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门总舵主打穿清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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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谈洋行 烹香茶

    走上船来的是昨夜在伍家花园救的两个法兰西洋人和伍家的子弟一行。

    说不得,伍家在这广州城里也真个是财雄势大,耳目灵通。不过短短一夜功夫便能寻得到周道民的新船,也知道李春初在周道民的船上。

    为首的伍家子弟满面带笑,神色精明,一看便知道是个商界外交的好手。

    一见到李春初,那伍家子弟就是长揖到地,礼数很是周全,道:“怡和洋行伍家洋货行买办伍崇亮拜谢李道长救人之德。”

    李春初回了一个稽首礼道:“救人之事乃举手间事,不敢当伍买办大礼。”

    这时候,那两个法兰西洋人从后面上来,也是恭恭敬敬向李春初摘下自己的高筒礼帽放向自己的右大腿,然后深深地弯腰鞠躬下去。

    他们来中国的时间虽不算久,但也知道中国人是拒绝如贴面礼、吻手礼、握手礼之类的礼节,所以便采用鞠躬这个方式。

    毕竟和中国常用的长揖比较接近。

    然后那个昨夜落水的法兰西人飞快地叽里咕噜了一大串,听得李春初、周道民二人稀里糊涂。

    伍崇亮笑着翻译道:“这位是法兰西国莱诺·卡佩子爵和他的同伴英吉利国水军哨官乔治·史密斯,卡佩子爵非常感激您昨夜的救命之恩,所以特地托我家寻到道长,前来感谢。”他停了停又接着说:“卡佩子爵是我伍家与外洋法兰西国的重要相与,您救了卡佩子爵,伍家也是万分感激道长的恩德,家主特命在下给道长送来薄礼一份,且邀道长前往伍家叙话。”说着话便从身上掏出一份名刺拜帖和一份礼单很是恭敬地递了过来。

    李春初心下计较,面上却是笑了笑,摆手道:“山野道士,不须这些物品。名刺拜帖一应礼物却是请璧还贵家主,贫道却是愿意前往伍家拜见贵家主。”

    伍崇亮见得如此,再三言语,李春初却是推辞不受。倒是接受了卡佩所送的一箱法国干邑洋酒和乔治·史密斯赠送的一支柯尔特左轮手枪。

    李春初心内计较,伍家财雄势大,不管如何,这个事情尽了礼数也就罢了,这般殷勤邀请必是有所图谋。幸而自己来到广州乃是要扩大堂口势力,这伍家家财亿万,又是官商,结交一下,当是先行试探一二。

    正如修真了道,这建立势力也是需要财侣法地的。

    钱财上,李春初也带了总堂给的万两银票,他自己家里每年到他手里的钱也有数千两银子,但是这些钱初始开办倒也足够,但若开始发展,便是远远不足了。

    护剑堂的人在广东也不多,来到这里,发展人手也是需要花精神的,而在万安客栈收的那批江湖客,此时还没有派来广东,虽不是光杆司令也差不多少。所以他才会先收个周道民当弟子,扎住自己的根脚。

    武功兵法,李春初自己并不缺,不说别的,拿出几门能打的刀法,于他而言轻而易举。

    地盘,李春初还没有建立,但是收服这GD省里的门派帮众势力,拉入洪门作外围势力,却是他势在必行的。

    李春初飞快地在脑子里捋着思绪,一边和伍崇亮谈笑风生。

    伍崇亮道:“李道长是高功法师,降妖除魔,法力高强自是不待说。我伍家常年行商,常易招惹邪祟,家主得知李道长是有数的大法师,可是好生叮嘱了在下,要请道长赐下些符箓保个家宅平安啊!”

    嗯,保家宅的符箓不会画,鬼画符倒是可以画几张!

    李春初道:“伍家吉庆人家,哪有邪祟敢来侵害?若是要请几张符箓,倒是不难,到时候贫道定位伍家送上一些,常保家宅康宁便是。”

    谈笑一阵,周道民端茶送客,代这个新拜的师父送了这一行人出船。

    不多时,周道民回了来,却是满面虚汗。可见昨夜一战,周道民内腑伤损不小。

    此时,热水已经烧好,放入到周道民的舱房之中。两个身穿短衣的通房丫鬟在房间里伺候着。李春初倒是不好进去,便吩咐道:“你将药水倒入桶内,命丫鬟先为你全身敲打推拿,再用药水浸泡洗练,觉得身上和脏腑都热烘烘的,再喝下药去。然后接着浸泡,不要运功行桩,等大好了再来。你可明白?”

    周道民点头,眼中有些兴奋。

    李春初又加了一句:“不可行房中事,等好了再说。记住!”

    周道民愣了愣忙答道:“是,师父!”

    李春初道:“你在舱房洗练身体脏腑,一时半会也出不来。我闲来无事,自己去岸上走走。”

    拾翠洲,这里原是广州疍民渔家的小艇聚居之地,岛上树木参天,郁郁葱葱,古树巨木举目皆是,称得上是广州的世外桃源。

    李春初信步而行,其实他只是想独个儿在外面走走,思考一下,建立堂口的方方面面的事情。

    原来的护剑堂堂主随天地会总舵主陈鉴出行时候,被楚天舒领着清廷的十八高手伏击丧生,陈鉴便将护剑堂交给了李春初。

    李春初虽然收服护剑堂的一干高手花了些心思气力,但终究是原本堂口就有一票人马,跟现在赤手空拳去重新开山头扩大堂口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李春初虽说武功精强,但终究没有单独创建堂口新地盘势力的经验。

    就像一个朝廷大将,平日指挥千军万马都没有问题,但让他去一个地方,单人独骑去建立一个根据地,带出一支大军来,却是不容易了。

    李春初顺着珠江边上,信步独行。

    却见前面有几个头发略有些斑白的老人正围坐在一张石桌旁摇着手里的蒲葵扇子在那里谈笑,桌面上还放着些瓜子花生之类的吃食和一个小小的紫砂壶、几个小小的拇指大的杯子,看上去比酒盅似还略小一些。

    这,难道也能喝茶喝水?

    李春初不禁有些好奇,信步走去。那几个老人见是个道士,都纷纷站起来,抱拳行礼道:“道长,早晨。”

    呃!早晨是啥意思?现在不是早晨是上午啊?

    其中一个看上去似是个读书人样子的老人见李春初有些不解的样子,便用了官话说:“道长早上好!”

    有道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说官话。就算是读书人,这个浓重粤地口音的官话听得也是颇别扭。好在李春初走南闯北听这些古怪口音的官话也是常事,忙行了个稽首礼道:“福生无量天尊。各位善信早上好!”

    那读书人道:“道长可是纯阳观的大师?”

    纯阳观是广州最大的宫观,在广州河南漱珠岗五凤村,创办人李明彻真人,以天文地理历算学而闻名,如今李明彻真人已然羽化多年,纯阳观由其弟子执掌,多有各地的全真道士前来走访挂单。

    李春初道:“贫道是鹤鸣山的授箓道人李昌,是来广州云游的。”

    那几个老人听得是授箓的道人,均是觉得遇上了修道的真人,都忙不迭道:“不知是真人驾临,失礼处还请恕罪。”

    李春初笑道:“善信客气了。贫道云游四方,见诸位在此喝茶聊天,过来打扰了各位善信们的清静,是贫道失礼。”

    大家客套一番,老人们邀请李春初落座喝茶。

    那读书人便坐在桌前,先将紫砂壶中的茶叶倒掉,拿出随身带的一包茶叶放在一旁。然后又从旁边束颈有嘴,饰以螭龙的青花素瓷螭龙樽中倒出水来,注入旁边的一直搁在小炭炉上咕嘟咕嘟冒着白烟的铜壶中煮水,李春初奇道:“善信这是何故?”

    读书人道:“真人不知,在下这泡的叫功夫茶。俗话说,天光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本是潮汕地方的饮茶方法,我们几个也爱它,也是在此冲泡为乐。传说这茶道是宋朝时候传下来的,虽然简单,却也有趣。”

    这老人想来也是个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滔滔不绝。

    “功夫茶、功夫茶,这功夫茶中的功夫,只在沏泡的学问,品饮的功夫上。功夫二字,却不是武夫的武艺功夫,却是要在水、火、冲工三者中求之。水、火都讲究一个活字,活水活火,是泡茶的要诀。”

    李春初觉得有趣,便点头道:“有理!”

    那老人听得夸赞,便是得意起来,道:“苏东坡诗云:活水仍须活火烹。活火,就是炭有焰,其势生猛之谓也。《茶经》曰:山水为上,江水为中,井水其下。我们几个靠在江边,虽没有越秀山、白云山的山水,却也有珠江的江水,也是活水。是在只是泥沙其中,味道咸苦,需要过滤澄澈一会才可,否则煮出来的水便是洗脚水了。”

    李春初也是湖南大庸(现张家界)的大户人家出身,对于茶道虽不精通,却也略知一二,知道这老人确是茶道中的行家。便静静听老人谈论茶道。

    老人道:“就如那武夫比武较技一般,交手前要摆个架势旗鼓,这泡功夫茶,也需治器,要起火、掏火、扇炉、洁器、候水、淋杯,不过这是初始,我等在此已然不必前四步了,而候水、淋杯都是初试功夫,泡茶之水是茶之根本,《茶说》云:汤者茶之司命,见其沸如鱼目,微微有声,是为一沸。铫缘涌如连珠,是为二沸。腾波鼓浪,是为三沸。一沸太稚,谓之婴儿沸;三沸太老,谓之百寿汤;若水面浮珠,声若松涛,是为二沸,正好之候也。苏东坡诗云: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此时之水正佳,便取来淋罐淋杯。唤作‘闻声起羹’是也。”正说着,已然听到铜壶之中有飕飕作响,这声音突然将小,老人道了声:“好!鱼眼水将成矣!”

    只见他一手提起铜壶,将水倒入茶壶之中,盖上茶壶盖子,用手将面前的小小茶盅拢到面前,泼掉残茶,用茶壶中水注入每一个茶杯之中,斟到溢出,又用一把木制的弯头镊子夹起茶杯将杯中水倾倒在茶盘之上,那些淋杯之水便顺着茶盘的凹槽流到一根皮管子里,又由皮管子流淌到一个盛水的小木桶中。

    待他洗完所有的茶具后,老人有些佝偻的腰板忽然便直了起来,仿佛一个将军在面对自己麾下的千军万马,一个认真的先生在面对座下听讲的莘莘学子,一个武林高手在面对自己平生的劲敌一般。

    这确是一个爱茶之人!李春初心想。

    老人打开茶叶包,用一个长柄长身的小勺,铲起茶叶,把茶叶倒在一张洁白的纸上,分别粗细,把最粗的放在罐底和滴嘴处,再将细末放在中层,又再将粗叶放在上面。道:“此为‘引龙入宫’。道长请看,在下之所以要如此做,因为细末是最浓的,多了茶叶容易发苦,同时也容易塞住滴嘴,分别粗细放好,就可以使出茶均匀,茶味逐渐发挥。此为纳茶也。每一泡茶,约以茶壶七成为准,在下这是铁观音茶,放大概茶壶的五份之二就很够了,若是黄枝香、大红袍、水仙茶则要以八分满。一般而言放有四成的茶叶在壶中便也可以了。如果太多,不但泡出的茶太浓,味带苦涩,且好茶叶多是嫩芽紧卷,一泡以水后,舒展开来,便纳茶太多,连水也冲不进去了;但太少也不行,没有味道。”

    李春初点点头。

    老人揭开茶壶盖,将滚汤环壶口,缘壶边冲入,边冲边说:“冲茶之时,沸水切忌直冲壶心,提壶宜高,所谓‘高冲低洒’是也。高冲可使水力冲茶叶,使茶之香味更快发出,也不会使茶汤有涩滞滋味。”

    这时候,茶汤已经与茶壶的口处平齐,白色的茶沫已然泛起。老人徐徐道:“这冲水一定要满,茶壶是否‘三山齐’,却是见了功夫了。”他提起紫砂壶盖,从壶口轻轻刮去茶沫,然后盖定。道:“此为刮沫,又称‘春风拂面’也!”

    盖好壶盖,老人取来铜壶以滚水淋于壶上。登时见那紫砂壶上,水过之处,迅速变干,白烟蒸腾,气雾变幻。老人悠悠地道:“此谓之淋罐也。”

    他停了停又将手中茶壶中的茶水冲入杯子里面,边冲边说道:“淋罐之举,一是使热气内外夹攻,使茶香溢出,追加热气;二是小停片刻,罐身水份全干,即是茶熟;三是冲去壶外茶沫,茶壶光洁。烫杯,却是开水要直冲杯心,且需斟满。烧钟热罐,方能起香,此乃不容忽略之功夫也!”

    说罢左右双手各拿起一个杯子竖放放到另外两个杯子里,各用三只手指转动清洗,两手洗两个杯,动作迅速,声音铿锵清脆,姿态美妙。

    老人边洗边道:“潮汕人有个风俗,第一遍茶水是不喝的,用来清洗茶叶,同时清洗茶杯。谓之洗茶也!洗茶又称‘白鹤沐浴’,在下手法不精,只好是‘鸭子洗澡’了。”说完哈哈一笑。

    李春初虽然也算是喝过许多好茶,却是第一次见得这般冲茶,不禁大为佩服。忙道:“老丈过谦了!”

    他常年行走江湖,知道江湖朝堂皆是如此,并不是都是打打杀杀,勾心斗角,更多的却是人情世道,进退揖让。因此,对着这些好客的老人,却是谦逊有礼,仿佛得道全真。

    此时那铜壶里的水声再次响起,老人已然将杯子洗好,他将洗杯的茶水一一倾倒入茶盘上,提起铜壶将水再次注入进紫砂壶中,刮去不多的浮沫,用滚水再次淋罐,待到茶壶上干爽毫无水渍,便用手指按住茶壶盖上的顶珠,向茶杯中倾斟茶水。

    但见得那些茶杯并围一起,老人手中茶壶巡回穿梭于茶杯之间,直至每杯均达七分满。

    老人斟着茶,道:“此为洒茶,这来回倾茶,有个名儿,唤作‘关公巡城’。”

    说着又将壶中余下的点滴余沥分别一点一抬头地倒入各个茶杯之中,杯中茶的份量,茶色都是均匀相同。老人继续道:“这叫做‘韩信点兵’。”

    老人将斟毕的茶,用三指拿了一指扶沿,一指扶肚,一指托底,另外一手扶住,双手奉了一杯递来给李春初,道:“真人请用茶。”然后又一一奉与同坐的老人,自己最末取了一杯。

    李春初用老人奉茶的方式捧着茶,却是小小的茶盅,不过一口茶水,但是汤色金黄,香气甘醇,正不知如何喝才好。

    他看向其他老人,见那些老人却是低头靠近茶盅,轻轻嗅着茶香,过了一小会,才送到唇边,“哧溜”一声喝下。

    老人道:“真人,这功夫茶因为滚烫得紧,茶香浓郁,所以先可闻香,然后再喝。千万须得吸气来喝,若不然,却是要烫了舌头。”

    李春初依言一口喝下,却是觉得这铁观音功夫茶果然不凡,只觉得香气馥郁清雅,若有兰花香,滋味厚重、绵甜甘醇,回味起来却是一阵细细的甘甜自舌根涌向舌尖,满口竟是芬芳甘甜无比。

    李春初不由叹了一声:“好,好茶!好个功夫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