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修的话，糜芳差点没用水杯扔他。

    毕竟他曾经也是所谓的满身铜臭之人……

    但和气生财。

    况且这时候的商人地位本就低，再加上那些交了高价门票坐在贵宾席上的也都是些经学士族，因此糜芳只能让人将那些心有不甘的商贾请了出去。

    杨修志得意满，团团而揖，耳边尽是称颂之声。

    这就是世家之间的花花轿子大家抬，如杨修这样的世家核心成员，遇到事情只管放手去做，无论对错都会是一片称颂！

    当然了，人家这次吹捧了你，下次你就要吹捧回去。

    杨修缓缓坐下，隐隐觉得后背有些发毛，于是左顾右看，在自己旁边看到了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双手叉腰，身后背着一个装饰有小动物毛球的背包，乌溜溜的眼睛正上下打量着他。

    “小孩，你看我作甚？”

    “没、没礼貌！”

    刘禅撇撇嘴。

    杨修大咧咧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这谁家小孩，有没有人管管啊？”

    另一旁，有个打扮的很朴素的青年笑道：“德祖兄有些过了，此乃刘使君之子，为此地之主。我等是客人，岂有客人斥责主人之礼？”

    杨修抬眼望去，拱手行礼：“原来是公纪吾弟……”

    鸡？谁啊……刘禅踮起脚尖看了一眼，旋即恍然大悟。

    那是陆绩陆公纪。

    嗯，就是偷袁术橘子的那个陆绩……

    刘禅想了想，好像并没有在簿册上看到陆绩的名字。

    但他旋即释然。

    毕竟人在江湖飘，大多都有几个小号，陆绩当初登记的时候可能用的字号之类的别称。

    他没有发现，也很正常。

    杨修随即看向站在他旁边的刘禅：“使君之子有何见教？”

    刘禅奶声奶气：“见教不敢，只是我叫刘禅，我有名字哒！”

    杨修愣住，哑然失笑。

    周遭也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

    嗯，刘禅虽然年纪小，但刘备乃大汉皇叔，信义助于四海，在这个重视血统的封建旧王朝里，刘禅天然就和那帮子士族是同一阶层。

    况且，他还是个小孩。

    百无禁忌。

    杨修摇摇头不再理会刘禅。

    他将注意力放在了即将进行拍卖的琉璃器上。

    其实他并不是为了买货而来，他今日来是为了打脸，打脸售卖假货的刘备，以及那些争抢假货的士族！

    弘农杨氏乃世代簪缨之家，田庄无数，富可敌国，家中收藏的先汉、乃至先秦时期的文物多不胜数，琉璃器自然也不例外！

    因此，他就没见过有器型那么大，看起来如同羊羔小狗那么大的琉璃器！

    今日刘备这里售卖的琉璃器，定然是鱼目混珠的假货！

    至于文字，这个尚且存疑。

    嗯，其实中国很早就掌握了烧制琉璃的方法。

    西周时期这项技术趋于成熟，因此很多西周时期的墓葬中都出土过大量的琉璃珠和小型玻璃管。

    但问题的关键是，西周时期，乃至明清之前烧制的琉璃成分主要是铅钡，这和后世用沙子，也就是二氧化硅烧制的钠钙玻璃截然不同，属于两个迥异的玻璃制作系统。

    铅钡玻璃是低温玻璃，虽然绚丽多彩，但是缺点也是显而易见。

    比如质量轻，不结实，很容易碎裂。

    这也导致了明清之前国人自己烧制的琉璃器大多以装饰物，也就是珠钏、簪子、手串为主。

    杨修的怀疑，就是基于这一点。

    但很快，他满脸懵逼。

    糜芳在万众瞩目中，让人一件造型神似四羊方尊的琉璃器抬了上来。

    灯光下，琉璃器五光十色，任谁也不能说是假货！

    嗯，这主要是沙子里有杂质……

    但古代琉璃器都这样。

    “此为楚威王羊尊琉璃鼎……”

    “昔日秦楚之战，秦将白起攻拔楚国郢都，楚王室匆匆逃离，载有楚国宝物的船只沉没于江水，不久前被一渔民无意中发现，此宝得以现世……”

    ……

    刘禅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如果是曹操就不需要给这些‘上周的文物’编一个来龙去脉，直接说是从墓里偷挖出来的就可以了……

    毕竟他家有摸金校尉，合法盗墓！

    糜芳接着说道：

    “经勘验，琉璃器身共有一千七百余字，为《尚书》，但和今本《尚书》大相径庭……”

    “起拍价……”

    “且慢！”

    杨修猛然站起，瞪着眼睛：“确信为《尚书》？”

    糜芳看看一脸若无其事的刘禅，旋即轻轻点头。

    于是，会场内一片哗然。

    《尚书》其实不是书，而是特指叫‘书’的商周流传下来的政府文献、历史资料，孔子将之编纂成教材，名为《书》，到战国时期又分成《夏书》、《商书》、《周书》等不同类目。

    秦国焚书坑儒，烧的很多就是此类书籍。

    等到了西汉时期，儒生将残存的文献汇编起来，取名《尚书》，‘尚’通‘上’，意为前朝的文献。

    但为时已晚。

    虽然经过两汉不间断的修订补全，比如‘伏生护书’，然而《尚书》早已残缺不全，而且很多是后人有意无意造的假货，就连伏生那本《尚书》也充斥着他的主观臆断……

    东汉有很多专门研究《尚书》的经学世家，靠的就是家中藏书和官方版本不同，以此教书育人，积攒声望，得以入仕为官。

    如今刘禅这里有了新版本，如何不让人动心？

    但一切的前提，是铭文是真的！

    杨修缓缓走了过去，盯着琉璃羊尊看了许久。

    他满是疑惑。

    太新了！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上面的文字着实让他很是疑惑，寻章断句是古文没错，行文的风格也和春秋战国时期一样，但整体却好像是被人刻意打乱，读起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这就很逼死强迫症了。

    “看不懂就让开，让别人也看看！”

    刘禅满是讥讽。

    “看不懂？”

    杨修满脸鄙夷：“若说我杨德祖看不懂这些铭文，这天下就没有第二个人能看懂了！”

    刘禅昂着头：“那你说说，这上面都写的是什么？”

    杨修愣住，脸上满是迟疑。

    毕竟琉璃器上的是乱码，而上古文人惜字如金，很多时候一个字就是一句话，一堆前言不搭后语的乱码，让他如何解读？

    杨修看了看有些拘谨的糜芳，突然有了几分明悟。

    于是，他一脸自以为撞破天机的笑道：

    “假货，全是假货！”

    “上面的文字乃穿凿附会所为，旨在诓骗钱财！”

    “尔等皆被骗了！”

    ……

    一阵议论纷纷中，刘禅双手抱臂：“你敢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