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素晴这一顿吃的很满足，她用手揉了揉肚子，身子暖洋洋的，轻快不少。

    她从怀中摸出一块干净的银丝手帕，上面绣有荷花，递给陆平。

    “明天什么时候出发？”陆平并不矫情，接过手帕就用。手帕温温热热的，还带着一股香气。

    “午前，我要先去垌阳，等其他人集合，大概半个月后，陛下会派遣云鲸大人前来。”艾素晴答道。

    垌阳城，是垌州的中心，州中牧守所在。

    “云鲸居然肯为陛下驱使？”陆平微微诧异，“不过这样也好，可以省去几个月的颠簸。”

    云鲸是种体型庞大的巨兽，背上筑有宫殿，能遨游天际，瞬行百里，是长途跋涉的绝佳脚力。

    在古时，云鲸一族身受人皇大恩，因此誓约追随，为历代古天子所用。

    但在后来，圣道崩灭，人皇玺不知所踪，自最后一位古天子‘启’之后，再也无人能驱使云鲸一族。

    现如今，云鲸世代居住在天命山周围的小世界内，在历朝历代也被称为圣兽，受百姓香火，顶礼膜拜。

    “嗯。”艾素晴微微点头，“这次祭天后，我爹可能就让我留在上京了，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了。”

    艾素晴心中知道，这次祭天都是未曾婚配的官宦子女，艾金城也想趁着这次祭天，从中物色出合适人物，解决掉她的婚姻大事。

    艾素晴虽然眼盲，但冰肌玉骨，气质飘然，父亲又是一方太守，位高权重，寻个合适的夫家应是不难。

    “这次随你去的人都是公子小姐，我倒是希望你能开朗些，能多交到一些朋友，盼望你能珍重身体。”陆平站在朋友的角度，声音诚挚，“我也打算离开临龙了，如果动身出发，会路过上京，到时候可以找你一聚。”

    陆平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决定带方彩鸾一起去玉虚门，将登仙令给她使用，让她免去考核直接入门。

    而自己则去参加玉虚门的入门试炼，陆平相信，凭借自身的实力通过考核应该不难。

    艾素晴听到陆平的话，怔了一怔，随后两行清泪止不住的下流，她趴在桌子上，玉肩耸动，霎时间泣不成声。

    陆平最见不得女人流泪，脑子飞快转动，却不明所以，只得试探着问道，

    “我，我有什么地方惹你不高兴了么？”

    “为什么要叫我遇见你，为什么你要让我知道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可以选择的事，”艾素晴仍然再哭，“我每天吃什么，用什么，都被我爹安排的面面俱到，我想要的，我想尝试的，他都不许我做，我什么都选不了……”

    陆平倒是知道艾金城对女儿的保护欲太过强烈，强烈到控制一切的地步，但他也不好说什么不是，只能劝慰道，

    “你父亲也是为你好，他是爱你，你身子娇贵，怕你受了委屈。”

    “可这些会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只觉得我是个任由他摆布的玩偶。”

    艾素晴哭声弱了许多，倾诉完压在心底多年的话，心中郁气也散了一些，她也知道，陆平所言不假，自己父亲的确很疼爱自己。

    她只恨自己没用，为何是个天生盲女。

    “……”陆平无言以对，艾素晴像是一只笼中的鸟，被关在一块黑布中，没有自由，也没有光明。

    陆平也明白，自己常年来与她的交流，给她讲的那些见闻，无异于在她漆黑的世界里开通了一扇窗，一扇能看到世外风景的窗。

    从某个角度来讲，这扇窗能激起她对外界的向往，可她的处境又决定着她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无疑也会带来痛苦。

    艾素晴终于是哭够了，她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突然问道，“我长得美么？”

    “……自然是美得，你比大多数女子要美。”陆平认真打量了一下那张腮如鲜荔的娇颜，实话实说。

    “那你长得美么？”艾素晴又问。

    “这……大多数人也夸赞过我的长相，应当……也是美得。”陆平很诚实，他期期艾艾的回答，颇难为情。

    陆平入学之时，许多同窗就夸过他的长相，还被几个好事者取了个外号，叫做‘玉狐狸’，带着几分妒意。

    狐狸，常常与狡猾魅惑挂钩，可不是什么好称号。

    “世人口中美丑，我并不理解。但我知道，美得人在这个世上，似乎会受到更多的优待。”艾素晴经过眼泪的发泄，情绪平复下来，“原来人是会被区别对待的。”

    “有时候眼睛能看到的美丑，不见的真实，我曾经见过有个人逢夸赞，万众青睐女子，为了与人通奸，谋图丈夫财产与奸夫私奔，下毒害死了自己丈夫……”

    “我也见过一个长相丑陋，遭到大家嫌弃的女人，她倾心邻家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却嫌弃她长得丑陋，不肯接纳。后来，她为了拯救那个男人的弟弟，舍命冲进火海救人，赢得了众人的称赞。在我看来……后者要比前者要美丽的多。”陆平缓缓道。

    “那……那个在众人眼中丑陋的女孩最后被人喜欢了嘛？有没有和意中人在一起？”艾素晴带着期待问。

    陆平沉默了几息，回想起那个浑身血红的女子，那个女子当初把人救出来后，自己也浑身烧伤，没过多久就死了。

    她临终愿望是再见一眼那个倾心的男子，陆平帮她完成了心愿，也记下了当初那个男人的恐惧与嫌弃。

    “嗯……别人都开始……喜欢她了，她喜欢的那个男人也跟她……拜堂成亲了。”陆平不太自然的撒了一个谎，他极少撒谎，也没什么经验。

    艾素晴满足的笑了，“那就好。”

    “所以说，人的美丑，不只是眼睛上能看到的美丑，用心看，也能看到另外一种美丑。”陆平温声道。

    “如果那个面容丑陋的女子喜欢的是你，在没发生那件事前，你会愿意娶她嘛？”艾素晴忽然又问。

    “不会。”陆平直接回答，“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不会因为她美而去讨好她，也不会因为她丑而去嫌弃她。但我总归是更喜欢美的，如果那个丑陋的女子打动了我，我不会嫌她，还会为她寻找变美的方法。”

    “这么说，在你心里也还是会嫌弃长得丑的。”艾素晴脸色有些失落。

    “爱美之心，是人之常情。”陆平喟叹一声，岔开话题，“对了，这次云鲸无关人员可以登陆么？”

    陆平又想起了方彩鸾，他计划着带方彩鸾一同拜入玉虚门，但具体时间还未想好，如果可以，他想先和方彩鸾成亲，然后名正言顺的将她带走。

    如果能跟随云鲸同去，那能大大缩减路途时间。

    “你愿意随我一同去了？”艾素晴面色一喜。

    “我想带着彩鸾一起去玉虚门学道，要经过上京。”陆平如实回答，他隐约能感觉到了艾素晴的心意，提出这点，也是想委婉表达拒绝。

    陆平并非滥情之人，正如他对方彩鸾所说，他心里一直将艾素晴当做朋友，从没有其他想法，早点掐灭艾素晴的心思，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艾素晴惊喜又黯淡下来，她将身子转过，不再对着陆平，冷冷清清道，“可以随行两名亲眷，你们若想，到时候可以来垌阳找我。”

    艾素晴没告诉陆平的是，除开贴身照顾自己的奶娘，也剩下一个位置了，若是让他和方彩鸾一起登上云鲸，那么就会挤掉曾嬷嬷的位置。

    “那行，多谢。”陆平释然一笑，他将东西收拾妥当后，又陪艾素晴久坐了一会，两两相对无言。

    “我该走了。”陆平起身告辞。

    艾素晴玉手不可察觉的一抖，声音还是冷冷清清，“那你去吧，明日不必来送我。”

    “……那行吧，祝你一路顺风。”陆平注视着艾素晴，沉吟了片刻，点头离去。

    现在他能察觉到艾素晴的难过，心中也有些不忍。

    在此刻，少年心间也在暗暗决定，入道后，定要为她寻到一枚恢复光明的灵药。

    听到陆平脚步声渐远，艾素晴才睁开那双一直闭合的灰白色眸子，眼泪止不住的下流。

    她知道这双眼睛丑陋，也一直不愿在陆平面前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