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城中灯火依旧。

    林瑾到薄雾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娇小的少女抬头望天，天色很糟糕，乌云滚滚，整片天空如同漆黑的幕布一般，看不见几点星和月的光亮。

    刚才就已经下过一次雨了，现在的平静想来是次一波的前兆。

    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剩下的人也行色匆匆，急着要赶回家，因为不管是从天气预报还是天色上看，大概率转眼就会暴雨倾盆。

    在下车之前，林瑾在浮海魔法少女的群聊中说了自己今晚到达薄雾，由于已经快深夜了，她拒绝了许晴光和梅子衣来接人的提议，准备出发前往酒店。

    一下列车，各怀目的的乘客们就各自奔走了，而林瑾还在站点安静地等待赶来的网约车。

    据许晴光所说，她已经去看过心理医生了，现在感觉良好，随时可以出发。

    但大晚上的明显不适合展开调查工作，她们是魔法少女又不是邪恶组织那种阴沟里的老鼠，就算要低调行事也不至于和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更何况在白天行动随时能够寻求超管局的支援帮助。

    都已经这个点了，虽然超管局是全天运作的，但还是白天行动更好做调动和准备，所以还是明天再说吧。

    本来魔法少女在阳光下行动就既有劣势也有优势，所以更不该把自己的优势浪费了。

    林瑾一边远远地看着快速驶来的网约车，一边陷入了思索。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从身后响起，在因四下无人而冷清安静的站台这里显得尤为清晰。

    林瑾没有感知到危险和恶意，她好奇地转过头去。

    一个看上去十来岁左右的女孩安静地靠在站台的角落，她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女孩此时正在拆药盒的包装，药盒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只有“心脏”、“剂量”等几个字眼还算清晰。

    她将几粒白色的药片缓缓放进嘴里，抵在舌尖，从林瑾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少女露出的手掌那苍白的肌肤和分明的指节。

    刚才站台上有这个人吗？

    林瑾皱了皱眉，如果说这个女孩是凭空出现的话，但她没有感受到任何超凡力量的波动。

    什么东西，总不可能是撞鬼了吧？

    可女孩身上的生命气息又是如此鲜明……

    算了。林瑾心想。

    还是不要管了，不能让这种没头没尾的事情影响到其他更重要的事，实在不行之后再问一下超管局或者薄雾的魔法少女们吧。

    汽车流畅地一个甩尾，停在了林瑾的身前。

    她上车关上车门，突然福至心灵似的迅速看向站台的方向。

    但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林瑾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唇，眼中有莫名的情绪闪动。

    ……

    薄雾城南，清俩区，一栋平平无奇的写字楼。

    张缀又一次快步走向赶往八楼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但不同于上一次，这次他没有做伪装，因为这个时间点楼中无关的普通人早就走光了，整栋楼里只剩下暗獠众的高层和部分中低级成员。

    张缀冷着脸推开暗红色的木门，脚步声并不响亮，落在某些人心上却如同踏着心头的鼓。

    “为什么选择今晚动手。”

    年轻儒雅的男子轻轻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被遮掩在镜片之下的眸中闪过摄人的精芒。

    “没有经过高崖同意，也没有经过我同意，谁做的决定？什么时候暗獠众的内部计划不用经过首领和副手审核了？”

    张缀越说越愤怒，他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声音冰冷如从九幽而来，令人脊背生寒。

    会议室中，还是此前的那些高层，他们隐藏于黑暗之中，或是默不作声，或是低声讨论，但就是没有人敢怒而斥之。

    因为张缀真的生气了，更是因为他们没人能打得过张缀，绑起来加一起也不能。

    “咳咳。”

    敲击桌面的响声让所有人如梦初醒，也瞬间打破了僵硬的氛围。张缀循声看去，果不其然是高层中的为首者，那位眼似鬼火的阴森老者。

    暗獠众位于高崖和张缀之下地位最高的高层，孙畴。

    曾经，高崖出于壮大组织的需要，吸纳了很多对他的理想并不感冒的魔力持有者，这也一手造就了现如今暗獠众高层近乎七八成都是和他不同路的“外人”局面的原因。

    后来高崖变了之后，就更不在乎自己的组织里都是些什么人了。

    而以孙畴为首的一些高层不满于暗獠众的现状，企图将高崖拉下马，取而代之。

    张缀虽是高崖相对比较信任的副手，但也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

    ……但好歹他不会总是违背高崖的命令，也认为高崖的判断要比眼前发烂发臭的蛆虫要高明许多。

    孙畴身子前倾，将半边脸和两只手展示于灯光之下，他的十指以三角形的形状轻轻搭在一起，两只食指抵在鼻梁上，斟酌着发言。

    “今晚动手，是我们共同的决定，张缀，你觉得哪里不妥可以说出来。”

    张缀面无表情，“当然不妥，而且不管计划妥不妥当，都不是你们可以安排的。”

    屋中悄无声息，这些高层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张缀的眉头。

    孙畴清楚这一点，也对这群敢跟在后面捡食却不敢承认的烂怂货不抱期望，只不过是造势和献祭用的炮灰罢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张缀继续说下去。

    同时也是在示意，不要再纠结他们这些高层越俎代庖的事了。

    而不管这群人如何越界，张缀也没有什么办法能真的惩戒他们。

    因为他也是这群叛徒的一员，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叛徒、叛徒，长明也是，张缀也是，孙畴也是，全是叛徒。

    张缀看着老者傲慢而自然的态度，没有说什么，他盯着那只在孙畴手指上爬来爬去的黄紫色昆虫，声音没什么感情。

    “这里是薄雾，不是浮海，不是泛云，是渐东省的省会城市薄雾，这个理由够吗？”

    “够。”

    孙畴微微皱眉，“但玄兔现在尚在浮海，高崖没空管到我们，所需的筹码也全部已经落到手中，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错过了今天，就不一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玄兔从浮海赶回薄雾能要多久？事情要是真的闹得那么大，你就不怕我们全军覆没吗？”

    “会有人拦住玄兔的，一小段时间也够了；要是想过安稳日子，我们何必加入这种组织？”

    孙畴的手重重地按在桌面上，青筋毕露，“说到底——”

    他的眼中闪烁着幽绿色的骇人火光，“不就是贪图着什么、渴求着什么，而平凡的人生又给不了我们，才会选择加入超管局所谓的‘邪恶组织’的吗！”

    会议室中陷入了诡异的平静，没人说话，只是不停地响着或粗重或沉闷的呼吸声。

    张缀无奈地闭上眼，良久才再次睁开，“今晚是第一次攻势？”

    孙畴颔首，“就如高崖在浮海所做的一样，用表面上的行动掩盖真正的目的。”

    你们能像高崖一样玩得明白吗？

    年轻的副手沉默不语。

    “行了，不要再想‘高先生’的事情了。”孙畴呵呵一笑，“通知下去，开始行动！”

    ……

    今天亦是充实的一天，许晴光坐在床上想着。

    去处理完心理压力的事情之后，在戚隐的强烈请求下，女孩子们加上一只奇异生物，又一次在薄雾中游玩起来。

    而且把郑语青也带上了。

    “事情不多或者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的时候，我还是推荐晴光你去多玩玩多走走。”

    娇小的女孩踮起脚尖，笑着拍了拍许晴光的肩膀，“这也是减少压力的好办法之一哦。”

    面对两位各有特色的美少女的期待，哪怕是呆头鹅如许某人，她也没办法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了。

    其实许晴光对逛街没什么兴趣，感觉不如宅在家。

    这种话说出口戚隐和郑语青肯定不会说什么，但是可能会被锦赫肘击，所以还是算了，好好和朋友们玩一玩吧。

    于是三人一兽在薄雾各地玩了小半天。

    把手机放到一边，许晴光把在一边甩头的锦赫揪了过来，“身上没干不要给我乱甩啊，这可不是咱们家里，我们是客人好不好。”

    小家伙不满地撇了撇嘴，“你用魔力给我烘干不就好了，还更快些。”

    “我可不觉得什么事情都靠着法术会很有趣，一半一半可能还好。”

    就在许晴光用毛巾给锦赫擦翅膀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一边单手接着擦，一边把手机拿了过来，是林瑾的消息。

    【（林同学和大呆瓜）林瑾：学姐应该还没睡吧】

    【林瑾：学姐还记得我一开始找上你是为了什么吗？】

    【（微亮）许晴光：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许晴光：你说有一件关于暗獠众的事情要我帮忙，后来就是各种各样的事情了】

    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当时林瑾找上她的样子，还真是有种过去了好久的感慨。

    【林瑾：对，虽然一直没说，但在我之前提及虹霓是我的朋友的事情之后，学姐应该就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事情了】

    一开始，许晴光觉得林瑾指的是向暗獠众复仇，因为暗獠众在和虹霓的一次合作中背叛了她，致使她身受重伤，而之后虹霓就失踪了。

    但仔细想来，又觉得不是因为这个，林瑾真正在乎的，其实是虹霓的安危和下落。

    【许晴光：你指的是通过暗獠众那边的消息来源，获知和虹霓有关的消息和线索吗？】

    【林瑾：嗯】

    果然啊……

    许晴光擦干净锦赫身上的水滴，打发它去吊好毛巾，又把背部重重地靠在床头软板上，长舒了一口气。

    从表面上来看，暗獠众一直在节节败退，现在甚至已经销声匿迹了。

    可实际上，浮海的超管局和魔法少女们一直没能从暗獠众那边获取什么有效的情报，也没能阻止暗獠众的计划。

    而许晴光，她也没能把长明截下来。

    她们从暗獠众上获取到的最多的信息，居然是来自前暗獠众成员阿宅，而不是靠挫败暗獠众的阴谋而来的，这真是……让人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许晴光：我是不是没有帮上你？】

    许晴光看着，通讯界面上方的正在输入提示一直没变过，可以见得对方此时的激动和纠结。

    【林瑾：怎么会！】

    在酒店中，身形娇小的女孩抿着嘴唇，认真地打出了这三个字，并重重地按下了感叹号。

    回首望去，原来许晴光和林瑾之间的情谊已经走过了那么多点点滴滴。

    不管两位当事人对这份情谊的看法有什么不同，但至少在林瑾看来，无论是校园中的打闹、在天际共同翱翔时的惬意、还是雷光之中的拥抱……

    这些都是过去的记忆与情感曾存在过的证明。

    只要她们在将来的某一天里，依旧能够像现在一样并肩作战，依旧能够像现在一样以朋友的身份欢笑，林瑾的心就已经感受到了无比的温暖。

    是许晴光给了林瑾、是赤鸦给了裁云力量，远超魔力的另一种力量。

    ——情感的力量。

    【林瑾：晴光学姐，在从阿宅那里得到刺林的消息，又发现长明的现身之后，我从未感觉到虹霓的下落离我如此之近过】

    【林瑾：晴光学姐，并非像你所说的没有帮上我，相反，你帮了我很多，这些帮助不在于我们是否能取得什么成功，而在于我身边久违地又有了能够交心的挚友可以依靠】

    【林瑾：无论结果如何、过程如何，你一直在坚持帮助我，也是因为你，我才能更加坚定自己找到虹霓的决心】

    【林瑾：我相信我能够做到】

    【林瑾：也相信你】

    【林瑾：可能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不过，晚安】

    没有再发消息过来，林瑾的消息到晚安那边结束了。

    许晴光沉默良久，按下了发送键。

    【许晴光：晚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蹲在旁边的锦赫看着自家魔法少女一副失措的样子，用两只前爪抱住了她的手臂来回摇晃，“晴光？”

    “没什么。”许晴光回过神来，温柔地摸了摸小兽的头，“我好像一直在承受这些炽热的情感啊。”

    她真的……有这样的资格吗？她真的配吗？

    “不过，这也是好事就是了。”

    这应该不由我决定。许晴光想，是她们如此相信着她、认可着她，所以才会向她投来如此强烈的情感。

    那么，她也应该守卫在她们的身旁，尽她所能提供帮助。

    锦赫没有看到许晴光的手机，但看她的表情，大致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雪白的小兽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少女的腹部上，轻轻扭着脑袋，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许晴光失笑，抚摸着锦赫的脊背和长尾。

    林瑾到了薄雾，明天应该就可以展开调查了。

    嗯，从暗獠众此前在薄雾的行动调查起应该会比较好，不过去问问虹霓的家长是不是也是个好的切入点？

    就在许晴光还在思考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心悸感，可她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气息，这到底是——

    轰！！！

    翻涌的气浪从屋外咆哮着席卷而来，恐怖的轰鸣声响彻天地，门窗在巨大的力量之下瞬间形变甚至炸裂开来。

    狂风冲入屋内，将原本温馨的房间陈设卷得满地狼藉。

    许晴光在有所察觉的时候就眼疾手快地将锦赫护在怀中，转过身去背对气浪的朝向，碎裂的玻璃被风带着砸击在她的背上，割破衣物，划出一道道极不显眼的白痕。

    带到气浪平息，她把还惊魂未定的锦赫按在肩头，跨过满地的狼藉，一步跃至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的窗前，满脸严肃地看向窗外。

    乌云满天的夜空中，暴雨如约而至，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

    从练成线的雨帘开始，愈下愈大，直至化作如天河倒灌般的盛景，星月被遮掩住，隐约露出的光芒在雨幕的扭曲之下好似逆行。

    气浪是从远处一栋写字楼处发生的爆炸中产生的，远远地能够看见，即便雨势如此之大，熊熊燃烧的烈火依旧在大楼的残骸之上狰狞地狂舞，似乎永不熄灭。

    窗外的世界已经是满目疮痍，以燃烧的大楼为中心，四周的建筑几乎被尽数摧毁，唯有稍远一些的戚隐家这里还算幸运，只承受了气浪的袭击。

    在火焰和暴雨交织而成的光影照耀下，人们的哀嚎声和哭喊声刺穿了许晴光的心。

    天空中，一个巨大的图像被投射在乌云之上，散发着银绿双色的光芒：

    雾气汇聚的干枯手掌紧紧攥着黯淡的星辰，显露出邪恶的意象。

    ——那是暗獠众的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