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俊民说完，转身就走进店里。

    如常核对账目、检查库存、巡视作坊和仓库，莫了再找管事、账房喝茶聊天，拉好关系，为将来接手布行做准备。

    杨林曾作为长辈，指出他这种按部就班的方法，有些开拓不足，但孙俊民却认为这样守成有余。

    毕竟出车祸的人，往往都是老司机。

    就好比杨林现在，仅仅是用错了人，就已经面临家破人亡的风险。

    想到这里，孙俊民不由得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今日过后，杨林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高谈阔论？

    还敢不敢认为自己配不上他的女儿？

    还敢不敢拒绝他家的提亲？

    这回应该不敢了吧？

    他家在监察部门没有半点人脉，不得老老实实来求着孙家，摆平这件事？

    孙俊民越想越迫不及待了，急匆匆地刷完日常任务，看了眼窗外的天，估摸着已经是响午时分，其他布行的托，也应该都买到布了。

    便乐滋滋地从仓库走了出来，准备回店铺，通知大队可以过来收网了。

    可刚从小巷走出来，就看中山路的主道上，却看到杨公馆布行的店面前，依旧是人满为患，甚至比早上的人还要多。

    人挤着人，闹哄哄的都快要打起来了。

    孙俊民直接懵圈了。

    没道理啊，咋还有这么多托呢？

    还是哪家布行跟杨林有什么深仇大恨，死命把违法金额往枪毙里堆？

    不对，这也不能够啊。

    孙俊民越想越不对劲，急匆匆就往店铺里赶。

    刚走进门，就看到掌柜恰好神色紧张地从店后走了出来。

    “哎哟，孙少，你总算来了，出问题了，原来他们不是降价，是送！”

    掌柜的声音不小，孙俊民也听得一清二楚，可由于心里一时接受不了，下意识地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掌柜抿了抿嘴，也觉得自己没有说清楚，于是他重复了一遍：“杨…杨公馆没有降价、也没有偷工减料，而是赠送…买就送……”

    “买…买就送？送什么？”

    “…送同种布料送一成。”

    “一成？！他们疯了吗！赶紧通知大队！再给他们这样卖下去，我们的布去卖给鬼啊！”孙俊民着实是急了。

    布票可是稀缺品，比钱币还稀缺，一人一年只发一次，一次也才发六尺。

    可瞧外面那群人争先恐后的模样，怕是连压箱底的布票都给拿出来了！

    而这布票一旦花出去了，不管日后他们手头有再多钱，也不能买布了啊。

    那他们家的布行，就只能等着发霉了。

    掌柜也是额头冒汗：“通知了，但就怕大队也拿他们没办法，毕竟上面没有规定不能赠送…”

    这话一说，孙俊民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呆滞，直勾勾地望向排到自家店门口的长队。

    这一幕在他的脑海里晃来晃去，令得他精神有些恍惚，这时候一个名叫赵辰的身影，也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浮起。

    难不成这都是他布的局？

    故意让人以为他是要恶意降价、偷工减料，才没能提前阻止他，反而还花钱帮他请托宣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可能吗？

    孙俊民此刻只觉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恍恍惚惚间，他只隐隐约约听到店门外，大排长龙的队伍里，传来人群谈论说笑的声音。

    其中还有几道严厉的呵斥声，孙俊民不用扭头看去，就知道声音的主人，正是大队队长耿修齐。

    此刻，耿修齐正领着队员，拿着尺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浩浩荡荡地走向杨公馆布行。

    他身材魁梧，尽管帽子底下露出些许白发，但脸色却红润，目光如炬，看上去精神抖擞。

    特别是看到大排长龙的队伍，耿修齐的心里都快笑烂了。

    这对他来说，关系非常重大。

    早在昨晚，他就已经收到风声，说有布行恶意竞争，让他准时过来查封，并许诺给予好处。

    但他可不想在收取好处的时候被蒙。

    要是所谓的恶意竞争，涉嫌金额只有百来块钱，那就是私企间的小打小闹，他最多也就卖了个人情，拿到点好处。

    可要是像今天这个架势，那么他的胃口就也得相应地膨胀了。

    思索间，耿修齐就已经来到店门口了。

    “都给我立刻停止！”

    面对黑压压的人头，耿修齐一个嗓门子下去，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看到是大队的人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耿修齐立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目光如炬地扫视了一圈店内，随后把目光落在赵辰身上。

    “有人举报你们，恶意降价、违反规定、还偷工减料，现在就要查封你们的布行，带走你们所有人！”

    说罢，耿修齐大手一挥，身后的队员便纷纷走向前，作势要来抓赵辰等人。

    一时间，等着买布的人群一片喧哗，叽叽喳喳乱成一片，谁也听不清究竟是说着什么。

    “慢着！”

    混乱之中，赵辰却是微微抬手，目光平静地看向耿修齐，不紧不慢地道：“这位队长，凡事都要讲证据，我们安分守己做生意，你总不能一句话就要我们关门吧？”

    耿修齐眉头一皱，冷哼了一声。

    这种事他早已见怪不怪了，抓嫖说是相亲，偷窃说是借了忘还，总之垂死挣扎之下，什么奇葩理由他都见过。

    “行！我就给你证据！”

    耿修齐有恃无恐，倒也应得爽快，随手拉了个已经成交的顾客，指着他手里的布，冲着一名拿尺的男队员说道：“给他量！”

    那男队员手脚也利索，接过布料，拿起尺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对折测量。

    “十九米八！”

    听到报数，耿修齐冷冷地瞥了赵辰一眼：“布票皆为六尺，岂有十九米八的道理！你好大的胆！生生偷了这么多二十公分！”

    斥罢，他又看向那顾客，语气顿时亲切了许多，但依旧中气十足，“老乡，多少买的？！”

    “十、十四块四毛。”

    “很好！这种布料规定一米八毛，二十米即是十六块，你还敢说你们没有恶意降价？！”

    耿修齐横眉怒目，瞪着赵辰等人。

    却发现，他们非但不心虚，还呆呆地眨了眨眼，看傻子似的看着自己。

    耿修齐气极反笑，森然地点了点头，嘴里嘀嘀咕咕：“好好好，是早有借口，想说什么客人太多，搞错了是吗……”

    赵辰见耿修齐还在脑补，刚要解释，却不料耿修齐忽地伸手往桌上一砸，碰的一声，吓得所有人都跟桌子一起哆了个嗦。

    “死到临头还嘴硬，给那大姐量一个！”

    那拿尺的男队员顺着耿修齐的手指，立马来到一名大妈跟前，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一把夺过布料，就丈量了起来。

    “几米！”耿修齐扬声问道。

    “二十六米四！”

    “很好！”耿修齐又猛地啪了一下桌，指向大妈，“大姐，几钱买的！”

    大妈被吓得不轻，颤颤巍巍回道：“十…十九块二毛。”

    耿修齐又叨喝了一声：“很好！一张布票二米，一米布八毛，你好生算算，这笔账对不对！”

    说罢，见大妈也迟疑了，忙着抓起手指数数，他也不着急，毕竟这一代人都没啥文化。

    却没想，大妈手指合了又合，最终呆呆地看着耿修齐，回了句：“没错啊！”

    耿修齐的脸瞬间就垮了。

    特凉的，遇见个没读书的！

    “还没错？！真活该你被骗啊，你问问其他人！！”

    耿修齐给气得不轻，把目光扫向围观的人群。

    还没来及问话，周围已经响起了一片附和之声。

    “对啊，没错啊！”

    耿修齐彻底傻眼了。

    不是，什么情况啊这是？

    五十年代那批扫盲的漏网之鱼，都跑到我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