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静，唐珊和金玲嘀嘀咕咕一阵后离开了。

    张欢手里握着日记本，这时候却没多少心情去看。

    他皱眉，左思右想了好一阵，找不到大和尚见自己的理由。

    又想到，大和尚真的见了自己，自己该同他说什么呢？

    说要拜他为师，求他传下佛法？

    说要跟他一起去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也在所不惜——对了，这世界好像没有孙悟空，佛也未必讲的就是慈悲为怀。

    想来想去，张欢也没等来方老二。

    倒是唐珊带着他的儿女，后面跟着金玲的三个孩子进了屋来。

    金玲自然是畏畏缩缩的，唐珊也难免有些理不直气不壮。

    但张欢也不在乎，他知道唐珊和金玲一定不想自己的孩子错失离开乞活村的机会；

    就算不能离开乞活村，也一定不肯错失见所谓的修仙者的机会。

    张欢也不想拦她们，要拦就不会让她们出门了。

    “大和尚的事儿你们老娘一定同你们说了——能不能见到他，这事儿谁也说不准。就算见到了，能不能达成你们心里所想也很难说。”

    张欢的目光扫过几个比他小了几岁的人，最终看向了唐珊的儿子：“能不能成看你们的机缘，你们自己想一想一会儿见了大和尚该说什么吧。”

    刘小青动了动嘴，以往他看到张欢总是要嘴炮两句。

    就算不嘴炮，也一定会对张欢怒目而视的。

    但这时候却不好再如此，竟然真的乖觉的坐到一旁。

    “咱们要不要备点儿吃的？大和尚在野外这么久了，一定没吃过一点儿热食。”

    唐珊征询张欢的意见。

    “咱们把肉都拿出来，多放点佐料，大和尚一定爱吃。”

    金玲按照自己的口味出主意。

    唐珊却说：“我小时候听我爹谈起过和尚，说灵气复苏前的和尚都说不沾荤不杀生的——咱们家这么多肉，给他瞧见了会不会引起大和尚的不快？要不都扔了吧。”

    张欢有些无语，实在受不了她们这样离谱，终于忍不住道：“是咱们求见人家，不是人家来咱们这里求见。你屋里有没有肉，人家根本不会管。”

    唐珊和金玲这才熄火，还是忍不住道：“我听说仙人不用吃喝的，大和尚或许也是这样。”

    谈到这个，孩子们也压不住内心里的兴趣，七嘴八舌起来：“我听说仙人们能飞天遁地，念个咒就能变成蚯蚓钻进蚯蚓洞里。”

    也有孩子说：“既然是仙人，为什么要变蚯蚓？”

    一帮孩子叽叽喳喳，显得兴奋不已。

    看大家都很紧张亢奋，张欢自己反而平心静气了。

    他索性放平心态，摊开手里的日记翻了起来。

    “灵气复苏后，非但城里不能住人，我瞧见不少人都做了诡，转眼间一座都市就成了死城——不得已，只好带着孩子去往乡下，没想到乡下一样有诡。”

    “我同一帮五湖四海的难民到了小河村，奇怪的是小河村竟然没有遭到游魂的入侵。这是个绝佳的居所，离开这里再难有这样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小河村的人不少，想硬拼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好在自省观姓赵的庙祝愿意帮我们出手——”

    “这庙祝虽是小河村的，但他出生时就长有兔唇，所以被父母遗弃——他告诉我们可以在周家给女儿办酒的时候下毒。”

    “我们找来了咸水菇，药翻了一群小河村的人。只有一些孩子和妇人不喝酒，所以没中毒——那天晚上——总之小河村没了。那个庙祝也自杀了。”

    看到这里，张欢忍不住愣住了。

    庙祝，姓赵？

    张欢又想起青面老人的话，姓赵的勾结外人——两者信息相同，难道真是自家姥爷勾结的乞活村人杀害了小河村民？

    但逻辑似乎不对——自己姥爷为什么这么做？

    墙上‘今日为贪起杀念’还有‘血债血偿’不是诅咒乞活村的，难道是诅咒的‘小河村’？

    张欢继续往下翻，上面写道：“灵气复苏前我做事也算光明磊落，还先后几次因为救人上报，但现在——”

    “总之小河村没了，我虽然惭愧但不后悔。我不想自己的孩子死，一路又结识了一些同伴——总之，为了乞活，只好让小河村的人死了——一致商议，以后这里就叫乞活村了。”

    “我们按照赵庙祝的办法，把山神石像搬到了乞活村，每天都上贡。果然，山神娘娘庇护我们，没有游魂敢入侵乞活村——这就是小河村为什么没受灵气复苏影响的原因了。”

    “又到了庙祝说的祭祀的时候了，我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周家的那个小姑娘现在应当三周岁了。田家的老太太说她掌心上没有刀痕，赵庙祝说祭祀是要割手掌的，她如果参加过祭祀不可能没有刀痕。”

    “唉，又是一年祭祀，周家的那个小姑娘已经四岁了。去年我特意没让她参加祭祀，但她也平安无事的活了下来——这或许证明，小河村的人从没给山神上过贡，但不妨碍游魂不敢入侵山神的领域——我们被姓赵的给耍了。”

    “我们确实是被姓赵的耍了，他提笔写的血债血偿除了是指小河村的人，也是指我们。他利用我们杀了小河村人，替他的义父报了仇，又要用山神来灭我们小河村的人，替小河村人偿命。”

    “不能坐以待毙，我不想方家的子孙成为山神的养料，我得找到不上贡不死的秘密。”

    看到这里，张欢沉思了起来。

    自己老娘其实姓周，并不是庙祝的女儿。

    她是乞活村唯一没有给山神上过贡，且根正苗红的小河村人。

    老村长一开始就知道了小河村人是没给山神娘娘上贡的——

    他想寻找小河村人不上贡然后不死的秘密，没想过秘密就是只要一开始就不上贡，就能不被山神娘娘盯上。

    “记不清多少年了，我总拿村民试错，村里的老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我该就此收手？”

    “事情有了不妙，我们这次出门打猎的时候看到了周生——我们就是利用他的酒宴和他的热情药翻了小河村的村民。每看到他的女儿，我总会记起他——他是个不错的，连赵庙祝也不仇视他的人——总之，他现在成了吊颈诡。”

    “老人死的差不多了，现在要让年轻人试错。该找谁呢？我实不愿周生的女儿去死，这也是赵庙祝生前的意思——

    “但乞活村自己人试过不少次，唯独小河村人没试过——或许秘密在这里？——所幸，周生的女儿有了身孕，周家也算有后了。”

    “血祭，失败，周生的女儿死了，但她给周生留下了个外孙。这是流淌了两个村子的血脉的人，我衷心祝愿他能开心长大，以后不要像我们这代人玩命乞活。我给他取了个名——张欢。”

    看到这里，张欢的情绪不知道为何有些起伏。

    愤怒？

    怒谁，怒草菅人命的老村长？

    悲伤？

    伤谁，伤自己从未谋面过的母亲？

    惧怕？

    怕甚？怕祠堂里跟山神娘娘作一处，自己真正的吊颈诡姥爷？

    情绪来的突然，张欢继续往下看。

    这已经是最后一页了，只见末页只有三段话。

    “我知道答案了——只要一开始不滴血给山神，就不会被山神诅咒。所以，山神的秘密无关血脉。”

    “为这秘密，我亲手害死了几十条村民的性命——所幸一切都是值得的，我虽然惭愧但也不后悔。我们这些死去人的孙辈，终于不用像我们这样乞活了。”

    “以上，留待我儿公之于众。当初毒害烧杀小河村民者二十七人皆死我手，当年对小河村动手者余我一人。自知罪孽深重，情愿血祭此身——愿乞活村不再乞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