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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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朝代宗门

    王璟山心中一动,放下手中木剑,问道:

    “此话怎讲?”

    但听吴砚歌并不粗犷的嗓音,在寂静的大厅中缓缓铺开:

    “当今天下,修真司如狼似虎,盘踞江北;仙朝则偏安一隅,苟延于江南。千万无辜百姓,被束缚于灵田之上,饱受劳役之苦。那些崖山胎息之辈,自命为‘仙人’,却对百姓施以欺压与奴役,视如草芥,任意践踏……”

    他的声音虽轻,却如同重锤般敲击在王璟山心上:

    “自夏商以来,我神州大地何曾在和平‘盛世’,沦落到如此动荡不安、民不聊生的境地?”

    吴砚歌稍作停顿,让寂静存留片刻,再将目光重新投向少年:

    “正所谓‘才高任重,能者多劳’。

    “王璟山,你习得天上御剑诀,身怀绝技,自当肩负起拯救天下苍生的重任。

    “你若今日离去,便是逃避责任,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王璟山听闻此言,默然沉思,显然是心绪有所起伏。

    而一旁的文升,作为旁观者,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警惕之情:

    ‘江南士家对崖山派果然心怀叵测……莫非他们想利用璟弟的力量,图谋裂宋自立的大业?’

    文升深知王璟山胸怀壮志,有济世救民的英雄情结,担心他一不小心,便会陷入士家设下的言语陷阱之中。

    于是,文升毫不犹豫地迈出几步,直逼吴砚歌面前,语气中难掩质疑:

    “你口口声声指斥崖山派不配为仙,难道尔等便是双手干净、清白无辜?视百姓如蝼蚁,肆意践踏——这些,难道不是你们江南士家常用的伎俩?”

    “文公子,休要无端指责。”

    吴砚歌闻言,亦是毫不退缩地迎上文升的目光。

    他踏前一步,与文升几乎鼻尖对鼻尖,然后双手合拳,向右上角虚虚一礼,声音坚定而有力:

    “我吴家自祖宗百年以来,一直恪守家训,以仁爱为本,持身清正从未有横行乡里、欺压百姓之举。

    “无论亲疏远近,我们皆以和善为怀,尽力周济困苦、扶助弱小。每遇灾荒之年,更是倾尽家财以助百姓渡过难关。

    “我家又怎会做出那践踏庶民、伤天害理之事?”

    文升嗤之以鼻,他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

    只见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三位大人,语气中透着一丝讥讽:

    “听吴公子这意思,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正源变法,想来三位大人,必是家父与陆相的坚定拥护者。”

    程样端起茶盏,刻意避开文升的逼视;

    陈宜中则神态自若,微眯着双眼,仿佛因疲惫而昏昏欲睡。

    唯独吴长因长叹一声,带着几分哀愁道:

    “贤侄有所不知,莫说当年……唉,我等便是如今,也有苦衷啊。”

    文升闻言,微微点头,仿佛深表理解般地说道:

    “那是自然,身居庙堂之高,诸位的苦衷,想来定比寻常百姓要深重得多。”

    站在厅门前的程紫瑜眉头微蹙,面露不悦之色,正欲开口反驳。

    然而,程样却在此刻轻轻合上茶杯,清脆的碰撞声在空气中回荡。

    他面容严肃,沉声对程紫瑜说道:

    “茶已尽,紫瑜,你且去为我们续些热茶来。”

    程紫瑜目光扫过桌上那几壶满满的茶水,心中明白这是程样在委婉地请她离场。

    她虽然心高气傲,却也顾及自己的颜面与身份,于是顺从地应了声,走到程样面前,捧起那半满的茶壶,款步离去。

    随着厅门再次轻轻闭合,众人只听得程样缓缓问道:

    “剑仙可知,正源变法何以失败?”

    王璟山在前往临安的水路上,曾与文升探讨过此话题,此刻他略加思索,便复述了当时的见解:

    “执行变法者,恰恰是因变法而失去自身利益者。”

    “所言极是。以我等为首的仙朝官僚,确实肩负了变法的执行之责。”

    程样微微颔首,随即缓缓站起,步伐从容地迈向厅前:

    “然而,我等之所以在变法中持保留态度,并非出于私利之考量,而是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以待来日拨乱反正,不得已而为之。”

    这个回答的角度之新颖,竟让王璟山三人,一时间有些难以应对。

    陈宜中从微寐中无缝惊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仿佛早已准备好接过话题。

    他捋了捋长须,开始详细阐述打好腹稿的“三大益处”。

    “首先。”

    陈宜中缓缓开口,

    “强征凡人军队种植灵田,能够最大程度地确保灵田的产量与品质。

    “凡人士兵,虽无修为,但胜在数量众多,且易于管理。

    “在军纪与籍贯约束下,他们能够按照既定的规程和方法进行耕种,从而确保每一块灵田都能得到精心的照料,产出最为优质的灵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璟山三人,见他们听得认真,便继续道:

    “以及,此举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凡人士兵的作战能力。

    “虽然他们无法直接修炼,但在长期接触灵田的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吸收到一些灵气。

    “这些灵气或许微不足道,但积少成多,长此以往,必然会对他们的身体产生一定的强化作用。

    “这对于我等他日重整乾坤来说,无疑是一支潜在的生力军。”

    “最后,”陈宜中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则是为了保护这些凡人。”

    王璟山闻言,英挺的眉毛轻轻一挑,露出几分讶异之色。

    “剑仙对我朝财政,想必有所不知。”

    程样满脸肃然,手中一把光泽熠熠的算盘轻轻摆动,

    “以去年为例,朝廷的总收入达到了一亿五千万贯,而支出却高达三亿贯。

    “这三亿贯的巨额支出,除了小部分用于国计民生之外,大部分都流向了大型工程建设,与供养崖山派修士……”

    程样说到此处,声音略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

    王璟山并不知道的是,在不久前的一次内朝议事中,程样作为户部尚书,在与赵昺商讨如何开源节流时,原话说的是:

    “财政之困厄,关键在于军费与大型工程两处。”

    显然,程样只字未提军费超支。

    毕竟,程家与吴家、陈家今日的目的,是为了挑起王璟山对崖山派和赵宋的不满,自然不会将军费超支的真相——最大受益者——和盘托出。

    “崖山派修士不事农耕,光是维持他们日常所需的五谷杂粮,便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更何况,他们每人每年至少还需几两珍贵的灵米来修炼。”

    程样沉叹一声,气息中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奈:

    “至于那些大型工程,剑仙,你切莫以为只有钱塘县的通天法像。

    “据户部粗略统计,如今天下各地,待建的真君法像,高度十丈以上的便有二百余尊。

    “而那些地处偏远的士修家族,如两广、福建、大理等地,为了讨好太后,争取更多的《正道练气功》名额,更是争相兴建各种奇观。”

    程样的声音越发低沉:

    “眼下的局势,我等若不掌握凡人军队,任由他们散落各地,那么这些无依无靠的壮劳力,终将在建造各种工程的繁重徭役中丧命。

    “如今,他们虽被我等士家以军代农,看似公器私用,实则性命得以保全,吃穿用度也全由朝廷承担。

    “剑仙,你还觉得我等是在践踏庶民、伤天害理吗?”

    王璟山闻言,陷入了沉思。

    他的手不自觉地搭在了剑柄上,轻轻摩挲着,仿佛在寻找着某种答案或力量。

    周围的空气,更是如同凝固了一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而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吴砚歌的注意力,却被少年的动作所吸引。

    ‘王璟山为何偏爱使用木剑?文家的底蕴再差,为他锻造一把上好的铁剑,应当并非难事……’

    这个念头在吴砚歌脑海中挥之不去,以至于他突然灵光一闪,脑海中冒出个大胆的猜测:

    ‘难不成……是把灵器?’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王璟山的声音突然响起:

    “吴公子,你有何高见?”

    ‘……’

    “吴公子?”

    吴砚歌这才如梦初醒,为自己的失态歉声拱手。

    王璟山早已看出,吴砚歌对自己的武器产生了浓厚兴趣。

    他并未揭穿,而是顺水推舟地延续之前的话题:

    “吴公子先前所言,似乎认为璟山的去留,关乎天下苍生的福祉。由此可见,诸位心中定有宏图大计,需璟山助一臂之力。”

    王璟山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吴砚歌身上,淡淡地说道:

    “既然诸位有意相邀,不妨开诚布公,直言相告。”

    吴砚歌与祖父眼神交汇,得到首肯后,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王璟山的双眼:

    “剑仙,依你之见,崖山派如今的行径,是否还能让所谓的朝代制度,继续维系下去?”

    不待王璟山回答,这青年便面色冰寒,从“所谓的无邪盛世,不过是天下苍生被盘剥的遮羞布”开始,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

    概括来说,吴、程、陈三家认为,崖山派如同天下苍生的附骨之疽,贪婪地吮吸着仙朝输送的民脂民膏;

    之所以能够勉强维持二十年,全靠朝廷上下的机构与官吏运作;

    若要扭转这乾坤倒悬之势,则必须废除旧制,即打破现存的朝代与官僚机构。

    “唯有如此,方能开创新天,让百姓安居乐业。”

    少年眉头轻轻一挑,缓缓开口问道:

    “既是如此……新天,又是何模样?”

    吴砚歌毫不犹豫地答道:

    “当然是以士家为主的宗门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