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诊台前面等了一会儿，便看见林月带着那母子二人返了回来。

    “结果出来了吗？”

    “嗯！”

    林月点头道，“淋巴结液反应阳性，就是猫抓病。”

    “啪！”

    李惜阳刚伸手接过检查报告，那边女人举手一个巴掌抽在了孩子的脑门上。

    “你个小东西，我和你爸爸每天辛辛苦苦的工作，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不好好上学就算了，还虐猫，真是气死我了！”

    “啪啪！”

    紧跟着又是反手两个大耳光。

    林月赶忙去拦，“家长你别动手啊，孩子犯错了要教育，不能光靠拳头啊！”

    李惜阳注意到男孩捂着脸，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可目光里却没有一点恐惧，反而透着怨恨。

    李惜阳皱了皱眉道，“还好你们来的及时，再晚一点，命都没了！”

    “啊？！”

    女人张大了嘴巴，男孩也一脸惊恐。

    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李惜阳又道，“不过放心吧，病毒还没侵入太深，我待会儿给你们开些药，回到家里一定每日按点服用，

    另外，以后绝对不要再打孩子，也不能再让孩子和流浪猫接触了，不然就真的危险了！”

    “知道了吗？”

    “知道了医生，谢谢你，谢谢你！”

    女人一听情况这么严重，也不敢再打孩子了。

    小男孩的眼睛里，也第一次出现了恐惧和害怕。

    将两人送走后，林月皱眉道，“李医生，你为什么骗他们？”

    猫抓病是由猫传染的一种细菌性疾病，病程呈自限性，一般在2~4个月内自愈。

    根本不会要命！

    而且李惜阳刚才开的那些药，她都看了，全是一些消炎药，和不痛不痒的维生素片。

    李惜阳瞥了她一眼，澹澹道，“我不这样说，他们能改吗？”

    林月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这是在故意吓那个孩子啊！

    “也是，李医生你刚才没瞧见，我带那孩子进去检查的时候，那孩子盯着实验室里的动物标本，眼神可吓人了，根本不像小孩子。”

    “这么小就这样，以后不定能犯出什么事来，有个这样的孩子也是够倒霉的！”

    听林月吐槽，李惜阳不禁摇头叹息。

    社会上绝大多数人都林月想法一样，都认为虐猫的人缺乏基本的对动物的同情心，没有对生命的敬畏之心，冷血无情，甚至有反社会人格。

    无法否认，的确有这样的可能性。

    但这些人真的每一个人生来就恶吗？

    不是的。

    早有研究表明，孩子的暴力行为与家庭教育模式有很大的关系，会有攻击行为的儿童，一般来自两种家庭。

    一，绝对权威家庭。

    这类父母过于控制孩子的自主性，要求孩子绝对服从自己，当孩子打人后，这类父母的处理方式，往往是将孩子打一顿，这使得从父母的言行中学会了暴力，并产生逆反心理。

    二，过度溺爱家庭。

    这类父母则与绝对权威家庭相反，他们一般不会在意孩子打人的行为，并且总是替孩子的打人行为找借口，使得孩子误认为自己的不良行为受到了鼓励，导致孩子缺乏同理心。

    显然，刚才那个家庭就是前者。

    所以李惜阳刚才那段话，不仅是为了吓住孩子，同时也是在明确的告戒女人不要再动用暴力了。

    但对方会不会听，李惜阳无可奈何。

    ……

    快五点钟的时候，急诊来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大爷。

    李惜阳上前询问，“大爷，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老人摆手，“小伙子，我不看病，我找我老伴儿刘丽芳。”

    “对了，你知道她在哪吗？”

    李惜阳问，“是我们急诊的病人吗？”

    老人想了想，然后问道，“你们这里是仁和医院吧？”

    李惜阳点头，“这里就是仁和。”

    “那就没错，我老伴儿生病了，在仁和住院！”

    “那行，大爷您先坐，我帮您查一下！”

    李惜阳走到分诊台后面的电脑，准备去查急诊入院记录。

    就在这时，

    “胡大爷！”

    李惜阳看见郑小雨急匆匆的从急诊大门那边跑来。

    然后一把搀住老人道，“胡大爷，您是在找刘大娘吧？”

    “对对对，我老伴儿叫刘丽芳，姑娘你知道她在哪吗？”

    “嗯，我扶您去找！”

    “好好，谢谢你啊姑娘！”

    “不客气！”

    郑小雨冲李惜阳打了个眼色，就扶着老人往病房去了。

    对于郑小雨想要表达的意思，李惜阳表示没看懂。

    而电脑上的急诊入院记录里，也并没有一个叫刘丽芳的病人。

    “那是胡大爷！”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是小护士蒋兰。

    李惜阳不禁好奇，好像很多人都认识那位老人。

    随后蒋兰告诉了李惜阳一件旧事。

    半年前，

    郑小雨正坐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突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郑小雨回头一看，发现一个神情拘谨的老爷爷正站在门边，

    老人手里拎着几个袋子，白衬衫洗的雪白，身上干干净净的，是一个很讲究的老人。

    “老人家，您有什么事吗？”

    老爷爷很有礼貌：“医生你好，我来找我的老伴儿，她叫刘丽芳。”

    “好的，我这就给您找，别着急啊。”郑小雨一边说一边翻起了病历本。

    那时候仁和的病人还很多，每天都会遇到几个找不到病人的家属，并不奇怪。

    可当郑小雨翻遍了病历本，又到病房中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名叫“刘丽芳”的人。

    “老人家，这里没有叫刘丽芳的人，您是不是记错了呀？”

    听到郑小雨说老伴儿不在这里，老爷爷的神情有些低落，低下头来不说话了。

    不忍心看到老人难过，郑小雨又扶着老人到其他科室里一间一间的找，终于在血液肿瘤科查到了刘丽芳的信息。

    不过记录上显示刘丽芳在一年前就已经出院了。

    “老人家，您的老伴儿已经回家啦，医院里没有。”

    “不在家啊，不在家。”胡大爷滴咕着，有些失望又有些难过地离开了。

    周围的护士们面面相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大家转头就把这个小插曲忘掉了。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胡大爷又站在了急诊科门口，有些紧张的请求护士们帮忙寻找自己的老伴儿。

    护士们记得胡大爷昨天就来过，可胡大爷对她们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请求护士们帮忙找人。

    医院的记录不会有错，刘丽芳肯定已经出院了。

    但老人说得这么笃定，把护士们都搞湖涂了，于是她们就轮流陪着老人在医院里到处找人，问了一间又一间的科室，找了一间又一间的病房，都没有找到这个名叫“刘丽芳”的老人。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

    胡大爷每天都会出现在医院里，手里拎着老伴儿最爱吃的零嘴，满脸拘谨地站在科室门口。

    让大家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有一天下了好大的雨，护士们已经认识了这个古怪的老人，不免担心老人会不会遇到危险。

    正当大家都以为胡大爷今天不会来了的时候，胡大爷带着满身的水汽出现在了科室门口，一手拎着黑色的雨伞，一手拎着老伴儿最爱的吃食。

    或许是因为下雨，胡大爷比以往还要更加担心“消失”的老伴儿，不停地念叨着老伴儿身体不好，要遭罪了。

    护士照例带着老人在医院里找了一圈，依旧没有找到老伴儿刘丽芳，胡大爷只能像往常一样失望地离开。

    但是到了第二天，胡大爷还会再来。

    时间一长，医护人员们都很奇怪，刘丽芳究竟去了哪里？

    胡大爷又为何笃定老伴儿就在医院里呢？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的出现解开了这个谜题。

    这天郑小雨陪着胡大爷在医院里找人时，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是胡大爷的弟弟，刚好来医院看病。

    看到胡大爷后，弟弟愣了一下：“哥，你来医院干什么？”

    胡大爷回答说：“我来找我的老伴儿，刘丽芳。”

    弟弟听到回答后，眼中却泛起了泪花，他上前拍了拍胡大爷的肩膀说：“嫂子5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别再来医院找了。”

    听到妻子已经不在人世后，胡大爷愣住了，紧接着就不停地抹着泪说：“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她还在呢！”

    一旁的郑小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很是震惊，可无论她怎么安慰，胡大爷都好似听不见一般，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缓缓走出了医院大门，背影满是寂寥。

    当和老人接触过的医护人员们知道了这个让人悲伤的故事后都十分唏嘘，大家都下意识地觉得得知真相的老人再也不会来医院里找人了。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胡大爷再次出现在了科室门口，请护士们帮忙寻找妻子，脸上没有丝毫的悲伤。

    医护人员们这才发觉老人的状况不对，直接问老人也问不出什么，郑小雨当即决定到老人家里走一趟。

    当郑小雨和同事们来到胡大爷的住所时，老人正在家门口遛弯，看到这些经常见面的医生护士后，老人依旧是一脸的茫然。

    恰好老人的女儿正在帮父亲收拾房间，郑小雨趁机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听完一切后，老人女儿突然哭出声来：“我就知道，我父亲都忘了。”

    原来，胡大爷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

    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同样也忘记了老伴儿已经死去。

    一年前，刘丽芳因心脏病突发在仁和医院去世。

    此前刘丽芳一直在这家医院里住院治疗，胡大爷也陪伴在爱妻身边寸步不离，给她端水洗脸，把妻子扶起来按摩酸痛的背。

    刘丽芳去世时，胡大爷怎么也不肯接受，崩溃大哭的他拉着妻子的手不放。

    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就连看惯了生死的医护人员也偷偷湿润了眼角。

    儿女们一开始觉得办丧事还是不要让父亲参与的好，但胡大爷执意要去，不给去就堵着门不让儿女们离开。

    拗不过他的儿女们只能带上了胡大爷。

    葬礼上胡大爷十分悲痛，但还算平静，儿女们也松了口气，但很快就发现有些不对劲，父亲的记忆力衰退得特别厉害。

    一开始只是不记得关门，不记得带钥匙，但都没什么大碍，

    直到胡大爷忘记了妻子已经死去的事情，开始四处寻找刘丽芳的时候，儿女们这才觉得有些严重了。

    自那以后，胡大爷成天就想着跑出去找妻子，担心他的安全，儿女们不让他去，还一遍遍的跟他说母亲已经死了，都已经埋了。

    一提起这件事，老人就伤心得哇哇大哭，连隔壁邻居听到了都面露不忍，后来也就不提了。

    儿女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只能在空闲时间过来照顾，没办法天天陪着老人，于是胡大爷一有时间就到外面寻找妻子。

    因为刘丽芳是在仁和医院离世的，胡大爷就记着妻子在医院里，每天都准时到医院里报到。

    头几次儿女们还去医院里接过胡大爷，当时间一长也就随他去了。

    女儿们说：“我父母感情可好了，好到我妈妈说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我爸爸也会说对。”

    胡大爷比刘丽芳大7岁，婚后胡大爷在汽车运输公司开货车，经常在外到处跑，总是不着家。

    刘丽芳在手帕厂工作，还要带四个孩子，生活十分辛苦。

    尽管夫妻俩聚少离多，但感情却十分要好，胡大爷成天把“媳妇”挂在嘴边，当成了眼窝子一样来疼爱，恩爱的模样让周围的人十分羡慕。

    老屋子里放着许多二人的合照，胡大爷每次拿起来一看就是好一会，上面的儿女们他都已经不认识了，却唯独认识妻子。

    屋里有一张大床，妻子还在世的时候，因为担心风大，胡大爷一直让刘丽芳睡靠里边的那一侧，暖和一些，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至今，哪怕妻子已经去世都没有改变过。

    屋外还有一棵葡萄藤，是刘丽芳还在世的时候种下的，老人一直都记得，掉了一片叶子还会心疼。

    郑小雨还注意到，胡大爷老人经常穿着一件白衬衫，天冷了就穿在毛衣里面，把领子露出来。

    后来才知道妻子刘丽芳曾经说过：“你穿白衬衫好看，特别精神！”

    因为妻子的这句话，胡大爷就常年穿着洗得雪白的白衬衫，从来没有变过。

    似乎从妻子刘丽芳去世的那一天开始，胡大爷的时间就停止了，他永远都活在了过去。

    对于胡大爷来说，妻子一直都在，只是暂时找不到了而已。

    听完两位老人的故事，所有的医护人员都被深深地感动了。

    第二天，郑小雨在急诊会议上发言，

    “我有一个想法，既然胡大爷的老伴儿已经去世了，他又有这个病情在，就给他留一份美好吧。”

    这个想法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回应，大家都热情地表示一定“演”好戏，让老人继续找下去。

    于是大家约定，不能告诉胡大爷老人，刘丽芳已经去世了；

    如果胡大爷来找人，就耐着性子帮忙找，走一走转一转，老人也就满足了。

    自那以后，当胡大爷老人来到医院后，就受到了热情地接待。

    “找刘丽芳是吧？”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陪您去找找吧。”

    无论再忙，医护人员们都会抽出时间来，陪着老人在医院里四处寻找，还会非常认真的走到每一间病房里细细的查找，

    最后再遗憾的告诉老人，刘丽芳不在这里。

    尽管每次都找不到刘丽芳，但对胡大爷来说也是一种满足。

    一开始只是护士之间的默契，后来传开以后，医生、保安、保洁、护工……

    几乎整个医院的工作人员们都加入了进来，大家一起小心地守护着这个善意的谎言。

    之后的日子里，胡大爷依旧重复着每日寻妻，而医护人员们也不厌其烦的陪伴在老人身边，陪他慢慢在医院里走着，成为了医院里的一道风景。

    除此之外，医院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关爱小组，定期到胡大爷老人家中给老人做检查。

    上个月，郑医生发现老人的病情在逐渐恶化，

    有时候，甚至连妻子的存在都会忘记。

    所以最近一个月，胡大爷是每隔三四天才会来一次，有时候是一周…

    “又是阿尔茨海默症！”

    李惜阳摇头叹息，同时又深感无力。

    或许在胡大爷的世界里，妻子刘丽芳从未离开过，只是在和他捉迷藏，需要他不断的去寻找。

    这时郑小雨已经搀扶着老人从急诊病房里出来了，没有找到老伴儿，胡大爷一脸着急。

    郑小雨一直陪在一旁耐心安抚着。

    两人路过分诊台时，郑小雨冲着李惜阳和蒋兰道，“刘大娘不在这里，我陪胡大爷再去住院部找找！”

    “等一下！”

    李惜阳开口，而后冲着郑小雨和老人微微一笑，“我和你们一起！”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胡大爷终将忘掉妻子的存在，

    但在那之前，只要他还记得来医院的路，仁和的所有医护人员都会陪他一直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