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扶苏，拜见父王！”

    扶苏来到嬴政书案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此时，他心里紧张到不行，因为他已经从宫侍口中得知，淳于越告到了嬴政那里，嬴政非常生气，看样子是要严惩荆俊和李由。

    然而，他早就向荆俊和李由保证过，一定会帮他们在嬴政面前求情，结果回来的时候，一心想着跟母妃分享夫子的故事，竟忘了这件事，不禁满是自责。

    却听嬴政声若寒霜地道：“寡人让你去学堂找鲁儒名士淳于越学习诗书，你可有按照寡人的吩咐去做？”

    “儿臣....”

    扶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嬴政当即一拍书案：“说话！扶苏！”

    “父，父王，儿臣有，有按照父王的吩咐去学堂学习....”

    扶苏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嬴政发火，不禁吓得浑身发抖，声音结巴。

    “哼！”

    嬴政冷哼一声，沉沉地道：“既然你有按照寡人的吩咐去学习，那寡人就考考你今日的学业，如何？”

    “这.....”

    尽管扶苏心里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父王不提淳于越的事，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愿听父王考校！”

    “好！寡人听说你今日学了《论语》，那寡人就考你《论语》吧！”

    “什么？”

    扶苏心里一咯噔，暗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是学了《抡语》不假，但此《抡语》非彼《论语》，万一父王考校自己不会的该怎么办？

    眼见扶苏低头不语，嬴政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沉声道：“怎么，莫非汝今日没有好好听讲？把老师的教导都抛之脑后了？”

    “儿臣没有，就是怕回答得不好.....”扶苏有些忐忑地答道。

    嬴政淡淡道：“你就说吧，寡人不怪罪就是。”

    “诺！”

    扶苏恭敬应诺，暗道父王说不怪罪自己，那就好办了。

    只见嬴政略作沉吟，便平静道：“子曰：既来之，则安之。何解？”

    “既然来了，就安葬在这里吧！”扶苏脱口而出道。

    “嗯？”

    嬴政眼睛一瞪，瞬间感觉自己脑瓜子嗡嗡的响，不由道：“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何解？”

    “君子打架不下重手，就不能树立自己的威信！”

    “你.....”

    嬴政眼皮一抖，又沉沉地问：“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作何解释？”

    “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别人也不能拿走！”

    “......何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有朋友从很远的地方来送死，又怎么能不开心呢？”

    “荒谬！”

    嬴政拍案而起，却忍不住继续追问：“那你说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是什么意思？”

    “你学我的武艺，不学我的思想就会迷惘，你学我的思想，不学我的武艺就会被人打死！”

    “哈哈哈哈哈——”

    笑声冷不防地传出议政殿，不禁让一众书丞、书吏惊疑交加，感慨不断。

    “大王今日的心情可谓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啊，在下好久都没听到大王如此敞亮的笑声了。”

    “谁说不是啊，刚才大王跟赵府令拉下脸色的时候，我都想说伴君如伴虎了，也不知道谁让大王心情变好了.....”

    “诶，大王刚刚不是召见了长公子吗？还有那个博士淳于越，居然敢急呈奏折，他难道不知道我大秦的律令？急呈奏折非国事不得上呈，否则重罚！”

    “一个齐国来的腐儒罢了，哪懂什么法令？我看呐，咱们还是多关注大王，瞧咱大王笑得，我都想拿笔记录这一刻了，太难得了！”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啊，我是史官！这必须要记下来，大王今日笑了五个哈，当记为大王生平典故中！”

    听到诸位同僚的感慨，蒙毅表情说不出来的古怪。

    诚如他们所言，蒙毅也是第一次看嬴政笑得这么敞亮。

    当初覆灭韩、赵两国的时候，也没见嬴政如此畅快的放声大笑。

    长公子到底跟大王说了什么，让大王如此开心？

    不仅一众书丞、书吏感到好奇，就连蒙毅也满心好奇。

    “父王，是不是儿臣回答得不好.....”

    眼见嬴政笑得前仰后翻，毫无平常威严形象，扶苏连忙朝嬴政询问。

    嬴政隔了好半晌才收敛笑声，摆手道：“不能说回答的不好，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这是谁教你的？若是淳于越，此人该死！”

    “啊？”

    扶苏听到嬴政要处死教自己《抡语》之人，当即吓得小脸煞白，不敢说出荆俊的名字。

    然而，嬴政又话锋一转，悠悠道：“若是别人教你的，就当成戏言吧，切勿当真，好好跟淳于越学诗书！”

    “可是.....”

    扶苏听到嬴政还让自己跟淳于越学诗书，顿时有了抵抗情绪，嘟囔道：“儿臣不想跟淳于老师学诗书了.....”

    “不学诗书，焉能知人心？”

    嬴政有些不悦地喝道。

    扶苏撇了撇嘴，罕见地露出坚毅的神色，抬头直视着嬴政：“父王，孩儿觉得荆俊说的很对，懂人心，不用读诗书！”

    “嗯？”

    嬴政一愣，不由眯起了眼睛。

    之前他拿处死淳于越来恐吓扶苏，并不是真的想要杀教扶苏的那个人，而是想看看扶苏会如何抉择，是为了保护那个人，欺骗自己，还是敢做敢当，勇于承认。

    结果扶苏的做法，让他很是失望。

    但扶苏现在主动提起荆俊，又让他有了一丝希望。

    却见扶苏正色道：“荆俊告诉我，想要读懂人心，不是坐在学堂里，研究读书人读的诗书。

    读书人的本质其实很简单，他们喜欢掺合政事，只要做了官，就会患得患失，畏首畏尾，舍不得头顶上的官帽；

    只要抓住这点，就能对他们了如指掌。

    而天下人，才是最复杂，最难懂的。他们形形色色，各不相同，他们有很多的想法和诉求，不了解他们，根本无法好好治理这天下。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

    “得民心者，得天下.....”

    嬴政呢喃了一遍这几个字，仿佛抓到了什么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实在是振聋发聩，宛如醍醐灌顶一般。

    念头通达。

    好小子，果然有两下子，寡人真是小看了你！

    隔了半晌，嬴政才从扶苏的话中回过神来，不由嘴角上扬。

    他之前让扶苏去学习儒学，并不是让扶苏接受儒家思想，而是让扶苏从儒学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知识。

    结果荆俊这么一搞，他忽然觉得，何必非要学习儒学，跟着荆俊这小子，也能学到不少好东西。

    比如这句得民心者得天下，就很适合守天下的明君。

    寡人打天下，儿子守天下，岂不是很完美？

    想到这里，嬴政的眼神突然变得冷酷起来，沉声道：

    “来人！传寡人旨意，淳于越不遵《秦律》，违令上呈急奏，交由廷尉府核查，削舌，断手，逐出秦国！令，荆俊为王长子伴读，赐爵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