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芳苑内

    李未泊一步一步走上玉台，冷眼一一扫过台下的江湖客。

    揽芳苑寂静一片，数百人的大堂内，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他们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李未泊身上，也有少数人冷眼旁观，显然不打算掺和。揽芳苑内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品香会遭人破坏这件事上。

    于是，也就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被清河崔家点了天香的女子，在方才的一片混乱中不见了。

    站在玉台上五个墨蓝束衣的半月坊下属中走出一人对李未泊行了一礼，低声道：“请李长公子稍安，有人破坏品香会，意外连累李三小姐，这件事半月坊一定会给李家一个交代。”短短几句话，便道明了主次。

    李未泊冷冷看了他一眼，早有李家人搬了座椅放在玉台上的白玉石屏风前，李未泊转身走过去坐下，未发一言。

    陇西李家肯作此让步，已经算是给了半月坊面子。

    领头的颔首为礼以示谢意。转身对着台下众多江湖客道：“三年一度品香聚首，众宾同欢，本是乐事。如今有人胆大包天，无视规矩铁令，搅扰品香盛会，与半月坊为敌。半月坊一经查出肇事者，必当严惩！包庇者同罪！”

    众江湖客无一人出声。

    一墨蓝束衣的半月坊下属捡起一颗小小的带血金色铁珠呈给领头的。领头的接过铁珠，捻去血迹，又有两人呈上相同的带血铁珠。

    他举起铁珠像众人示意，高声道：“方才伤人的就是此物，火点子！想必诸位都认识，这是谁家的暗器！”

    火点子三个字一出，揽芳苑一片哗然。

    李未泊冷眸一凝，依旧一言未发。

    静了许久，这时，叶宸才好似总算找到一个开口的理由，主动问谢钦雪：“火点子是什么？”

    “水沙门特有的暗器。这火点子从指间飞速弹出后在空气中无色无形，不易察觉，杀人于无知无觉之间。一旦击中目标后便会从人体内脱离而出，金色铁珠染上血迹便呈赤金色，状色皆似火点，故名火点子。”

    谢钦雪一如既往有问必答。叶宸盯着看了她半晌。

    谢钦雪好似并不在意叶宸的目光，由着她看。

    “这么重要的场合，邬老板却不在场，似乎不大合适啊！”

    众人寻声而去，清河崔家家主摇着龙骨扇慢慢走上白石玉台。

    半月坊领头的朝着崔素一礼，道：“崔家主，火点子想必您是最熟悉的。这火点子伤的首先又是陇西李家的小姐，就请您给品香会众人和陇西李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水沙门的事却要我来解释，阁下这话是认真的？”

    领头的不卑不亢：“尊先君与水沙门门主独孤枫是金兰兄弟。当年水沙门创立之际，先崔家主在水沙门也是做得主的。更何况，昔年崔家主您曾在独孤门主门下受教，算是有师徒之分。独孤门主隐遁多年，水沙门并无新门主登位，可是门中事务依旧井井有条。除了曾为独孤门主徒弟的崔家主您之外，水沙门中应该也不会有别人能做主了吧！”

    崔素凤眸微眯，目光落在他身上，半晌方笑道：“堂堂金月堂主，说话做事竟全凭臆测。难怪，四月堂的名声近年式微了。”

    领头的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被人一口叫破身份。

    “崔家主真是好眼力！半月残风，泽及枯骨。在下正是半月坊金月堂，金泽。”

    楼上，叶宸又问：“金月堂？”

    谢钦雪道：“半月坊门下有金月、木月、水月、火月四堂。四月堂在江湖上有个名号，‘半月残风，泽及枯骨’，倒是挺会夸自己的。金、木、水、火四泽是四个堂主的名字，无论谁当上堂主，堂主的名字是不变的。楼下这个金泽是半年前才当上金月堂堂主，行事颇狠厉。两个月前在姑苏，我曾与他有一面之缘，算不上英雄。”

    “谁说水沙门没有门主？”

    一楼，席间众多江湖客中一人飞身而出，翩然落于台上。众目睽睽之下，她摘下帷帽。看到她面容的那一刻，整个揽芳苑陷入寂静。

    楼上，叶宸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洛红玉。

    洛红玉道：“本座继位水沙门主十年有余，只是，并未对外公开罢了。”

    崔素将龙骨扇一合，淡然道：“既然水沙门主在此，崔某的事稍后再说不迟。金泽堂主，请吧。”

    金泽皱眉，道：“江湖皆知，水沙门主独孤枫隐遁多年，水沙门十余年间并无传出新门主继位的消息！”

    洛红玉道：“水沙门内部事宜，难道必得要宣诸江湖？金泽堂主你当上堂主之时，似乎也并未广发名帖告知各派吧！”

    金泽气急冷笑：“好！既然洛红玉姑娘坚称自己是水沙门主，就请姑娘自证！”

    洛红玉随手将帷帽扔在一旁，环视堂下众人。

    “本座登位十数载，今日初次以门主身份现身。金泽堂主对本座身份几番猜疑，堂下诸君同否？”

    满堂宾客，无人应声。

    洛红玉微微一笑，左手拇指与食指成环，其余三指并拢，掌心朝内横向平行滑过，发力翻手外扣。空中气流划破，内力凝聚隐现一柄赤红长刀的形状，众人只听得凭空一声刀锋长鸣，只一瞬，堂下数十桌上的杯盏尽数碎裂！

    众人皆为之一震。

    独孤枫虽隐遁了十多年，但是他的独门武功“飞沙逐流”却是不难认的。

    独孤枫本受教于大漠玄亭，但他天资极高，将玄亭刀法与中原剑法融会贯通，自创了一套刀法，名为“飞沙逐流”。水沙门创立之初弟子不多，俱是独孤枫亲传。后来水沙门势力遍布江湖，广纳江湖客。但这套“飞沙逐流”的刀法却是水沙门的独门武功，唯有水沙门的内门子弟才会。

    “飞沙逐流”共九层八十一式，洛红玉方才使的，是第三层第九式：碎风吟。这一招本是以指击刀。可是洛红玉却可凭空以内力化刀形，内力激荡相碰，竟能发出刀鸣之声，不仅足见其内力深厚，更证明其内功传承是水沙门下无疑。

    金泽亦是一惊。

    洛红玉额间显现一赤红枫叶，因内力激荡隐隐发光。

    这是水沙门主独有的印记。

    当年的独孤枫额头上，也有一个时隐时现的枫叶。平时不发功时枫叶隐去看不出来，一旦动用内力，枫叶形状便会显现，内力消耗越大，枫叶越亮越红。

    “如此，金泽堂主，在座诸君，可还有疑？”

    洛红玉并没有给金泽开口接话的机会，续道：“既然无疑，那便说回方才的事。江湖皆知，我水沙门下十二分门各有兵器，门内等级森严，纪律严明。火点子是十二分门中离门暗器。如若今日之事真是水沙门下所为，水沙门自当给半月坊和江湖一个交代。只是，若有人以离门暗器蓄意栽赃，又当如何？”

    谢钦雪交叉双臂抱在胸前：“品香会三甲，一为天上月，二为人间梦，三为解语花。解语花洛红玉温婉柔弱，性情温和。因此，江湖都说，落红有情玉无价。却不想有朝一日变身成了水沙门主，说话竟如此厉害。”

    叶宸面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是看向洛红玉的眼神，有些复杂。

    谢钦雪没有看她，却好像知道她的心事。

    “世道艰险，人心难测。同情和怜悯，有时候只会干扰自己做出正确的判断。”

    楼下，洛红玉负手踱步，气势迫人。

    “半个月前，太室山下，殃门几个下属执行任务，偶遇金月木月两堂门客也出任务，不巧，起了些冲突。半月坊与水沙门一向......并、无、恩、怨。按理说，道明身份之后理应互不相犯。但是，金月木月两堂门客共十六人，竟将殃门死士五人断喉一人重伤。”

    洛红玉从腰间解下锦囊，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金泽。

    “这是从那名重伤的死士伤口中挖出的，除了四月堂的残月珠，还有凤尾针。本座奇怪，凤尾针本是我水沙门下殃门的暗器，为何金月堂和木月堂会有？还是说，半月坊四月堂手上不止有殃门的暗器，还有我水沙门其余分门的东西？”

    金泽瞟了一眼，对洛红玉的后半句话只当做没听见，道：“水沙门主随便拿出几个暗器，就说是我四月堂门客的，恐怕没什么说服力吧！”

    洛红玉轻笑道：“是吗？既然如此，那么，方才随便捡的几颗火点子，金泽堂主不也执意说是我水沙门的？”

    金泽被噎了一下，正想着如何怼回去，揽芳苑大门突然大开。几十个半月坊的人簇拥着邬文庭进来。

    崔素眸光一闪，随即一笑。不愧是半月坊主，短短一个时辰就脱身了。

    邬文庭上台，先与崔素李未泊见礼，然后走到洛红玉面前，拱手道：“门主请了。”

    洛红玉回礼：“坊主来了最好。这里确实有很多事情，需要坊主亲自处理。”

    邬文庭睨了金泽一眼，金泽面露不甘。

    邬文庭道：“关于四月堂之事，邬某必定详查。不过，今日品香会被搅扰，肇事者分明指向水沙门。品香会非半月坊一家之事，事关江湖安定，就请水沙门主先行查证，给江湖一个交代吧！”

    洛红玉沉思片刻，对着台下拱手道：“素闻曲阜公冶熟谙神兵利器，锻造冶炼之法。敢问可有公冶家的朋友，可否现身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