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夫人，请慢用。”

    两个下人将茶点放在理石桌上，还摆上了一罐热好的莲子粥。

    顾楠将摆放整齐的精致糕点小塔抽出一块来，放在面前的餐碟上：“怎么这么晚才来？”

    “唉…”刘晓仙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从南京到上海的路虽说不远，但也不是好走的，这一路上…逃难的人太多了。”

    端茶来的小姑娘偷偷打量着一身“洋气”装扮的顾楠，见顾楠眼带笑意的和她对上了眼心头一慌连忙低下头去。

    “呵。”顾楠轻笑一声端起泡好的茶叶慢悠悠说道：“别说南京，连这边租界那块都大了，界碑基本上一天变一个地方。”

    人们知道往哪逃以后日子可能会更好，连年战争和军阀的划地让百姓没一天安生日子。

    “人们活的不容易，平淡已经是平生有幸的了。”

    这个年代每一捧粮食都来之不易，农民在这个没有高产和机械的时代只能花费更多的力气种地，然而种粮的人往往是吃不到多少粮食的。

    这时刚刚端茶水的姑娘急忙小跑来站在亭子外说道：“夫人，门口又来客人了，说很早在北平就认识您。”

    刘晓仙闻言一愣，不可置信问道：“北平？”

    “嗯，他还说从前在博物店里认识的您。”

    她转头看了看在平静喝茶的顾楠，苦笑回想起道：“算起来也有四年过去了，怪不得这些年也没在南京见到多少认识的，大抵是当初直接来上海了吧。”

    “去请客人进来罢，直接来这边就行。”

    “是。”

    没一会儿便看到一个身着西服，带着两个身穿经典长褂的人走过来，他们都带着最流行的帽子。

    来人刚出小路，抬头一看便见到亭中的两个身影，一时停下呆住了。

    身后的同伴提着大串礼盒直接撞在了他身后，刚要埋怨便看到亭子里那两位站起来的身影，连忙扶了扶碰歪的帽子。

    刘晓仙见为首的男子眼前一亮道：“你可是…唔何…”

    “是何贵明，小姑。”他笑着将手里的礼物交给旁人，上前感叹道：“多年不见，您还是和当年一样啊。”

    “哪有，也老了些，只是你我差错年龄也不多的。”刘晓仙眉开眼笑起身邀请他们入座。

    何贵明身后两个一直没有吭声身穿长褂的男子从坐下来后，就一直在偷偷打量着顾楠。

    顾楠疑惑着随着视线瞄过去，两人连忙低下头用帽子遮盖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这两位是？”

    何贵明瞧了瞧抬头后的顾楠回过神介绍道：“啊，他们当初是我在北平的同学，当初和现在不得已一起来上海做生意。”

    两人这才尴尬的摘下帽子朝刘晓仙说道：

    “在下余智达，刘乃壮。”

    “见过刘小姐。”

    “见过刘夫人。”

    两人尴尬的面面相觑，来时也不知道人如此年轻。顾楠看了个仔细，总觉在哪里见过他们，尤其是姓余这躲闪的眼神很是熟悉。

    “请问，这位可是顾楠，顾姑娘？”

    何贵明一言道出了顾楠的名字，他犹豫后拿出一封信来放在石桌上，轻轻推向顾楠。

    “这是最近英商总代表来的信，他们找人和我们上海大小商会都交代了，说将这封信件交于您。”

    顾楠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拿起那封白色的信件，看着上面的英文叹气说道：“这帮人怎么就这么执着呢？”

    “怎么了？”刘晓仙第一次见顾楠这副苦恼的样子，挽袖将顾楠的茶杯灌至八分满后笑道：“还没见你有这模样过，是遇到什么忧心事？”

    何贵明突然开口道：“顾小姐…被英国的贵族盯上了，貌似来头很大，人还没来的时候上海到天津的英商就已经在谈论他们。”

    余智达上前附耳何贵明后小声说道：“要不，顾小姐去和他们当面会会他们？”

    “已经见过了。”

    “那好…啊？”何贵明闻言愣住了，那群洋人看着可不像是来做好事的，突然想起前几日发生的一起案件。

    何贵明震惊道：“那件事是您做的？”

    身后两个人脸色苍白，也回想起来当时的场景不由得有些反胃。

    那天台有人去晾晒衣服时可把人家吓惨了，警卫队见过世面的蒙住脸足足抬下去七八位了，警察带来的车子装不下，只能把警卫班里的运兵车开来。

    余智达咋舌感慨道：“看那些英国人的站位包围着天台口，死因要么一剑封喉要么就是贯穿心脏，谁能打的过十几名训练有素的士兵？”

    何贵明斜着眼看下身后二人，从长褂的衣兜里摸出个东西来，清了清嗓子后对顾楠讲道：“那天我们上去后，只在一个人衣兜里发现一张您的相片。”说着拿出那张黑白色的相片给她，那相片上是她一次穿梨花的蓝白色裙装出门后陪她买菜的那天被偷拍了。

    “照的还不错。”顾楠淡淡说道，然后将相片交给好奇凑上来的刘晓仙。

    自那以后那些人再也没来烦过，她也很少出门，只是在家看看报纸、被梨花打趣或是在躺椅上撸橘猫。

    “地点。”

    “啊？”何贵明一时间没缓过来。

    顾楠盯着他说道：“我说，那洋鬼子说在什么地方见我。”

    “维密斯大酒店，英国人的地盘。”何贵明认真的问道：“您确定要去赴约吗？这可是铁打的鸿门宴。”

    这群洋鬼子给商会施压，怎么可能只让人吃个饭就走？再说宰了他们那么多人，洪家也处理了几个洋探子。

    “阿楠。”刘晓仙将相片轻轻放进顾楠的口袋里，拉过她的手担忧的看着她缓缓问道：“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虽然不是南京，但这边还是有些薄面的。”

    “不用的，你晓得我不会危险。”顾楠淡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瞧见好像眼前的人儿气色比在北平的时候更要好，像是年轻了许多。

    何贵明得到肯定的答复，向二人道别后便匆匆的走了。

    顾楠静静的靠着石亭上的围栏，听刘晓仙讲述着在南京遇到的趣事，她不再说话只是偶尔附和的回应。

    刘晓仙总是说话轻声细语的，很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身居高位已久气质也端庄的很，总是给顾楠一种邻家嫂子的感觉。

    夕阳柔和的余韵下刘晓仙送她到了宅院门口，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阿楠，若是以后不再打仗了，你…”

    “与我回北平可好？”

    刘晓仙有些期待的望着她，可夕阳下看不太清她帽沿下的模样，眼前的人像是定住了一般。

    “……好，到时我会去找你的。”

    刘晓仙眉眼笑了起来：“嗯。”

    送到大路的路灯旁，看她沿着街道走向远方。

    顾楠即将转过弯时顿了顿回头又抬起手朝她挥了挥，得到回应后便继续回家。

    在她转过路口时，路灯终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