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这般，叶宸却是第一次见。

    洛红玉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不知道经过多少次的练习才练得如此炉火纯青。洛红玉始终面不改色，仿佛只是摘了一朵花般云淡风轻。洛红玉一手掐着杏一的喉咙，一手紧握匕首，她抬头看向叶宸。

    叶宸也正看着他们，目光很复杂，但最多的是震惊。

    杏一嘴角不断涌出血沫，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着，脖颈被洛红玉攥在手中，仿佛初生的小鹿般柔弱纤细。洛红玉直视叶宸，左手猛地拔出匕首，鲜血直直地从杏一胸口喷溅出来；右手轻轻一动，杏一的脖颈就被掐断。

    洛红玉松开手，站稳后，才捂住胸口，慢慢吐出一口血来。叶宸的两掌不轻，虽然不致命，但绝对让她元气大伤。叶宸当然知道自己的掌力，这一口血，怕是咽不下去了才吐出来的。

    洛红玉此刻的神情，让叶宸又想起在揽芳苑前初遇她的情形。

    洛红玉等了半晌，也不见叶宸取她性命。她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叶宸突然问：“为什么不还手？”

    洛红玉始终没有回头：“姑娘两次相救，这两掌就当还姑娘的情，你我各不相欠。他日相见，不必留手。”她走的很慢，走了很久才消失在叶宸的视线里。

    叶宸这才觉得好安静。

    杏一胸口喷出的血已经凝固，月光下黑乎乎一片。他还只是一个少年，跟何孝安一样，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叶宸想起慕容缘和对她讲过的杏一的身世。世人真真假假，以为的和实际的往往不是一回事。她来凡世遇到的每一个人，或许都是如此。

    叶宸抬头看看月亮，道：“出来吧。”

    黑暗中，一个人从巷子拐角处走出来：“我以为自己躲得挺好。”

    叶宸看她：“我知道你是保护我。”

    谢钦雪似笑非笑，手里捏着一片叶子转着：“可是叶姑娘，不需要我的保护。”

    听到这句话，叶宸突然就反应过来，谢钦雪是在生气。

    叶宸走到她面前：“你生气了？”见她不语，叶宸又道：“是因为我说，不需要保护，才生气的？”

    谢钦雪不承认也不否认。

    看她别扭的样子，叶宸不知为何有些想笑，耐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需要依靠别人。我武功不差，自保有余。且独孤枫一事是我族中内政，他的敌人只是我。你们江湖世家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你插手，只恐会牵连谢家与飞雪谷，得不偿失。”

    谢钦雪踱了几步，才回头看叶宸：“得不偿失？你觉得，我护着你，能得到什么？”

    叶宸一愣，她只是顺口就说出来了而已，谢钦雪这么一问，倒叫她不知怎么回答。

    不过很快，叶宸就知道了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因为她发现谢钦雪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显然是不生气了。

    谢钦雪这气生的莫名其妙，消的也莫名其妙。

    叶宸没接茬，问道：“你家里没事吧？”

    “怕你有事，还没回去。”

    叶宸走上前，伸手抚上谢钦雪的额头：“怎么划破了。”

    谢钦雪愣了一下，顺着叶宸的手摸了摸：“大概是刚才在揽芳苑被碎木片划到了，没事。”

    “你若不点了我的穴道，即使洛红玉突然出手，我也是不怕的。”

    叶宸拿出一瓶白药，用指尖沾了一点药粉，轻轻敷上谢钦雪眉峰上寸余的伤口。药粉是清清凉的，叶宸的指尖是温温热的。

    叶宸做任何事都很认真，上药也是。谢钦雪看着叶宸认真的样子，突然笑了。

    “怎么？”

    谢钦雪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叶宸也没追问，收起药瓶，道：“需要我陪你回家看看吗？”

    谢钦雪稀奇地看了叶宸好几圈：“你好像，不太一样了，对我变温柔了。”

    “我本来就不凶。”

    谢钦雪又笑：“是是是，不凶不凶。”

    叶宸道：“我本想请你带我去飞雪谷，然后各归各路。可方才揽芳苑这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水沙门要杀我，飞雪谷要护我。就算现在我不想将你牵扯进来，也已经来不及了。只是......”

    谢钦雪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你不必觉得过意不去，也不必觉得连累了我。谢钦雪是飞雪谷的主人，行事说话自然是有考量的。飞雪谷沉寂这么多年，如今要再入江湖，你刚好是一个契机。”

    “所以......”

    “所以，你我也算是机缘巧合，相得益彰。借你的力，飞雪谷重入江湖；作为回报，飞雪谷做你的靠山。你与飞雪谷各取所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叶宸将信将疑。

    谢钦雪负着手，话里有话：“怎么，不信？难道叶姑娘以为，飞雪谷的主人会傻到为了一个萍水相逢、只相识了短短数日的人，将师门故旧全都拖下水，与半个江湖为敌吗？”

    谢钦雪语气虽然轻快，叶宸却突然从她身上看到了当家做主的气势。叶宸道：“如此便是最好，免得......”

    “免得你以为钦雪和飞雪谷是被你所累，心中不安。”

    叶宸颇意外地看向谢钦雪。

    谢钦雪笑嘻嘻凑过去：“我如此了解你，知道你要说什么，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叶宸不接话，只道：“看来不需要我陪你回去了。我还有事。回见。”

    “不急。”谢钦雪一手拉住她，一手将腰带上镶缀的一颗小小蓝色珠子拽下来，四下望了望，笑意渐消，“有些朋友，需要见见。”

    像是要应这句话，四周民宅和巷道冒出一些人来，将二人缓缓包围。

    这些人显然不是一路的，服饰各异，兵器也都各有特点，叶宸之前在洛阳城中并未见过。谢钦雪将蓝色珠子弹向空中，珠子在头顶三尺处炸出一朵蓝色烟花，蓝光极亮闪烁了两下。

    包围圈中有一人道：“伽蓝鬼火？”

    谢钦雪道：“是。”

    包围的众人互相看了看眼色，望向谢钦雪的眼神颇有疑虑，却谁都没有放下兵器。方才说话那人提着兵器，走近两步道：“佛门莲见众生意。”

    谢钦雪接道：“幽冥火起万劫生。”

    闻得此言，众人都放下兵器。那人对谢钦雪拱手道：“在下西门氏，西门荼。阁下是？”谢钦雪道：“飞雪谷，谢钦雪。”

    西门荼讶然：“竟是飞雪谷客君！”

    这时，除了西门荼外，众人中又走出三人自报家门，东方应、南宫文、北堂柩，四人一起与谢钦雪见礼。

    谢钦雪问：“你们四家齐聚于洛阳，所为何来？”

    西门荼四人互相看了眼色，见三人都点头，西门荼才道：“既是客君相问，我等自然不敢隐瞒。不只是我们四家，还有蓝戒山和白山教的人也已经在洛阳。半月前，有人偷袭了东方氏的莲花水寨，南宫氏的悲寂寮，西门氏的明镜堂，北堂氏的菩提林；还有几个西天门下的小门派，其中有两派已被灭门。西天门众门派相安无事数十年，彼此之间鲜有往来，此次出事，众家联络商议后，暂时以蓝戒山的灵真道长与白山教的白辛前辈为首。偷袭我们的确切是什么人尚不明了，所以趁着品香会中原门派齐聚，我们前来洛阳暗访，为隐藏身份，暂时躲藏在这片民区。方才这里一番打斗，我们才出来查看一二。”

    “原来如此。”谢钦雪拿出一节木条递给西门荼。

    “既是西天门内政，我不便多言。西天门与世隔绝多年，想必对如今江湖了解不多。洛阳城内有一个原来客居，若需飞雪谷相助，诸位尽管前去，不必顾虑。”

    西门荼双手接过：“消息金节？多谢客君！”

    谢钦雪道：“近日，飞雪谷也遇到一些麻烦。这么看来，是中原近十年势力强大，贪心不足了。”

    “客君言下之意，此次西天门之祸，是与中原的......那三家有关？”

    “我只是猜测。你们要查，不妨由此入手。”谢钦雪将叶宸拉到身边，“这位是叶宸姑娘。日后行走江湖，免不了与诸位打照面，请诸位照应着些。”

    西门荼、东方应、南宫文、北堂柩四人与叶宸见礼，点头应承，带着众人离去了。过了半刻，叶宸留心四下无人，才低声问道：“西天门？”

    谢钦雪道：“江湖水深，你初来乍到，觉得复杂是难免的。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中原武林之外还有关外大漠。大漠之中，有许多神秘的门派家族隐世而居，鲜与外界往来。这些门派人数稀少，却数量庞大，数百年间形成了一个独属于西域大漠的组织——西天门。西天门不同于玄亭这样名扬江湖的独立组织，虽然名义上是存在的，但实际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而已。再加上远离中原，所以鲜有人知。这些事情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今夜不太平，你先跟我回家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叶宸没应，谢钦雪却知道她牵挂的是什么。

    “杏林春暖的董堂主和慕容小姐医术高明，李未漪性命无碍，你不必担忧。”

    叶宸默了一默，这才点头：“嗯。”

    “今夜很长，想必有很多人睡不好了。”

    谢钦雪面色凝重，最后看了一眼杏一的尸体，然后加快脚步往谢府赶去。叶宸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提步跟上。

    这一夜，确实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