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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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胎息路断

    据王璟山祖母所言,王家这一脉的祖先,乃是魏晋时期的名门望族。

    这在越州,类似于“中山靖王之后”,不是什么新鲜话。

    祖母的本意,是借先人事迹鼓励重孙出人头地,金榜题名。

    然而,年幼的王璟山凝视着纸上无数次练习、却依然粗糙草率的字迹,只想深感遗憾地溜去游园踏青。

    少年深知,仅仅因为姓氏为王,并不能使他沾上澹斋先生的文脉。

    此外,家中的土地与兄长们的数量相当,王璟山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个家庭有需要他来支撑的一天。

    索性与一众小伙伴整日投壶嬉戏,不负韶华行,

    直到尊道十一年,王璟山七岁。一群自诩为仙人家眷的强盗,悍然闯入越州,将王氏整个的土地家业几乎尽数圈占。

    祖母寄信给身居朝中的祖父,企盼他能够出面斡旋,却最终等来祖父的骨灰盒,以及一纸无情的流放令。

    举族三百二十七人,必须在半年内迁往幽州冰寒之地。

    王璟山尚未来得及转换身份,人已渡过江岸,远离了家乡。

    流放之路很是艰辛,启程不过数日,队伍里便有多位女眷倒下。

    才刚行至归德府,南边仙人内战爆发。

    修真司将临安城搅弄得残破不堪后,火速撤往庐州以北,建国北宋。

    为了与南边分庭抗礼,凡十四岁以上男子,均被修真司征召入伍。

    王璟山的那群哥哥、舅舅还有伯父,全部成了北宋军队的一员。

    说是军队,却完全没经过训练,武器也只是简单的木矛木盾,弓箭更是没有。

    只因此时的战争,在仙人登场后,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侥幸带着两只断手,从战场活下来的老仆告诉王璟山,仙人们交手,彼此所修功法、法术大抵相同,胎息境界又大差不大,想干掉对方必须决一生死才行。

    但仙人们爱惜自己的修为与性命,怎会舍得玉石俱焚?

    于是想了个办法:

    两边互派凡人军队,围攻敌对的仙人一方,进行仙凡对战。待到战场上没有站着的凡人了,再评估各自剩余的灵力。

    哪边剩的灵力多,原则上能够施放出的法术就更多,便算哪方获胜。

    如此,仙人们便能以最小的自己人伤亡,分出战争的结果。

    “而凡人不算自己人。”

    因为这句话,王璟山的哥哥们,没有一个活着归来。

    尊道十二年末,两宋和议,这片大陆再次形成南北鼎立的格局。

    王璟山举族一百零四人,被就近安插在开封府。

    此时的他,已是孙辈唯一的嫡脉。

    北宋国不设朝政,修真司直接管辖全国,和议后颁发的第一道政令,便是灵田改造。

    上百万亩良田从此禁止民用,只允许耕种灵稻,供予仙人飨食。

    每十根灵稻需要一人精心呵护,而每亩良田最多能种植六百根灵稻,因此一亩地需要六十名凡人共同耕种。

    这直接引发了震烁古今的劳力短缺。

    可即便修真司大兴徭役,连女人与老妇也不放过,仍旧有超过九十万亩灵田荒废。

    同时,为了避免种粮食的人减少,造成来年饥荒,修真司又制定了限制非农业政策。

    商业和手工业被取缔,所有城镇人口被迫迁往农村,使得北宋国直到如今也没有再出现大型城市。

    倘若命运没有峰回路转,少年王璟山或许会在田间辛勤劳作,待娶妻生子,再与妻子到灵田里为仙人劳作,直至终老……

    “唷,想什么呢?”

    一把拂尘迎面扫来,打断了王璟山的失神。

    他抬起头,迎上丁达皮笑肉不笑的老脸,立刻谦卑地垂下头:

    “回干爹,儿子想家了。”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

    丁达挽着少年的手臂,引着他离开寺庙正殿,散步到一处被夜风环绕的古井前。

    “你可曾怨我,以宗族要挟?”

    “若无干爹,儿子尚在地中刨食,祖母病重或已离世。只有恩德,没有怨恨。”

    “我不信。”

    丁达摆了摆手,示意少年不必辩解。

    “想当年,老冯与张、刘二将皇城一战,夺走《修真百艺僻阁集注》与《天上剑宗御剑诀内门弟子用》到如今,你可知为何,没有第二人练成这御剑诀?”

    王璟山想了想,“难道是因为《正道练气功》?”

    “对,也不对。”

    丁达在古井边沿坐下,幽幽道:

    “这照理来说,修仙本应是条万难之路,然而自祥兴二年以来,凡是修炼《正道练气功》者,无不成功胎息。”

    “干爹的意思是,真君赐下的功法有问题——”

    “大胆!”

    丁达不由自主地朝着王璟山的脸庞甩出一记耳光,仿佛是本能反应般地触发。

    “有问题那也是咱们的问题,真君岂有不对之理?”

    王璟山咽下口里的血沫,诚恳道:

    “干爹教训的是。”

    “那你可知何为灵根?”

    “儿子不知。”

    “灵根,是修仙者的一种必备资质。”

    丁达的语气略微缓和下来:

    “这两个字,虽说在《南都赋》《黄庭外景经》里也能找见,但据赵官家所说,《修士常识》中对灵根的提及,与道教《南都赋》大不一样。”

    “有何不同?”

    “不知道。”

    丁达轻哼一声,道:

    “那赵官家把《修士常识》死死攥在身边,从未把全书公开,只肯隔三差五地吐露只言片语。别说咱们北宋,即便是南宋那一大帮子胎息,对该知道的东西亦是一知半解。”

    王璟山沉吟片刻,谨慎问道:

    “那干爹的意思是?”

    “不可能每个胎息修士都有灵根。咱们之所以能引气成功,是因为真君所赐功法能够绕开、乃至提升资质。”

    “真君的仙法奥秘无穷,儿子实在难以言表。”

    听得少年这句肺腑之言,丁达脸上竟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在诚心颂念真君尊号三声后,丁达长叹了一口气。

    “可惜,真君的福泽不是无尽的。”

    王璟山平静地扫视了庙门一眼,只见内监们正领着那四十九名玉女逐一进入大殿。

    “干爹何出此言?”

    “你受过典仪,还搁这装什么无知呢?”

    丁达情不自禁地压低音量:

    “尊道十四至十六年,整整两年,北宋国除你之外,就再也无人修炼《正道练气功》晋升。

    “到今天尊道十八年,也不过十二人引气入体,可谓胎息路断……

    “这与当初祥兴三年,崖山万人同期胎息的场面相比,简直天上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