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是木头临时搭起来的。

    棺椁是没有刷任何漆色的。

    牌位是无人来参拜过的。

    出丧队伍是一人号丧两人抬棺的。

    亲传弟子张明德的丧事，比普通弟子齐展桢还要落魄许多。

    不过，杀了崔芸婧的张明德，已经被定为宗门叛徒，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亲传弟子。

    大部分的叛徒，被宗门追杀伏法之后，都弃尸荒野，少有人能够被草草安葬。

    所以像张明德这样死后还能有人主持丧事，已经是宗门叛徒之中的上上待遇了。

    这两天守灵的时间里，李守松给刘开江发了传音符，希望他能够回宗门里好好养伤。

    萧忠义知道，李守松是为了刘开江好，不希望他掺和到自己的麻烦事之中。

    毕竟这一次帮张明德号丧，很可能会被两名长老厌恶。

    萧忠义见状，也劝刘开江回去。

    但刘开江拒绝了。

    同样接到李守松传音符的还有铁平。

    李守松希望铁平回宗门，处理执法堂的事务，看得出他对铁平也十分器重。

    铁平同样拒绝。

    三个人在宗门外的山林之中静坐了两日。

    期间还讨论了一番，崔芸婧为何要过分招惹张明德，闹出这一系列的事情。

    可惜三人都没有与女修士深入交流的经验，说来谈去也是三脸不解。

    或许就连张明德也不清楚，崔芸婧为什么要这样做吧。

    一切都已经随着两人的死，被掩埋在尘烟之中。

    两日后，便要为张明德出殡送行。

    由于人手不够，萧忠义走在头里，一边号丧，一边还要扔纸钱。

    但这并不会耽误他声嘶力竭地为张明德献上丧词。

    “百余年修心之路，你无愧于天地！”

    “最后杀人杀己，无人不为你叹息。”

    “来世你若要人接引，请托梦与我，天涯海角我定寻到你！”

    “所谓叛徒一事——”

    “公道自在人心！”

    ……

    萧忠义在呼喊时，用了灵力助长声势，即便身在在宗门之外，余音依然能传入太玄宗之中。

    太玄宗内，许多弟子都在靠近宗门外的位置，静静为张明德默哀。

    听到萧忠义的号丧，更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泣涕涟涟。

    这不单单是因为萧忠义的名声和号丧实力。

    更是因为张明德的自身德行。

    张明德说自己修心百年，不是虚言。百余年里，许多弟子都曾受过他的恩惠。

    向他请教修炼功法的弟子，询问炼丹如何入门的弟子，寻找执行任务帮助的弟子，总能得到他的帮助。

    百余年里，被他帮过的弟子，遍布太玄宗。

    这也是为什么那个巡逻的弟子，见到张明德要离开宗门时一句话都没问，就为他放行。后来得知自己放走的张明德叛变，还惊讶不已。

    当众人得知张明德杀人叛宗之时，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相信，直到追杀他的任务挂在任务殿，才接受了这一切。

    可所有弟子的心里仍然存在疑惑。

    向来慈眉善目、古道热肠的张亲传，百余年没有任何一人说过他不是的张亲传，为什么会做出杀人叛宗的事情？

    直到张明德回到太玄宗外与朱友贞对峙，众人才明白过来。

    原来，错的不是张亲传。

    或者说，错误的根源不是张亲传。

    如此一来，就讲得通了。

    他们在心中，都对张明德的遭遇叹惋心痛。

    可是碍于朱长老的身份，没有弟子敢像刘开江和铁平一样，公然站出来支持萧忠义的行为。

    别说帮忙给张明德发丧了，就连来上炷香的人也没有。

    只能在心中寄托哀思。

    而此时，凌霄汉站在距离宗门不远的密林之中，面容复杂地看着萧忠义三人将张明德的空棺下葬。

    最后幽幽一叹，转身离去。

    萧忠义三人为张明德立了碑后，各自回了宗门。

    萧忠义继续枯守墓地，刘开江继续养伤，铁平继续去执法堂领任务。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他们三人的行为，却在太玄宗弟子的心中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星火燎原，往往就是一阵风的事。

    两日后，有弟子借着执行任务的由头，偷偷跑到张明德的墓碑前上香祭拜。

    五日后，张明德墓碑前的香炉，已经堆了不少香灰。

    十日后，在张明德墓碑附近巡逻的人，被宗门弟子频繁出入扰得心烦。索性不再检查任务令，只是记录每个出行的弟子姓名，等到他们回宗门后再将其名字划去。

    考核长老庄鸿羽也默认了这种情况的发生。并且因为巡逻那片区域的弟子被不断搅扰得昼夜不得休歇，将该处的巡逻任务由三个月减短到十天。

    到了一个月后，张明德的墓前，已经摆满了各种放置祭品的碟子。

    每日都有许多山鸟林鹿在这里盘踞，等着祭拜的弟子离开后大快朵颐。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张明德的墓香火不断。

    就算后来渐渐趋于平常，大家的哀愁消减，依然隔三差五会有人来祭拜。

    死了的张明德，比活着的时候，更受人尊敬。

    太玄宗的弟子也渐渐形成了一个习惯。

    每祭拜张明德一次，或者想起张明德一次，就会顺带着骂朱友贞一次。

    朱友贞这个礼仪长老，也知道背后被宗门众人非议，每日如芒在背。

    若是在魔道，他大可以杀人立威，或者直接不理睬自己风评变差之事。

    可这是在太玄宗。

    五大正道宗门之一的太玄宗。

    你的修心被众多人质疑，便难有立足之地。

    更何况朱友贞本就不是一个魔修。

    一个修心不到家的正道修士，终归还是正道修士。

    无奈之下，他只得自寻体面，主动辞去了长老之位。

    关青云也答应了他的请求，并给他安排了一个新的职位。

    看守监牢。

    于是，原本负责宗门礼仪、威风八面的长老朱友贞，便自此成为坐镇宗门监牢的看守，每日只能静静打坐修炼。

    虽然他的长老之位被褫夺，但他座下诸多的弟子，仍然保留了亲传的身份。

    并且自此之后，朱友贞的亲传弟子们，再也没有发生过被克扣修炼资源的事情。

    萧忠义一个煅体境一重的弟子，不可思议地掀翻了一名宗门长老。

    凭的也不过是他那日为张明德号丧的一句话。

    公道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