影’那样有机会不毁坏城市的机会时,也会非常珍惜。”

    苏镜池皱了皱眉,接下来的话题让她不是很舒服,但她还是接着讲了下去,“回到你的问题,我是不是没怎么见识过像黄璎家这样的惨剧?我的回答是:见过,见过很多次。”

    “比起我举的例子‘能够抗住厄兽袭来的魔力,但无法快速解决厄兽本身’这样的魔法少女,我确实要强出不少,所以会被人们用‘当代最强’的名号赞美。但我也有有心无力的时候,还是以‘凿影’为例子,即便施展【御明】那样的强力防护法术,像‘凿影’战时一样能够保护好所有人的战斗,实在是太少了。”

    “因为对手的法术逼迫,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我也是不断成长过来的,也有没能保护住人们的时候。”

    说到这里,苏镜池顿了顿,她看着许晴光认真专注的模样,心中泛起涟漪。

    “浮海很幸运,有裁云、赤鸦、芳华,你们这三位魔法少女存在,而且直至目前遇到的危机都不算特别大,可这是一个城市的情况,不代表其他城市也能像浮海这样幸运。”

    “而且,赤鸦降临于世之前的浮海其实也是这样的,尽管没有特别大的危机,大部分时候靠裁云自己就能解决问题,但依旧出现了部分伤亡者。”

    苏镜池挪动脚步,伸出手来,指向身后的方向。

    ——那是一片一片镌刻姓名的终章。

    “看看这片墓碑,黄璎也躺在里面呢。”

    许晴光的眼中闪过难言的哀戚。

    在这个时候,刚才一直显得很认真,甚至近乎有些严厉的苏镜池突然收敛了气势,她身体前倾,似乎想要握住许晴光的手,可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她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同的,但人们追捧你、喜爱你,不止是因为你的强大和行事等方面的不同,更是因为你能够尽可能地保护到所有人。”

    “这不是捧杀,是对你的崇敬、信赖和爱戴。”

    “此世,魔法少女力量非凡,很少有伤亡的事件发生,但普通人或是其他魔力持有者呢?”

    “所以,不用那么感伤和迷茫,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说到最后,黑色长发的大小姐没有再强调些什么,只是温声为许晴光鼓劲,“想要拯救所有人,是一个伟大的目标和愿望,但也不要让自己陷在自责的情感之中,还记得‘自诘’和秦心明的事情吗?你可是亲历者啊。”

    “继续前进吧,我们都会为你加油的。”

    许晴光微微愣住了,许久之后,她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流,玄兔的激励如同寒冬腊月中的暖阳,洒下令人难以忘怀的日光。

    身为当事人,她完全清楚眼前的少女这番话的意义。

    她真诚而又感激地向玄兔点了点头,“谢谢你。”

    苏镜池沉默不语,那明媚的笑意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脸上。

    许晴光下意识地看向梅子衣的方向,即便隔着口罩,看不清楚表情,她眼底的热切也无法隐藏。

    她知道,就算玄兔和她重归于好,或是出于对同事的关心愿意开解她,给她讲解这些珍贵的经验,肯定也是因为梅子先开了口,其中少不了梅子的张罗。

    梅子衣和苏镜池一样没有说话,她摇摇头,侧边橘黄色的小辫子随着她的动作雀跃地蹦跳,明亮的眼眸中好似有点点星光。

    苏镜池仰头看着天空。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不再泛起别扭的情感,反而很是愉悦,随即盖过这股欢快的是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舒畅。

    她好像明白为什么梅子衣和林瑾始终不采取更进一步的手段了。

    越是靠近许晴光,就越是被她的种种特别所吸引、所捕获,而最令人瞩目的便是她那颗璀璨的心。

    开解许晴光的过程,也是苏镜池在了解她和开解自己的过程,近日来与许晴光/赤鸦来往的失利,直接放走长明的抉择……这些她少见的低落时刻,灰暗的情绪在此刻尽数消弭,那个昂扬向上、自信睥睨的苏镜池再度归来。

    苏镜池收回视线,看向一边在低声说着什么的两人,第一次下定了决心。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松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