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在桌上放了一两银钱，向谭丽花告辞，他提着食盒走出店里，又在城中寻了一匹马车，朝城主府而去。

    临龙城很大，沿街修有专供马车行走的驰道，用的也是日行千里的快马。

    陆平奔跑的速度胜过寻常快马，但他在临龙不会轻易暴露出自己的身手，在外为了照顾方彩鸾，才选择骑马出行。

    临龙除了少数几个人外，没几人知道他有宗师的身手。

    临龙太守艾金城就是其中之一，他曾想举荐陆平去营帐中做个荡寇都尉，稳扎稳打，统领一军不在话下，但陆平并不喜欢约束，直接拒绝了。

    半个时辰后，陆平抵达城主府，曾嬷嬷早在门口候着，把他迎进府内。

    城主府占地宽广，有千亩之大，楼阁众多，前面为官员办事之地，家眷还在最深处，经历七弯八绕，陆平走进一扇月光门。

    入眼的是一栋金漆红柱，长廊幽深的建筑，脚下的铺着一条石子路，直通走廊，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草树木，清新自然。

    陆平踏上长廊，走过一个转角，远远瞧见一个石亭，矗立在一片荷花当中。

    这里的走廊都贴着木椅，每过几步便刻有纹路，一切尖锐的边角也被打磨光滑。在陆平的印象里，这些木椅被拆了重修过好几次，但格局从未改变。

    陆平走到亭前，瞧见一道蓝色倩影，她端坐于亭中，正是艾素晴。

    她有一张极具风华的脸，琼鼻玉立，眉如远山，肌肤胜雪，不染杂尘。她的眼睛是闭合着的，睫毛秀丽，素手叠放在身前，一如扶风之弱柳，又如照水之娇花。

    曾嬷嬷上前，做了通告，留在一旁伺候。

    “你来了。”艾素晴开口了，她的声音如空谷悠灵般传来。

    “来了。”陆平坐到艾素晴对面，动了动鼻子，闻到一阵香气，倒不是什么花香，“听说明天你就要动身去上京？为什么？”

    “嗯。”艾素晴转过身子，留下一张如玉侧颜，“陛下日前临朝，以圣旨下令，昭告天下，准备登天命山，开坛祭天。”

    “下了圣旨？”陆平微微一讶，“祭天为何要你前去？”

    陆平倒是知道，启国的圣旨是由人道诰书所颁布，那是上古天子留下的一件法宝，各地州郡都留有副本，朝廷在人道诰书上书写的内容，底下州郡都可通过副本来接受到旨意。

    元帝在那场瘟疫之后，便没上过早朝，人道诰书也在没有使用过，如今启国乱象频频，天子重登大宝，倒是让不少人翘首以盼，希望元帝能重振朝纲，扫荡妖氛，还以天下清明。

    “陛下此次下诏祭天，要用八万四千只等人高的金碗，盛满五谷，又用八万四千只银碗，盛满各州泥土，再用八万四千只玉碗，召集八万四千名未曾嫁娶的俊美男女，坐在玉碗中，在祭天之时同诵圣贤训文。”艾素晴平静的说道，“这次召集的都是官宦人家子女，我也是其中之一。”

    “圣贤训文，圣贤们早都闭目了，读他何用？”陆平轻笑一声，“这事我觉的有些古怪，你身子柔弱，还是不去为好。”

    “不只是我，此次同祭的还有不少皇子皇女，我爹已经递上了我的名字，要是不去，便算是欺君。”艾素晴性子空灵，语气永远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各地州府的奏章也可由人道诰书向朝廷传达。

    陆平起身，走在艾素晴面前，凭栏而望，眼前满目都是翡绿的荷叶，阵阵风儿走过，拨动着清雅的荷花，左右摇曳。

    “不愧是荷风亭，真香啊。”陆平感慨一句，又转过身双手反撑，倚靠着石栏杆，

    “难道城主以为，当初仙家留给皇室的那批宝物里，有能治好你眼睛的丹药，要替你求一求？可你是先天眼盲，要能治好你的眼，必须是能补充先天的丹药，这种丹药太过珍贵，皇室就算是有……”

    人有先天之本，大部分的丹药只能治疗后天的伤残，艾素晴是先天眼盲。

    “不重要了。”艾素晴微不可察的摇摇头，顿了顿，又开口道，“这次你能带我去嘛？”

    陆平眼角一跳，每次陆平说话时，艾素晴都会认真仔细的倾听，等陆平说完后，她才会开口，这还是自从两人相识起，艾素晴第一次打断他说话。

    当初，陆平被吴正源留在城主府中，他寻了个无人僻静的地方呆着。因为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陆平不自觉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双四处抓摸的手惊醒。

    陆平睁开眼时，就看到一张眼睛灰白的脸，她带有明显惊慌。

    艾金城为了照顾女儿，不止将府中容易磕碰的地方进行了全部的排除。更在女儿居所走廊上打造了长椅，每隔几步，刻有不同的纹路标记，方便艾素晴摸着纹路，记忆位置。

    当时，陆平正好身子压住了木椅上的纹路标记，年幼的两个人第一次相遇时，一个失措，一个平静。

    “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这是陆平对艾素晴说的第一句话。

    艾素晴母亲生她难产而亡，父亲身为一郡之主，也是公务繁忙，能抽出来陪伴时间很少。

    艾素晴身体有恙，久居深闺，除了一直照顾她的奶娘曾嬷嬷，几乎难与府外其他人见面，府内下人虽然也有孩子，由于身份悬殊，不敢与艾素晴为友。

    艾金城也害怕因为眼盲，女儿受到别人欺负，有意的保护她，所以在当初，五岁的艾素晴，居然连一个同龄玩伴都没有。

    陆平可能是艾素晴第一个朋友，也可能是唯一的朋友了。

    陆平对艾素晴讲过许许多多的故事，这几年铲除土匪恶霸，路上遇到的所见所闻，也都全说与她听，每次她都听的非常认真。

    陆平隐约明白了艾素晴的心意，心里又记起来了方彩鸾，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气氛沉默。

    陆平想起带来的汤粉，尴尬笑笑:“带你去是不行的，但明天我会来送送你。先别想那么多，我带来了一些吃的，咱们边吃边聊吧。”

    “嗯，听你的。”艾素晴落寞的点点头，神色有些复杂。

    不知是她的肠胃非常娇贵，还是艾金城对她的保护太过严格，艾素晴平时的饮食都被严格把控，都以蒸煮为主，力求清寡，虽然吃的也算是精细鲜美，但一年四季天天吃下来，总归是少了些味道。

    “别整天苦着张脸，多笑笑才好看。不论怎样，我不会变。”陆平将汤粉端出，放在艾素晴面前，一股浓郁卤香溢散开来，是她爱吃的卤肉。

    艾素晴点点头，抽动着鼻翼，略显苍白的嘴唇这才涌现出一抹难得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