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有仙
繁体版

第四章 胎息一层

    江韬不信。

    他如丧考妣地离开临时行在,心中默然:

    “或许,大宋早就亡了,我不该抱有妄想。”

    回到家中,江韬令老仆将去年琼州沦陷时备好的白绫,重新拿回主屋。

    又与妻妾儿女们依偎着哭成一团,相互作了最后的道别。

    只是这顿晚饭吃了大半夜,都没有吃完。

    小儿子哭倦了,抽着嗓子问道:

    “爹爹,睡一觉再上吊,可以吗?”

    江韬犹豫片刻,叫老仆撤下残羹冷炙,“那便等蒙古人重新打来,再全我江家忠骨。”

    从这天开始,江韬不再上衙,整日蜷身屋内,饭后与家眷互诉忠义,间或提笔激昂,挥泪默写前人保家卫国之名篇,叹息生不逢时。

    行在众人忙着练功,也没人去管江韬,一应杂务均落到琼州知府身上。

    老仆是家生子,服侍江韬多年,知其心意。

    于是在五月的最后一天,老仆跪地向江韬磕了三个响头,直言“良禽择木而栖。”

    江韬不顾家人阻拦,抢过老夫人的拐杖,将老仆打得个半死。

    老仆吐着血沫,泣声喊道:

    “老爷,赵宋气数已尽,哪怕再降一次,您依然是最后一位忠臣呐!”

    江韬无语凝噎,落下几滴不知真假的泪水,朝行在方向无声行了跪礼。

    当晚,江韬全家老小乘坐置备数日的小船,带着行在情报的投名状,驶向蒙元治下的钦州。

    翌日旭日东升,陆秀夫盘坐院中,一面手掐象鼻诀,汲取日出的第一缕朝气,一面听取侍卫的汇报。

    听闻临高县令连夜潜逃,这位崖山后升任平章军国事的当朝太师,仍旧涵养十足,不以为意。

    “缉拿就不必了。待神功告成,天下自定,再与二臣论是非。”

    陆秀夫正准备挥退左右,全身心投入第二周天的经脉运行,忽然一阵狂放且尖利的笑声,划破了整座行在的宁静。

    只见视野顶部,有一内侍从屋檐线下跃起,身影足足高出檐角二丈有余,绝非凡人之力。

    定睛一看,正是数日前与江韬传话的小押班,冯忠全。

    “我练成了,我练成了!我是胎息修士了!啊哈哈哈哈哈——”

    顿时,整座行在一片哗然,皆为道喜、开怀、庆贺的闹哄。

    片刻之后,喜讯传至随行的几万军民处,更有无数好事者,找出锅盆铁器等一切能敲响的物什,使整座县城沦陷在锣鼓喧天的狂喜中。

    “王师北定中原日,就在今朝!就在今朝!”

    “大宋总算中兴有望啦!”

    “朝廷怎么还不发讨蒙贼檄文?”

    “北伐!北伐!北伐!”

    “朝廷个锤子啊,现在该称仙朝!”

    ……

    唯独以陆秀夫为首的几位枢密院朝官,举止神情半喜半忧,在小院里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儿。

    陆秀夫沉声道:

    “此乃喜事,不过是被宦官拔得头筹——”

    旁边,御史大夫冷冷地哼了一声:

    “阉人也配?”

    陆秀夫亦是疑惑不解。

    明明他与张世杰,才是最早按《正道练气功》原本修炼的人,而今却被按抄本修炼的宦官反超。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与张世杰的修炼进度落后了呢?

    祥兴二年五月一日,内侍冯忠全晋阶胎息,成为大宋仙朝首位炼气士,百官无不登门道喜。

    距离他首次引气入体,仅有一月。

    翌日晚间,内侍丁达晋阶胎息,庆贺的官员们少了大半。

    再之后,文官们只顾关门修炼,不再发表贺词。

    只因丁达往后两日的晋升者,依然是内侍居多。

    对此,群臣惊愕不已。

    无论文武出身,心态皆由原本为各自集团争先,转向不甘阉人之后。

    你追我赶之下,待到五月中旬,一百五十二位首批《正道练气功》修炼者,均大功告成。

    陆秀夫与苏刘义各为文武争先不提,反倒是小皇帝赵昺黑马横空,早早练就胎息,速度之快,仅次于冯忠全等几位内侍。

    临高城小,县衙的规模也并不宏大。

    尤其是练就胎息之后,对于居住其中的皇家而言,更是毫无气派可言。

    即便朝廷征发徭役,催促民夫日夜赶工,行在也仅仅是勉强焕然一新,内部装饰格局仍然捉襟见肘。

    当陆秀夫踏入正院之际,恰巧撞见丁达正在严厉斥问琼州知府。

    只听他大动肝火地说道:

    “升斗小民不体谅朝廷的难处,咱家格局大,懒得计较;可你一个外放的京官,下不感念皇恩浩荡,上不敬畏仙恩无垠,难不成是学那江韬,有连夜窜逃之心?”

    琼州知府的年纪足足比丁达大了二十有余。听到这话,他脸上的皱纹如同被寒风肆虐的枯叶,紧紧地收缩起来。

    “中贵人,如今钱粮紧缺,百姓也要吃饭。这时把他们都征召起来日夜赶工,岂为人道……”

    “为人臣子,缩减太后与官家日例,倒还有理了?”

    丁达冷哼一声,鼓动全身灵力,琼州知府霎时在盛夏天感到凉风拂面。

    伤害虽然不大,但如此近距离体会到修士的本领,依旧使他胆战心惊,身形不由自主地矮了三分。

    琼州知府看得分明:未来的朝廷权位,必然以修为论。

    他只恨自己做了二臣,不曾去往崖山救驾,错失良机,以至于走到如今这条仙凡有别的仕途末路。

    此时,迎面吹来另一阵风。

    琼州知府抬头一看,总算找到了主心骨,只差把“相国救我”写在脸上。

    “出去之后好生处理,不可冒犯官家,亦不可使民怨。”

    陆秀夫遣琼州知府离去,然后犹疑再三,放弃指出内侍训诫知府的越位之嫌,平静地走向议事厅。

    议事厅里,赵昺居主座,杨太后隐身在垂挂的帘幕之后。

    四周张世杰、苏刘义等早到官员,已就北伐之事先行商讨。

    在赵昺身旁坐下,陆秀夫默默听了一会儿,余光打量自己的弟子,年幼的皇帝。

    只觉得如今的后者,目光炯炯有神,举止不复惶然无措,俨然一副仙家童子的模样。

    “修行之事虽慢一筹,但只要官家能立住,压制阉党倒也不难。”

    在心中权衡再三,陆秀夫终于有了决断。他凝重地抬起头,望向上首的杨太后:

    “臣也以为,北伐宜早不宜迟,应纳苏将军之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