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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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时无英雄

    被磷火灼烧,当场死去的人只占少数。

    单朵火苗体积并不大,大部分兵卒只是身体局部被烧穿几个大洞,仍有力气爬行着哀号。

    凡锐营五百人,至少倒下了一半。

    雁形阵前军则彻底丧失阵型,溃兵们裹挟着磷火与磷粉,往后军方向奔逃。

    哪怕没有惹火上身,一旦不小心吸入这些尚未自燃的粉末,仍会当场倒地,毒发身亡。

    要么被烧死,要么被毒死。

    死因,是战场上的凡人最大的区别。

    ‘有那新火器,我原以为他们能撑得更久些。’

    在张景丞视野范围内,夜空落下的这片火雨,其范围仅覆盖了凡锐营与荆湖军前阵的四分之一。

    理论上,若配合时机恰当的军令调度,使后面的军队撤往两边,给溃兵留出条通道,荆湖军至少还能保有七成战力。

    但这支荆湖军成分复杂,数千兵源来自沿途抽调,本质上都是群缺乏军事训练的农民。

    因此,即便文天祥高举将旗,在前边大声呼令,亦无法在危难时刻将他们重新整编。

    丁达施展出空磨磷火后,直接就地盘坐,引气入体。

    他虽然气得头皮发麻,可终究保持着理智,不敢做出当众杀害文天祥的愚蠢行径。

    于是方才观察了风向,有意推远缩小施法范围,这才使得磷火没有落在文天祥附近。

    八名宦修跑至近前,见丁长老如此模样,横竖已经赢了,也歇了乘胜追击的心思。

    “只用一招,便打得我军上万人炸营……”

    扫望荆湖军的惨状,饶是以文天祥百折不挠的脾性,心底亦难免生出绝望之情。

    嗣子文升跟在身边,暂时性命无虞。

    王先益胳膊被磷火附着,不得不自断一臂保命。

    其他三名正将生死不知。如若活着,大概也逃远了。

    待到磷火落尽,围聚在文天祥身边的,仅一百八十名凡锐营士兵,与三百不到的荆湖军散卒。

    见马背上的身影摇摇欲坠,文升赶紧上前托住文天祥的脊背,不让他当场摔下。

    “父亲,我们还没输!行军前,您让我准备的东西——那批改良后的震天雷,还在军需车上呢……”

    说着,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只因原本停在前军与方阵间的几辆军需车,要么被磷火焚毁,要么被溃兵撞倒,火药撒了满地。

    丁达简单调息一番,没有让南宋众人等待太久。

    他毫无阻拦地领着八名宦修,走到了文天祥近前,叹息道:

    “左相,凡人与修士的差距,非得死伤这么多人,您才愿意看清吗?”

    这时,张景丞忽然从打马赶来,夹在宦修与文天祥中间:

    “你这阉狗!还不从右相跟前滚开!”

    丁达见这官袍男子义愤填膺,只差把“忠义”二字纹在脸上,不禁好奇问道:

    “你是何人?”

    “成都府司理参军,张景丞!”

    “张珪的儿子?老子都跑了,小子居然还敢留下?”

    丁达抚掌而笑:

    “你爹你爷汉贼一世,竟还能生出你这么个奇葩,这可真妙啊!”

    “尔等裂国分土,欺君殃民,我大宋忠良人人得而诛之!”

    张景丞拔出随身佩剑,面露决绝,心底却盼文天祥赶紧拉住他的缰绳。

    毕竟他办事效率极高,只用了两句话,便把气氛烘托到位,哪还有不上的道理?

    ‘虽说死于丁达之手,我更能在文天祥眼中树立忠臣的形象,推动后续计划展开……’

    终究还是想活到大仇得报的那天。

    正当张景丞即将上前冲杀的那一刻,文升伸手握住了他的刀柄。

    “望张大人惜身,莫与阉狗逞一时之快。”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只要是以宋人的身份,死在大宋的土地上,我张景丞无怨无悔!”

    张景丞有了文升拉手保底,演技得以放得更开,迅速展露出与斯文外貌截然相反的素质,朝阉狗们一顿臭骂。

    直到有宦修忍不住掐出灵箭术的手诀,文天祥终于开口,让张景丞退到后方。

    眼见这群宦修洋洋得意的作态,文天祥疲惫地合上双眸,低语道: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事……而生民何辜。”

    “右相,您这说得不对。”

    只要不涉及真君的名誉,丁达情绪完全不为张景丞的痛斥所动。

    他仍是平日里那副笑面人模样,说的话却句句往文天祥心头扎:

    “咱估摸着,应该没人逼您带兵,从荆湖路赶来成都,把这些泥腿子的命留下吧?

    “怎么能把责任全怪到‘竖子’头上?不是您害死了他们吗?

    “更何况,右相这辈子打过的败仗,貌似并不少呀!

    “近些年的党争朝斗不说,退回二十几年前,在那个没有仙人降世的年代,您对上草原来的蒙古凡人,不照样输多胜少、以至于沦为俘虏?”

    丁达展开双手,温和地劝慰文天祥,希望他能够放下心中的烦恼:

    “总之,做我北宋国的俘虏,肯定比做蒙古人的俘虏来得舒服。

    “等回了洛阳,咱与老冯抬您为修真司首位凡人长老,您照样是社稷栋梁,几人之下万人之上。

    “前提是,您肯不计今夜以及往日的前嫌。”

    在丁达的话语落下之后,文天祥犹如一尊泥塑的雕像,静静地坐在马背上,半天都没有回应。

    丁达对败者并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正想再逼一把时,身后却隐隐传来了一阵迅疾的脚步声。

    在明目诀的加持下,他转身望见一道模糊的身影正在快速接近。

    “干爹!”

    “我儿?”

    当那身影在众人面前立定时,火光照亮了一张面容清秀、皮肤白皙的少年面孔。

    正是从仙仁堂出城而来的王璟山。

    眼见敌人又多了一位修士,周围散布的数百兵卒神情愈发绝望。

    就连文天祥父子的目光,在注视少年的瞬间,也发生了剧烈的震颤。

    只听丁达问道:

    “你怎是从府城方向过来的?”

    王璟山俯首低眉,谦恭地回应道:

    “儿子担心敌军存有后援,怕干爹与各位执事陷入无谓的消耗战中。所以灵力恢复后,径直入城找那范文虎报信,让他召集手底下的府军前来相助。”

    “想得倒是周全。”

    丁达表扬了少年一句,随后补充道:

    “不过,咱在开战前,便把那江韬扔在了城外,让他骑着驿站的马回城报信。事先没与你说,倒叫你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