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下车
繁体版

第二三〇章 敷衍

    站在人类文明的立场,不论在什么年代,维持必要的人口规模都是第一要务。

    但在联邦社会、乃至人类世界的运行框架内,今天,这却又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凭借科学技术的进步,人类很早就不再单纯因本能的驱使而繁衍,在考虑生育时,也会下意识的权衡利弊,算一笔经济账,而不会像他们的前辈们那样,头脑简单、或者仅仅是出于无奈,而接受传统观念、家族观念的束缚。

    那么这笔账究竟怎样算呢,无需亲自动手,方然随便查询一下asa就有答案。

    在今天的联邦社会,普通民众要生养一个子女,产前的花销且不算,单论子女降生后的抚养、照看,乃至必须要走的求学路,从幼儿园到大学的一整套流程下来,抓取的数据平均值,高达每年30000~35000马克。

    对照联邦民众的平均收入,显而易见,三万马克绝不是一笔轻描淡写的小支出。

    但这分明还不是全部,抚养子女,并非定投指数基金,只要按时把马克存入账户就一切ok,而必须配套大量的时间精力,在联邦,民众普遍依赖家中老人照看子女,这样做的弊端很多,但没办法,大多数家庭的父母若有一人辞职、全职照看子女,则家庭的经济收入会锐减,甚至根本无法维持必要的日常开销。

    这额外投入的时间、精力,难以精确量化,大致就相当于一个全职岗位的消耗。

    换句话说,倘若年轻人的家庭,选择不要子女,家庭经济账目上就不仅仅会减少每年30000~35000马克的支出,原本要照看子女的家庭劳动力,还可以外出工作,额外带来每年几万马克的进账。

    一进一出,抚养子女的年消耗,数目就接近十万马克之巨。

    当然,考虑到联邦社会的巨大贫富差距,并非每一个家庭都难以承受这样的巨大开销。

    但人口代际更替,必须仰仗全社会的力量来进行,当大多数普通家庭顾虑重重、不事生育时,少数富裕家庭即便拼命繁衍,也无法填补巨大的亏空。

    何况即便对富裕的家庭,生育的损益比,事实上也是一样的差劲。

    生养子女,每年投入小十万马克,且没有退路、一旦开始定投就必须连续进行十余年之久,如此耗费巨大的工程,收益,却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倘若只是不确定,那也还好。

    问题在于这收益的天花板,分明还越来越低。

    今日的联邦年轻一代,放眼四顾,在伯克利与宾夕法尼亚大学就读时,方然见得太多,大抵都推崇“个性”、“独立”与“自由”。

    即便这些冠冕堂皇的词汇,在年轻人口中,只用来逃避家长的督促和安排、恣意享受眼前的廉价快乐、心安理得的要钱并花钱,也不妨碍无数年轻人沉浸其中,乐此不疲,将年轻的时光挥霍无度。

    这样的年轻人,对联邦社会的价值,难以预料。

    但对其投入巨大的父母而言,则除自我安慰般的亲情慰藉外,并无任何一点用处。

    因为他们的子女,新时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不论见识、还是思想,都和他们截然不同,绝不会像他们年轻时、为人子女时那样,听话,顺从,为家务而忙碌,收入一概上交家庭,甚至帮忙抚养年幼的兄弟姐妹。

    相反,他们推崇的,是莫须有的自我实现,进而以自我实现、自我价值、自我追求为幌子,拒绝履行人类延续的必要职责,拒绝将上一代人贯注给自身的巨大时间、精力、金钱,接力般贯注到下一代身上的沉重责任。

    这,无疑就是一种逃避,是一种拒绝履行格式条款的,

    公然赖账。

    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和他们的父母站在一起,对其横加指责、大加鞭挞吗;

    方然并不认同这样的批判,正相反,藉由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他非常清楚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

    时代在变,社会也在变,人类的代际更替法则,却甚至还在倒退。

    生育,繁衍出人、人类、人类文明的继承者,事关人类文明延续的重大事务,这艰巨的工作,原本就应该是集结全社会力量的公共工程。

    这种安排,一点也不稀奇,甚至在人类文明的蒙昧时期,原始社会的族群,就已经在通过社会化抚养后代的形式,抱团取暖,节省资源、提高效率,以此来保证族群的延续,一步步艰难的发展壮大。

    原始人都明白的道理,原始人都能做到的事,在今天的联邦,却没办法做到。

    取而代之的,则是生养这种行为,与其他很多人类行为一样,被贪婪的资本盯上,从而成为一桩几乎是旱涝保收、利润丰厚的生意。

    正是被当做生意,身为父母,抚养子女的花销才会水涨船高,成为沉重的负担。

    在现代社会,从生到养,培养出一个合格的联邦公民,其意义早已不再局限于家庭、族群,而是为社会、为人类文明而培养接班人,而这工程的庞大代价,却几乎完全由一线工作者父母来全额支付。

    不仅如此,为从这一桩生意中榨取超额利益,资本还会设置种种门槛,在联邦民众的容忍极限内,尽可能拉高生养所要付出的代价。

    一边是代价越来越高,一边是收益越来越差;

    这样的存在,倘若换成理财基金,试问又有哪一个麻瓜会去购买。

    从这一角度考虑,联邦生育率的奇怪之处,就不再是多年来的持续跌落,而是居然还会有眼下凑合的水平,才更让人啧啧称奇。

    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联邦的普通民众,仍然被旧时代的思维所驱使,又或者是下意识的想要延续这家庭,种群,乃至文明,不管出于何种动机,他们的辛劳,事实上都值得钦佩,正是他们、而非当局,赋予了文明延续下去的一线希望。

    即便这一线希望,在it渗透、颠覆的大趋势下,也注定是徒劳。

    面对生育率的衰退,身为社会管理者、理应负总责的联邦当局,又做了什么呢;

    事实上什么也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