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余丈开外一处小小水潭边，十几人齐聚在此。水潭边是两拨人，虽无剑拔弩张之势，但显然是相互看不顺眼。

    谢、叶二人敛息屏气，隐身藏于一方青石之后。谢钦雪见叶宸神色有异，眼神询问。

    叶宸无声道：“我见过。”

    为首的三人中有两人是叶宸见过的。一位是半月坊金月堂的金泽。可叶宸说见过指的是另外一位。

    那是在上池堂，给她端茶的伶俐女子。她头上戴着一个玲珑别致的黑色蝴蝶发夹。

    水潭边躺着几具尸体，服色各不相同，看不出是哪边的人。

    只见金泽用脚尖蹭了蹭脚边的尸体，冷笑道：“既然如此，就各凭本事吧！火月堂主的尸体我带回去了。二位，请了。”

    金泽率人抬着两具尸体离开。这边水沙门也没有逗留，在剩下的几具尸体上倒了些墨绿汁水，也离去了。

    见两拨人远去，谢、叶二人才走近水潭边。几具尸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腐烂。谢钦雪捡了根枯枝将尸体翻弄半天，问叶宸：“你刚才说见过谁？”

    叶宸道：“那个女子。我在上池堂见过。”

    冷星衍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她是水沙门下离门的堂主。她旁边那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应该是殃门的堂主。”

    谢钦雪问：“你怎么知道？”

    冷星衍将手中握着的帕子扔给谢钦雪：“我刚才跟了他们一小段。”

    帕子里是几颗崭新闪亮的火点子，还有一根凤尾针。

    谢钦雪牙根紧了紧。

    从谢从曲的尸体上发现的，除了淬毒的凤尾针，也有被弹丸状暗器偷袭的痕迹。

    树林里，阳光透过茂密枝丫在草地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光斑。溪水泠泠，漏光在水中洒下点点碎金。

    谢钦雪坐在溪边，翻来覆去地检查手中的火点子和凤尾针一言不发。叶宸坐在一旁。

    冷星衍坐在草地上，手中转着烤山鸡，问道：“儒阳，你对水沙门了解多少？”

    宫儒阳道：“离、殃、愁、苦、舍、君、乐、处、魂、往、必、释十二门，所属不同，分工不同。水沙门杀手素来以暗器见长，火点子、凤尾针、蜘蛛王链、十二戒钉......”

    冷星衍不耐烦摆摆手：“谁要听你说这些！我是说创立水沙门的独孤枫，现在的门主洛......洛什么的，他们的传说轶事，你知道多少？说来听听！”

    宫儒阳想了一想，道：“跟独孤枫有关的，我知道的也不过是江湖中的那些故事。三十多年前，北原一带恶名远扬的回马双丑——丑不君和丑不臣，一夜之间连烧鬼头关外十三村，被朝廷通缉。独孤枫千里追踪，追了两人三日四夜，在丹丘将双丑截住，就是著名的丹丘诛丑之战。最后，独孤枫将回马双丑斩杀在丹丘城外的土地庙，并将他们的头颅和四肢带回，悬挂在鬼头关城楼上。自此鬼头关一带安定不少，再也没有江湖草莽敢为非作歹。丹丘诛丑也成为独孤枫的成名之战。”

    叶宸因问道：“独孤枫和清河崔家的崔珏章是怎么认识的？”

    “传说是在雁门关外。当年，迦叶刀佛翎和其十七名弟子被独孤枫刀斩于关山，他仅剩的弟子佛晓为师报仇，在雁门关外约战独孤枫。崔珏章游历至雁门关，正好撞见二人之战。崔珏章不眠不休苦劝三日，竟然劝的佛晓放下屠刀，立地出家了。”

    冷星衍插了一句：“嗯......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条舌头能把死人说活，把活人说死.......”

    叶宸又问：“独孤枫也跟墨诀一样，是墨拂衣的传人？”

    宫儒阳道：“墨拂衣只有三个嫡传弟子——独孤枫、黄君仪、端木茗。墨拂衣故去后，大漠玄亭再也没有当年的威名，至于新继任的掌门人，也鲜有人知。据叶姑娘所言，那墨诀如此年轻，我想，至少应该是第三代或者第四代掌门人了。”

    “独孤枫的两个师弟师妹，知道的人并不多？”

    宫儒阳道：“他们两个各方面都远不如独孤枫。端木茗人称生死劫，门下弟子二十八人，人称鬼门二十八宿，也曾显赫一时。只不过他死的太早，所以现在江湖中知道的人不多。”

    “黄君仪呢？”

    宫儒阳摇摇头：“她没有什么事迹，就连下落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她早死，也有人说她是得了失心疯后消失了。”

    冷星衍嗤笑一声：“当年叱咤风云，名噪一时的大漠三绝，仅有的三名弟子居然是一个早死，两个下落不明。”

    “不单是这样。上一辈与他们有牵扯的几位家主——崔珏章、卢缚、李熠，也都是英年早逝。所以这一代的小辈们，崔素、卢易君、李未泊等人，都是在年幼时就担起了家族重担。”

    说到“家族重担”四个字，宫儒阳闭了口。

    冷星衍觑了一眼谢钦雪，岔开话题：“水沙门现在那个门主，洛......什么的，她呢？”

    宫儒阳道：“洛红玉。洛红玉是第一次广为江湖所知是在六年前的金阁品香会。那年的魁首天上月是南池子，第二名人间梦是金阁的鹿云栖，第三名解语花就是洛红玉。三年后锦苑品香会，洛红玉依旧是第三名，成为品香会史上第一位连在三甲的人。我曾经查过，洛红玉初入揽芳苑是十三岁，是柳妈从白云山上捡回来的。不过她十三岁之前的事情，却没有查到。当年，独孤枫创立水沙门时，只有离、殃、愁、苦四门，这四门弟子不多，俱是独孤枫亲传。为亲疏有别，便将这四门称为内门，将后来新增的八门称为外门。品香会动乱那日，洛红玉在江湖众人面前使出了飞沙逐流的刀法，可见她是独孤枫亲传弟子无疑。”

    冷星衍问叶宸：“你不是救过洛红玉吗？她的事你知道多少？”

    叶宸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冷星衍只觉好笑：“你救了人家，又反被陷害追杀，可是你却对人家的事情一无所知？”

    叶宸道：“我知道她是独孤枫的徒弟。”

    “独孤枫......独孤枫......”冷星衍念叨着，突然笑起来，“其实关于墨拂衣这个大弟子，我耳闻的事情倒算是有那么半件。”

    叶宸不解：“半件？”

    “你好像对独孤枫的事情很感兴趣。”

    一直沉默的谢钦雪插言道：“我也不知。说来听听。”

    冷星衍挑挑眉，才道：“落霞峰的岁夕湖你还记得吗？就是我跟左咸和泉书臣比赛捞夜明珠的地方。”

    “记得。书臣差点淹死在里面。”

    “那怎么能怪我呢？！是他自己非要逞强，被水蛇咬了还不赶紧上来......”

    “别扯远。岁夕湖怎么了？”

    冷星衍将烤鸡分给三人，抓了一把青草擦擦手。

    “那个地方以前是不叫岁夕湖，而是似西湖。因为形状跟武林的西子湖相似，所以取了个似西湖的名字。”

    宫儒阳插言道：“先生，西子湖不是杭州的吗？”

    冷星衍白了他一眼。宫儒阳不明所以。

    叶宸解释道：“此武陵非彼武林，不是临近沅水的武陵郡。冷先生说的武林是杭州的古称。”

    冷星衍微笑道：“我约莫记得，当年中原武穆帝登基后，已经将武陵郡改名为竹山。武陵这个名字已经不再用了。”

    谢钦雪佯踢了他一脚：“又扯远了。”

    冷星衍撇撇嘴，续道：“传说在很多年前，一位年轻人与好友一同游历，行至落霞峰。年轻人见山峰霞光普照，湖面波光粼粼，便就地取材，伐木造舟。夜晚，二人泛舟湖上，友人见清月秀水，长吟一句‘今夕何夕，与子同舟’。年轻人便将‘似西湖’改名为‘岁夕湖’，是愿‘岁岁如今夕’的意思。”

    叶宸道：“你是说......”

    冷星衍笑了笑。

    “不久，书画大师顾大远一幅《落霞垂钓图》名满天下，画中仙人垂钓处正是岁夕湖，岁夕湖这个名字也因此被沿用下来。我曾经见过《垂钓图》，图上第一个题跋叙述了湖名的由来，署名是一位名叫犀烛的人，可是用印却写着‘崔标之印’。”

    宫儒阳道：“崔标？”

    叶宸想了片刻，慢慢道：“冷先生是说，这个题跋人崔标就是崔珏章？那么那位友人......”难怪，冷星衍说跟独孤枫有关，却只是半件。

    沉默一会儿，叶宸又问道：“冷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冷星衍摇晃着酒囊，又吃了一片肉干，咽尽，才笑道：“怎么？”

    冷星衍眼光闪闪烁烁，变幻莫测。

    谢钦雪却道：“叶姑娘只是好奇。星衍，你别多心。”

    冷星衍静静盯着谢钦雪，好一会儿，才忽而一笑：“我才只是好奇。钦雪你别多心才是。”说罢，又对叶宸说，“我知道的东西可远不止这些鸡零狗碎的故事。你若想知道什么，便拿东西来换！”

    许是冷星衍此刻的表情太过轻佻，显得实在不正经，叶宸掸掸衣摆，双手一摊，道：“我身无一物。不知先生要什么？”

    “我既然开口要，那必然是你给得起的。”

    “好。”

    冷星衍笑了，掸掸身上的尘土，站起来望向远处：“上路吧！最好天黑前能赶到下一个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