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

    一室安静，在火焰的哔剥声中，叶宸轻轻地问出这句话。

    谢钦雪不说话。

    宫儒阳悄悄看了一眼谢钦雪，旋即低下头，也不回答叶宸这个问题。

    冷星衍的余光瞟过宫儒阳，见他如老僧入定般不敢吭气，噗嗤笑出声来。

    “这事儿我知道！谢三小姐大老远从飞雪谷，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赶回的洛阳，没回家，直奔的寒北将军府。等谢从曲收到消息赶去将军府，你跟何孝寒已经从前院打到了校场，围观的几百个士兵在鼓掌叫好。”

    谢钦雪依旧不吭气，冷星衍越说越起劲。

    “听说那天，一向以温润君子著称的谢家长公子在将军府大发雷霆，把寒北将军都吓住了。可是你拒不认错，谢从曲直接夺了何孝寒的长枪，要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听说谢从曲一枪，便挑断了校场那十丈长的椴木旗杆。要不是何孝寒死命拦着，你哥怕是会打断你的腿吧！”

    讲到这里，冷星衍突然发觉失言，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宫儒阳悄悄看向谢钦雪，难掩眸中忧色。

    谢钦雪这才抬头，眼神迷蒙，喃喃道，“是啊，那天他是很生气......”

    他们兄妹自幼分隔两地，很少碰面，可是两位兄长一直都很疼她，尤其是谢从曲。不止年节，就算是平时，只要是遇见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谢从曲都必定会买来送给她。虽然都是些女孩子家会喜欢的小物件，并不贵重，但是只有将她这个妹妹真的放在心上，才会看见什么都想到她。

    谢从曲自幼练剑，他一直都很想跟妹妹真正的比试一场。只是谢钦雪极少回洛阳，后来谢从曲又忙于朝政，他们兄妹连碰面都难，更别提比试了。

    去年中秋他们曾经约定，等到下一次中秋时，一定要好好比一次剑。只是他们都没想到，那天居然是他们兄妹之间的最后一面。

    手上一暖，谢钦雪从回忆里抽离，发现是叶宸握住了她的手，正静静望着她。谢钦雪想要回她一个安慰的笑，却怎么也笑不出。

    这时，只听得“嗖”地一声！一支利箭破门而入，将破烂的门板射得粉碎！

    冷星衍杵在地上的剑鞘猛地一提一送，击中谢钦雪右肩，谢钦雪身子一歪，恰好避开那一支利箭。又闻得几声弦响，叶宸不及思考，伸手拉住谢钦雪向后一翻，二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再定睛一看，几支利箭已深深钉在方才她们的位置上。

    火光映照，冷烁寒芒，箭矢羽翎上的一缕红色，还有那特制的三棱箭头，都清楚地表明了这几支箭矢的归属。

    这是寒北军的军用箭。

    只是眼下情况已容不得几人多思。箭矢如雨，千箭齐发，密密麻麻朝破庙方向而来！

    宫儒阳和冷星衍一面抽出长剑抵挡，一面喊道，“快找地方先躲！”

    叶宸扔出一把飞镖挡开十几支朝她们而来的箭矢，携谢钦雪闪到神像背后暂时躲避。冷星衍和宫儒阳紧随其后，四人并排躲在神像之后。

    箭雨仍未停歇，很快便将破庙的其他地方射成了筛子。

    宫儒阳抬头看着摇摇欲坠的屋顶，“照这么下去，咱们不被乱箭射死，也得被屋顶砸死了！”

    冷星衍探头瞄了一眼外面，喘了口气，“看来只能从屋顶突围了！你们仨行吗？”

    三人同时点头。

    冷星衍撮口为哨，发出一阵长长的尖锐哨声。庙外从远处传来一声马嘶，似在应和。冷星衍侧耳细听，不消半刻，冷星衍便道，“我先出去吸引火力，你们突围后给我信号。”

    话音未落，冷星衍的剑锋便已出鞘，碧光森森，长剑一指，一股凌厉剑气直冲云霄，将早已被射成筛子的屋顶捅了个大窟窿。

    冷星衍孤身冲破屋顶，立时成了箭靶子，万千箭矢都朝他而去。冷星衍冷哼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朦胧夜色中，只见破军剑剑锋的碧绿色剑芒在空中舞动，看似凌乱毫无章法，细细看去，却好像是在空中画什么图案。

    “破！”

    冷星衍大喝一声，剑招刚好使到“一剑定中原”一式。破军剑带出的剑风猛烈无比，扫荡之处风摇枝动，有些略细的枝杈直接断裂了。

    庙外的箭雨骤然停歇。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悲号，听声音至少有百十来人。

    正当此时，破庙之后的树林里，又有东西在林间行动飞快，梭梭作响。大片的树枝杈丫无风自动，仿佛浪潮般涌动。不一会儿，梭梭的声音越来越近，以破庙为中心，从四面八方黑压压朝破庙涌来。

    此时，谢、叶、宫三人已从破庙脱身出来。

    黑暗中，谢钦雪目光如炬，随手拔出一支箭，看准林中某处，用力朝远处一掷，便听得一声“啊”！

    树林里，一个黑影从高处坠落，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这时，那黑影坠落处旁边也跳下来几个身影，围着那躺在地上的人此起彼伏地叫着“三哥”“三弟”。

    见状，谢钦雪冷道，“不是一拨人。”

    宫儒阳点头同意，“是。前面是寒北军。这边应该江湖客。”

    “那就让他们狗咬狗！”

    冷星衍递个眼色给谢钦雪，谢钦雪立马会意。冷星衍和宫儒阳将外袍脱掉包裹住兵器，用巾帕蒙面，飞身上树。谢钦雪和叶宸也跟着隐在与他们相隔不远的树枝间。谢钦雪掏出一瓶不知什么东西，给叶宸抹在脸上，自己也用黑巾蒙面。

    不等叶宸问，谢钦雪悄声道，“乖乖别出声，一会儿就知道了。”

    叶宸听话的点点头。

    林中的梭梭声在靠近破庙十丈左右的距离时戛然而止。

    有人从林中不知发出了一个什么东西，也不知大小形态如何，正正从破庙屋顶上那个大洞落下，然后便是“轰”地一声！

    只见尘土飞扬，那小破庙已经坍塌成一堆废墟。

    又过了一时，几声乌鸦叫之后，一个矮小黑影率先下地。紧接着，四周又稀稀落落从高处窜下几个人影，几人落地后都屏声敛气，小心观察四周动静。

    其中一人缓步上前，往废墟处查探一番之后，才高声道，“没人！”

    这时四周树上的人纷纷飞身下树，他们四人也趁机下来。天色晦暗，只看得清林中约莫有几十个人，彼此相隔距离也不算近，看不清男女。

    最先下树那个矮小黑影咒骂道，“他奶奶的！不是说那臭娘们就在这附近，你打探的什么狗屁消息！”

    他身边的人点头哈腰，“大哥息怒，大哥息怒！”

    叶宸已经认出，那矮子便是在杏林春暖口吐牛毛针的矮煞神。那他口中的“臭娘们”指的自然就是自己了。

    矮煞神又骂了一句，才高声向林中喊道，“喂！老雕！你家老三怎么样！”

    林中人回，“死了！大家伙当心！是海冷！”

    此语一出，林中众人皆是惊愕。

    谢钦雪小声对叶宸解释，“海冷就是当兵的。黑话。”

    这时，有个声音浑厚沙哑，语速缓缓，但声音穿透力极强，足以让林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老夫听说那女人有寒北将军做靠山，原本还以为是传言！现在看来却是真的！”

    闻言，矮煞神咬咬牙，不甘心地啐了一口，“他奶奶的！”

    往破庙前方查探的人应该是发现了寒北军，高声喊道，“大哥！这些人好像都中了毒！”

    矮煞神问，“多少人！”

    “一百左右！”

    林中众人面面相顾，却无一人动弹，显然谁都不愿做得罪官府的出头鸟。这时，那个查探的人小跑回来，对矮煞神小声说了些什么。

    矮煞神怒眉一拧，对林中众人道，“前面那一帮海冷中了毒，大家以为该如何？”

    林中无人答话。

    矮煞神又道，“大家都是道上的伙计，此处只有我们与他们，要是被他们活着回去......”

    矮煞神说到这个份上，余下的话自然是不言自明的。他们都是道上的人，本来就跟官府势不两立。现在那么多官兵当着他们的面中毒，就算不是他们干的，也变成他们干的了。于是众人纷纷应和，认为不能留后患。

    矮煞神朝林中道，“老雕！你家老三让他们杀了，你不想报仇吗？”

    老雕在远处应道，“老矮子！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狗屁主意！就算老子出手，以后寒北军追究下来，今天在场的一个也跑不了！”

    “你别放那么多屁！一句话，敢不敢干！”

    “孙子才不敢！”

    既然有人带头，林中众人自然乐得跟随，毕竟谁家都有几条命死在官府手里。平时惹不起何孝寒，今天既然撞见，自然是要好好出一口气的。

    于是，在一片混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有四个人悄悄地从林间退了出去。

    约莫跑了三里多地，看见一块巨石，几人才停下脚步。

    冷星衍撮口为哨，一声长吁，巨石后绕出来三匹马，向四人跑来。原来方才冷星衍用哨声召唤乾达婆，是要乾达婆带着二马到此处等待。

    叶宸不禁道，“这马竟如此灵性！”

    乾达婆用脸蹭了蹭冷星衍，冷星衍安抚性摸了摸马脸，随后冷笑道，“看来是我方才不小心，惊动了他们！”

    冷星衍口中的他们，自然指的是寒北军。

    如果说他们刚才在破庙里对寒北军的事情只是猜测，那么此时此刻这个猜测显然已经得到了证实。

    藏在山里的的确是韩卓统领十五万的右翼军，他没有出征。何孝寒只带着五万人就去了北原。如果何孝寒不知道自己没有后援，贸然与北狄开战......区区五万人，即使加上北原留守的七万兵马，也才十二万。

    而北狄的平靖军足有八十万。

    谢钦雪几次深呼吸后，才道，“儒阳，你现在立刻去追何孝寒，告诉他右翼军并未离开洛阳，恐是朝中有变故。”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枚圆形玉牌交给宫儒阳。

    “你拿着这个，对何孝寒说是谢从曲的心腹，是受了乐康公主之托，提醒他万事小心！”

    宫儒阳知道事态紧急，接过玉牌即刻飞身上马。

    “客君放心，定不辱命！”

    说罢，宫儒阳用力一夹马腹，马蹄绝尘，朝北原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