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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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岭南变故

    …

    书房之中,高君雅盯着案桌上的大唐全图久久不语。

    高冲见状便是洒然一笑,宽慰道:“阿耶不必如此,我家功业如何,自有青史为证,即便有些人眼红也是无妨”。

    高君雅回过神来,淡淡看一眼高冲,“你是想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一套?”说着高君雅便是轻笑一声,很是不以为然,“我告诉你,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盛极必衰,这是恒古之理。

    你以为短短一天时间,关于高家的风言风语便传遍各署衙,这是正常?”

    高冲一顿,眉头紧蹙,“阿耶你是说有人针对?”

    高君雅摇摇头,“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不管有没有人针对,一天时间,三省六部各官署对于高家的议论便是如此热烈,这是什么?这就是人心?很大概率,后面并没有人推波助澜,但可以看出,人心难测啊。

    如你所言,眼红之人比比皆是,他们或许跟我高家无仇无怨,但是他们蹉跎一生也升不上五品,而我们,显贵如斯,你觉得他们会以平常心来看待吗?”

    高冲张张嘴,有些无可奈何。

    只听得高君雅继续慨叹道:“或许你想说无所谓,不予理会,但这便是人心所向,流言可杀人啊”。

    对于这一点,高冲深以为然,很是认同,立即说道:“阿耶勿忧,我既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自是有解决的办法,你看这大唐全图,是不是跟我有同一个想法?”

    高君雅将目光转到全图上,更是眉头紧蹙,直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无非外放罢了,只是为父心中不甘”。

    如高君雅所言,三省六部九寺,那么多官员,其中十有八九的人跟高家从未有过接触,无仇无怨,但是仅仅一天时间,全部都是在讨论高家如何显贵,如何风光,这种危机感相当强烈,时间一久,必定遭其反噬。

    高冲并没有得意忘形,相反,自大业十三年成为高冲以来,他如履薄冰,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更不敢小觑他人的智慧,当年便有刘文静,现在更有封德彝,先别说这等中枢宰辅,即便是当初李瑗麾下那个户曹参军王利涉也是心思通透。

    没有人是傻子,把别人当成傻子的话,那傻子便自己,这就是高冲心底的危机感,所以他在听到风言风语后,第一时间便是心生警惕,而老谋深算的高君雅同样如此。

    对于父亲的不甘,高冲很是理解,历经磨难,终于等到这一天,凭借功勋进位,外放的话便是远离中枢。

    事态已经很明显,中枢不可能同时容纳一对父子,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是极其罕见,父亲官拜尚书右仆射,实质上的首相,儿子官拜大理寺卿,九卿之一,历朝历代,除非那种极其特殊年代,一般极少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一旦高君雅名副其实的进位首相,而高冲再进爵国公,执掌六部之一,那对于皇权的挑战实在太大,即便李世民敢用,也要看高家敢不敢承受这一份非议了。

    高君雅也并没说出请辞这种不经头脑的话语,父子二人都知道,现在唯有外放才是最为积极有效的做法,父子二人,必定要有一个人远离中枢,这个人只能是高冲。

    这不仅仅是出于自保,更是对李世民的一个交代,表明心迹,哪怕是李世民不需要这个交代,也是需要自觉,只有自觉的人才会长久。

    “原来想着你肯定不会拜相,只入六部,如此一来或许没有什么非议,如今看来,还是低估了舆情”,高君雅揉着眉头说道。

    高冲看着父亲这副模样,竟是咧嘴一笑,“阿耶,你多虑了,且听我的想法”。

    高君雅一顿,难道这小子另有妙计?当即便是狐疑的说道:“首先请辞不可行,这是你的功勋累升,大可不必请辞。其次自污也不可行,太过拙劣,并且容易留下污名。你再说说你的想法”。

    高冲愕然失笑,直说道:“阿耶你看,据李靖传回来的军报,突厥各部俟斤云集定襄城,十有八九是要发兵南侵,突厥南侵,吸引朝野注意,这个时候我上位六部,应当问题不大,这便是积累履历了”。

    听得这话,高君雅眉头一皱,“你不想外放我可以理解,只是无论突厥战与和,注定不会在关中久持,如此一来,于事何益?”

    高冲闻言便是一叹,伸出手来指着岭南地区,慨叹道:“这个地方是我招抚的,如我所料不差,岭南必定有变”。

    高君雅脸色一变,等着高冲继续说下去。

    “阿耶,圣人登基之日,你或许没有注意到,耿国公冯盎没有入朝”。

    高冲沉声说道:“其他各州都督或困于军政,无需前来观礼,但早在月前,圣人便已传令数位王公入朝观礼,如吴王杜伏威、黔国公田世康、越国公汪华等人,全部是先前割据一方的诸侯,冯盎便在其中,我想说的是,这些人里面,只有冯盎没有奉旨入朝”。

    高君雅闻言一惊,愕然问道:“冯盎竟敢抗旨不遵?他敢谋反不成?”

    高冲摇摇头,“冯盎此人并无野心,性格忠耿,他无法入朝,我猜测可能是另有原因,应该是岭南有变故了”。

    武德四年,高冲招抚岭南,冯盎献地归顺,官拜高州总管,提调高、罗、春等八州军政,爵封吴国公,后来改制,高州总管府改为高州都督府,并改封越国公。

    武德四年底,割据歙州、杭州等六州的吴王汪华主动降唐,李渊大喜,加封歙州总管,继续统辖六州军政,并进爵越国公,同时将原来的越国公冯盎改封耿国公。

    高冲现在的心情也是有些迷茫,他记得历史上的冯盎名声很好,并不会造反,但是这一次抗拒不入朝,李世民已经是相当气愤了,据他所知,已经有州县上疏,控告冯盎谋逆,这让高冲相当困惑。

    种种现象表明,冯盎似乎真的有谋逆之心,不仅没有朝贡,新皇登基,召其入朝他也不来,彻底跟朝廷失联,而周边的州县也上疏称其谋反,这实际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谋反了。

    只是高冲并不是历史专家,并不清楚这一时期岭南发生什么事,但他基于对历史大势的信任,还有对冯盎这个人的信任,觉得其中定有蹊跷。

    高冲在岭南时跟冯盎接触并不少,他是真心觉得冯盎不会谋反,要谋反的话当时也不会主动归附。

    听得高冲的话,高君雅并不如此觉得,只是摇头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人心难测”。

    实际上高冲的直觉并没有错,他看人的眼光也没有错,现在的岭南高州已经陷入战火之中,只是叛军有意封锁消息,且山高路远,所以消息暂时没有传开。

    岭南,高州,高凉城。

    城头之上,冯盎顶盔贯甲注视着城下,甲胄上尚残存着血污,良久,疲惫的挥挥手,“回府吧,谈贼今天应不会再攻了”。

    “阿耶,你回府歇息吧”,冯盎身边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汉子搀扶着冯盎说道:“我就在城头值守,谈贼奸诈,当心夜袭”。

    冯盎闻言欣慰的点点头,“我儿考虑周全”。

    这中年人正是冯盎的三子冯智戣,官拜高州刺史。

    父亲是高州总管,儿子是高州刺史,父子同辖一地,这是极其罕见的,不过这也是对俚人特殊的羁縻政策,换做他人来做高州刺史也是要被架空,还不如干脆大方一些。

    “阿耶放心,大哥和二哥的援军不日就到,谈賊嚣张不了多久”,见冯盎愁容满面,冯智戣立即说道。

    冯智戣口中的大哥便是冯盎的长子冯智戴,官拜春州刺史。二哥便是冯盎的次子冯智彧,官拜东合州刺史。

    冯盎停住脚步,见左右没有他人,便是看着城下收拾战场的士卒,忧心忡忡的慨叹道:“我非是担忧谈賊,往年常常与其交锋,我知道他的底细,只要坚守数日,必定退去,我是在担心北边啊”。

    冯智戣并非庸人,闻言立即问道:“阿耶你是说朝廷?”

    “是啊”,冯盎点点头,“月前已经接到入朝旨意,只是这谈賊围我城池,绝我道路,使我不得通信,现在太子应该已经登基了,而我……”。

    说到这里,冯盎满脸苦涩,“而我并不还朝,罪同谋逆啊”。

    冯智戣闻言劝解道:“谈賊反叛,将我等围在城中,实是不得进出,非是阿耶不愿还朝啊”。

    冯盎闻言只是摇摇头,历经沧桑的冯盎早已经两鬓微白,他很清楚,有时候罪过便是罪过,原因其实并不重要,尤其是信息不通的情况下,他百口莫辩。

    冯智戣排行老三,向来孝顺,不然冯盎也不会留他在麾下任职,见父亲一脸忧愁,再看城下惨烈的战场,冯智戣恨得咬牙切齿。

    “都怪伯父狼子野心,若是曾祖母在世,一定大义灭亲,除了这个逆贼”。

    “闭嘴”,冯盎闻言顿时眉头一皱,“他终究是你的长辈,他的罪过自有朝廷法度处置,轮不到你来指责”。

    冯智戣闻言嗫嗫无语,不敢反驳。

    冯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幽幽叹道:“他这是要把我冯家带入深渊啊……”。

    现在的冯盎可以说非常无奈,反叛的人里面竟然有他的嫡亲兄长。

    现在他还困在高凉城,不能还朝,已经跟中原失去联系一个多月了,到时候朝廷听闻叛乱消息,他真是百口莫辩啊。

    最重要的是冯盎在担心朝廷压根不知道岭南发生的巨大变故,这才是冯盎最担心的,一旦岭南再次大乱,他真是愧对祖母冼夫人。

    说起来还要提到几个月前李世民登储的时候,李世民登储的旨意通传天下后,钦州都督宁长真为表恭敬之意,特意进献南海大珠,李世民那个时候刚刚登储,正是求稳求名,未免远道进贡,劳民伤财,李世民便是婉言拒绝,并没有接受赠礼。

    恰好这个时候,宁长真的侄子,也就是宁长真的弟弟宁xuan(上面一个虤,下面一个貝)的儿子,越州刺史宁道明来到钦州。

    听闻这事后,便是愤愤不平的说道:“听闻象州、融州进贡的筒布朝廷已经接受了,为何单单不接受我钦州进贡?朝廷莫不是要对我钦州俚僚下手了?”

    听得这话,老迈昏聩的宁长真惊惶万分,竟是听从宁道明的建议,固境自守,直白一点来说就是造反了,不听朝廷的旨意了。

    高州东南部,也有一部俚人,其酋长名叫谈殿,虽是同为俚人,但是多年以来,谈氏和冯氏始终不合,互相攻伐,谈殿对于冯盎很不服气。

    见钦州宁氏反叛,谈殿立即起兵响应,攻伐高州。

    如果说宁道明反叛是因为野心,宁长真反叛是因为年老昏聩,谈殿反叛是因为跟冯盎素有仇怨,那接下来这一个人的反叛,那纯粹就是脑袋有问题了。

    眼见宁长真、谈殿等人反叛,冯暄,也就是冯盎的嫡亲兄长、冯氏俚人的首领之一,他竟然起兵响应,参与反唐,率领麾下俚人攻打南合州刺史宁纯开拓的姜州。

    冯暄可是冯盎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岭南圣母冼夫人的嫡长孙,冯暄的反叛使得高州冯氏极为被动,一时间,岭南大乱,冯盎只得发兵讨伐,以表明立场。

    这时,位于东南海边的俚人首领谈殿趁机发兵,直接围困高凉城。

    实际上冯盎之兄冯暄脑袋有问题也不是这一次了。

    前隋开皇十年,番禺的俚人酋长王仲宣起兵反隋,攻打广州。

    开皇十年,正值大隋鼎盛时期,广州总管韦洸出城迎击,身中流矢而死。

    隋文帝随即任命韦洸的副将慕容三藏检校广州道行军总管,固守广州。

    并任命给事郎裴矩巡抚岭南,裴矩颇有谋略,辅佐大将鹿愿在东衡州(治今广东韶关)大胜,击杀王仲宣部将周师举,进抵广州。

    这个时候,王仲宣尚未攻破广州,前有坚城,后有大军,王仲宣进退不得,眼见即将兵败身死。

    高州的冼夫人审时度势,立即派遣长孙冯暄领兵驰援广州,以图平叛立功。

    然而冯暄这厮真是脑袋有问题,眼看王仲宣即将兵败,他不仅没有积极平叛,以争取立功,反而因为他跟王仲宣的部将陈佛智关系亲近,竟然按兵不动,坐视叛军攻城。

    冼夫人收到消息后,怫然大怒,将冯暄问罪下牢,派另一孙子冯盎讨伐叛军,跟裴矩鹿愿所部会师,一举擒杀王仲宣。

    隋文帝感叹冼夫人派兵平叛的义举,特降敕书慰劳。

    冯盎因协助隋军平叛有功,拜为高州刺史,并且隋文帝为表示大度,不仅赦免冯暄的罪过,还将其封为罗州刺史。

    由此可见,冯暄这厮肯定是脑袋有问题,完全带不动,当年因为私情按兵不动,放弃立功的机会,坐视叛军攻打广州,差点将冼夫人给坑了。

    现在竟然毫无征兆的起兵反唐,攻打姜州,神一般的操作着实让人看不懂,对此,冯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