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也是聊得太开心了，没想到大晚上的竟然有人扒墙头。

    见她掉下来，王红河和李玉珠皆是一惊，连忙跑过去搀扶，生怕摔出个三长两短。

    “大，婶。”

    “小彩云？”

    哪知道，来到近前，那女子呲着牙，不好意思的喊了一句，原来是小辣椒。

    王爱朵一听，一骨碌爬了起来，大眼睛盯着她，满是好奇。

    “去，挪开点！”

    王彩云踮着脚，忍痛来到近前，把王承舟扒拉到一边儿，一屁股坐了下去，却差点儿歪倒在蒲席上。

    看来，脚上伤得不轻。

    “你这孩子，大晚上的不睡觉，爬俺家墙头干啥？”

    李玉珠一看，有点心疼，拉住她的脚摸了摸，惊叫道：

    “哎哟，都肿了！”

    “你看看你，都二十好几了，咋还整天跟个小丫头似的，爬高上低！”

    “仨儿，快给伱彩云姐瞧瞧。”

    盯着鸠占鹊巢，歪在自己蒲席上的小辣椒，王承舟哭笑不得。

    村里的老人说“三岁看老”，原来真的不假。

    一个人性子如何，小时候就决定了的，即便活到半百，骨子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于是，连忙上前，握住她的脚丫子检查了一番。

    还好，只是崴到了，骨头没问题。

    不过，还没没好气儿道：

    “小辣椒，好好的大门不走，你爬墙头干啥？”

    “虽然你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可身体毕竟是自己的，磕着碰着，不得疼你？”

    “虎了吧唧的性子真是一点儿没改！”

    原本被他擒着脚，王彩云心里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可听到他的话，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恨声道：“哪个王八羔子跟你说我不打算要孩子的？”

    一家人都愣住了。

    夜晚的天光清澈如水，光影把她清秀的瓜子脸衬托得有些冷峻，弯弯的睫毛颤动着，显得内心很激动。

    “不是，你爹啊！”

    王承舟不敢挣扎，生怕不小心伤到她，只能任凭她摁着自己，“你们不是商量好的吗？”

    “刚才铁林爷来了家里，就是为了商量给你堕胎的事情。”

    “你不知道？那你大晚上的来我家干啥？”

    王彩云身体一震，眼圈儿立刻就红了，无力的坐了回去。

    小拳头撑着蒲席，半天没有说话。

    一家人都看出来了，好像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李玉珠心中忐忑，柔声道：

    “小彩云，咱可别犯糊涂呀！”

    “作为一个女人，身体才是咱的根本。你还年轻，不愁找不到婆家。”

    “可要是带个孩子，你就是长得再漂亮，那些好人家也不会甘心擎一个累赘啊！”

    当下日子艰苦，饭都吃不饱的年月，谁愿意娶个女人再捎带个孩子？

    王红河作为长辈，又是个男人，这种事情上不好开口。

    四丫预感到了王彩云的打算，紧张得身体都绷紧了，更不敢说话。

    “婶，我知道。”

    小辣椒有点儿哽咽，抹了一把眼泪，语气却很坚定，“可我就是想把孩子生下来。”

    “你图啥呀？！”

    李玉珠可真的急了，禁不住坐了过来，搂着她道：

    “我的傻孩子！”

    “你可是被婆家人赶回来的！”

    “你男人死了，他们就没把你当自己家的人，你还傻乎乎的给他家传香火？”

    小辣椒的眼泪滴答滴答掉下来，摔在蒲席上，溅到王承舟手上的时候，还带着温热。

    “我不知道。”

    “婶，我真的不知道。”

    她带着哭腔，或许是归家之后，第一次从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母亲般的关爱，终于控制不住了。

    哭得稀里哗啦。

    一家人都沉默了，任凭她发泄着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

    可哭了没一会儿，小辣椒又挺直腰肢，坐了起来，深深喘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我跟了他一场，眼睁睁看着他在我怀里死去，我想为他留下点儿什么。”

    “婶，人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认定了这个男人，就从来没有后悔过。虽然他个王八蛋承诺我的话，没一句应验，到了南方，我们过得甚至比这里还苦。”

    “我没读过几天书，不知道啥叫爱情。就是觉得，我俩为了在一起，经历过太多的磨难。我背井离乡，气死了老娘都不知道；他为了让我活得好一些，一个书呆子非要去打石头……”

    “如今，他死了，我必须得给他留下个种，让人家知道他在这世上活过一遭！”

    “也让那些人知道，我王彩云跟着男知青私奔，是奔着过日子去的，不是没见过男人的浪货！”

    一家人望着她，忽然觉得什么劝阻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王承舟心中更是震撼得无以复加。

    这种纯粹的，就为一个情字活着的女人，实在是太让人心折了。

    当即，叹了口气，笑道：

    “姐，先别管别人咋看你了。”

    “还是先让我帮你治治脚吧。”

    “再肿下去，可真就成大猪蹄子了。”

    王彩云翻起眼睛，诧异的瞅了他一眼，还真是头一次听他心甘情愿的喊自己姐。可听到大猪蹄子什么的，还是忍不住踹了她一脚，却疼得自己呲牙咧嘴，“你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惫懒货，你行不行啊？”

    “对了，我偷偷跑过来找你，就是想知道俺爹跟你说了啥。不过，他们爷仨儿的心思，我猜都能猜得出来。”

    “哼！”

    王承舟不愿意跟她置气，捏着她的右脚看了看，按住她脚面上的大筋，从下面一针透了过去。

    这叫商丘透丘墟，对于脚踝扭伤，效果立竿见影。

    而后，又发现她脚背有痛，便换过她的左脚，在解溪穴上下了一针。

    小辣椒见他摆弄着自己的两只脚丫，张着嘴，一脸嫌弃，“惫懒货，说你不行，你还真不行啊！”

    “姐是右脚崴到了，你咋左右不分，扎我左脚干啥？”

    其实，一家人都觉得奇怪，只是没有提出来。

    王承舟放开她的臭脚丫，无语道：

    “你别老说行不行，行不行？”

    “你这是伤到了足阳明胃经，扎左脚依照的左病右治的原则，治疗经络上的伤病。”

    “至于右脚的商丘透丘墟，是根据天应的就近取穴原则，不懂别瞎逼逼。”

    虽然不知道瞎逼逼是啥意思，但肯定不是啥好听话。

    小辣椒一瞪眼，就打算教训他。

    可转念一想，不得不忍住了，轻哼一声道：

    “惫懒货，俺爹找你，是准备让你咋对付我？”

    “我先告诉你，姐是绝对不会堕胎的！”

    “你要是还记得小时候的情谊，就不要助纣为虐！”听她这样说，一家人都挪开了视线，差点儿憋不住笑。

    王承舟更加无语了，翻了个白眼儿，“小辣椒，你还好意思提小时候。咱小时候除了打架，有过情谊吗？”

    “咋没有？”

    “哪里有？”

    小辣椒似乎一下子被问住了，琢磨了半天，才握着拳头道：“小时候我每次打你，都只用了七分力，这还不是情谊吗？”

    王承舟差点吐血。

    一家人终于控制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笑了一会儿，又禁不住泛起了愁容。

    王铁林可是求上门让王承舟给王彩云堕胎的。

    王彩云虽然有着不一样的想法，可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

    不是说她不听话，王铁林会因此打她。

    主要是她算是寄人篱下，若是惹得父兄不高兴，日子怕是会越来越不好过。

    “没事儿！”

    小辣椒像是看出了他的难处，洒脱道：

    “你就听姐的就行。”

    “身体是我的，他们还能强行给我灌药不成？”

    “再说，实在把我惹急了，我就搭个茅草屋搬出去住，到时候看老少爷们儿笑话谁！”

    这女人，还真是光棍……

    王承舟肯定不会听她的。

    真到了那一步，王铁林作为村长，在老少爷们儿面前丢了人，她这个当闺女的能有个好？

    一家人都犯起了难。

    王爱朵忽闪着大眼睛，豁出去了，“哥，要不然，你就给彩云姐开几味假药，反正铁林爷又不懂。”

    王红河却摇了摇头，叹道：

    “你也太小看你铁林爷了。”

    “他不懂，别人不懂吗？”

    “到时候，他拿着草药到行家那一问，还不得嫉恨咱家呀？”

    李玉珠一听，破罐子破摔道：

    “要不然，咱不管不就行了？”

    “咱这十里八乡的卫生员，会堕胎的怕是只有咱家仨儿一个。”

    “咱不管，看他找谁去！”

    这倒是个办法。

    傍晚吃饭的时候，王承舟特意吓唬了王铁林一番，让他知道了强行给女子堕胎所带来的危险。

    为了闺女的健康，估计他还真舍不得把她送到县医院受罪。

    不过，王承舟咂嘴道：“妈，刚才铁林爷答应让咱家用队里的大青骡了。”

    “真的？！”

    一家人都瞪大眼睛望了过来。

    李玉珠更是难以置信，惊喜道：

    “要是能用队里的骡子，咱就再也不用为买小瓦发愁了。”

    “到时候套上队里的大车，一车就能拉回来！”

    “可是，仨儿，大青骡可是队里的宝贝，从不外借，村长咋会答应你的？”

    “条件就是给小辣椒做流产。”

    王承舟没有隐瞒，摊着双手，说了出来。

    “啥？！”

    小辣椒气得瘸着腿跳了起来，离他远远的，恨恨道：

    “王承舟，你个叛徒！”

    “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你就把自己姐出卖了！”

    “早知道，小时候我就打得狠一些了！”

    王承舟翻了个白眼儿。

    心道：这会儿嘴甜起来了，左一个姐右一个姐的，小时候你咋不记得自己是我姐？

    估计自己也觉得太虚伪了。

    小辣椒连忙又坐了回来，挨着他道：

    “小承舟，你就帮帮姐嘛！”

    “姐在村子里的威望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全都听我的。你要是对我好，我一声令下，全部发动她们给你找媳妇儿。”

    “给你找一个如花似玉，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小仙女儿，好不好？”

    李玉珠一听，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最近，她可真是想媳妇想疯了，瞅见个漂亮的大姑娘就会浮想联翩，巴不得儿子早点儿把终身大事定下来。

    王爱朵一听，捂着小嘴儿，挤眉弄眼的笑着。

    估计是在说：

    王承舟，你个浓眉大眼儿的也有今天！

    开始让人逼着说媒了吧？

    嗨，咱也看笑话！

    王承舟一脸无语。

    小仙女儿什么的，还用找吗？

    栾红缨和徐小芷，哪一个不都是人间少有的姿容？

    即便是上次在郭家庄遇见的那个傻玩意儿郭明月，搁前世都是大明星级别的，只是性子太让人皱眉了。

    幻想了一会儿，王承舟冷不丁瞟过王彩云的眼睛，心里不由得一疼。

    这女人，虽然说得像开玩笑似的，可眼中隐藏的无助，着实触动了他。

    一个出了门的姑娘，寄宿在娘家，能有啥依仗？

    王承舟若是不管她，依她的性子，肯定会走到和家人决裂的那一步。

    到时候，孤零零的一个人，栖身之所都没有，大着个肚子，还怎么活得下去？

    哎！

    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王承舟故作轻松道：

    “那，小辣椒，咱说好了啊。”

    “将来你要是不给我找个仙女儿回来，我可是不依你！”

    “毕竟，在这种事情上给你打掩护，可是很累人的。”

    王彩云一听，大喜过望，甚至激动得扑上来，照着他的脑门子亲了一口。

    弄得王承舟撤着身子，面红耳赤，不停地用手擦着。

    瞅得一家人哄堂大笑。

    “其实，我答应好了的。”

    王承舟可真是承受不了她的热情，连忙道：

    “要给你堕胎，需要下合谷穴和三阴交。”

    “以你爹和你那两个兄弟的心性，必定不会真的相信我，到时候肯定会来盯着。”

    “到时候，我仍旧在合谷穴和三阴交下针就得了。”

    王彩云原本很高兴，可听到他的话，一下子就急了，拽着他道：

    “惫懒货，你啥意思？”

    “你都说了下什么合谷穴和三阴交会堕胎，你还要给我下？”

    “姐真的只能依靠你了，你就别逗我了。”

    一家人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很害怕王承舟欺负人家王彩云。

    毕竟，这个命途多舛的女孩儿，已经深深的让他们喜欢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