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龙途:阎浮那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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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岳五爷

    “王老先生……”

    苏砺文见程曦霖与冯博昊彼此对视了一眼却没说话,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便清了清喉咙,轻声唤了老人一声。

    炕上的老人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缓缓前后摇动着身子,嘴里吟诵经文的声音丝毫没有变化。

    王仁瑾叹了口气,说:“自上次回来之后,家父,家父已经二十年没有开口和人说过话了。”

    “这床上的黄纸……”

    冯博昊问。

    王仁瑾望着父亲的背影,脸上有些悲苦之色,他缓缓道:“家父回来的时候一身褴褛,面目全非。他的包裹里除了些照片、银票便是大捆的黄纸,家父执意要把黄纸铺在身下,日久黄纸损坏,他就魂不守舍,夜不能寐,只有给他重新铺过,他才能安定下来。”

    他转过头望着冯博昊,接着道:“冯先生,我知道你是对这黄纸上的图案好奇,那是父亲自己画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母亲在世的时候,曾请附近寺庙的和尚道士来看过,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冯博昊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该不该向王仁瑾解释这图案是一个曼荼罗,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王仁瑾解释什么是曼荼罗。他一点都不奇怪山庙野寺的和尚不明白这个符号,当咏念“阿弥陀佛”成为通向极乐世界的捷径,复杂的佛理简化成手指一颗颗捻过的佛珠,信仰早已退化成有求必应,又怎会有人潜心钻研仪轨的意义与经文蕴含的哲理。王仁瑾虽然没说,但冯博昊也猜得到,那些僧人不知道这图案的意义,恐怕没少散布各种谣言,恐吓村人,掩盖自己的无知。

    冯博昊到底还是没有开口,他只是抬起手,安慰地拍了拍王仁瑾的肩膀。

    王仁瑾冲冯博昊感激地笑笑,又对众人说:“让各位失望了。家父……”

    他边说边向众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冯博昊几个人正要转身出去,却见程曦霖突然上前一步,对王仁瑾道:“对不起,我还是想问令尊一个问题……”

    王仁瑾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程曦霖道了谢,转身坐在炕沿上,对老人柔声说:“老人家,您可认识一个人,他叫杜克·拉尔森……”

    她话音刚落,盘腿坐在曼荼罗上一直前后摇晃着的老人身体猛然一顿。

    有节奏的吟诵声也停了。

    房间毫无征兆地安静了下来。

    众人都一愣。

    程曦霖转头看了看冯博昊,冯博昊果然如此的眼神中,多少也混杂着一丝惊讶。

    程曦霖刚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呵呵的声音,那声音如同一个将死的人在奋力呼吸最后一口空气。

    她急忙转过头。

    炕上那位枯树一般的老者浑身战栗。他左手放下笔,用力撑在炕桌上,努力地想转过身来。

    他颤抖得实在太厉害,连炕桌都跟着吱吱作响。

    程曦霖知道她现在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非常不敬,但是,她分明感觉到此刻她面前坐着的根本不是一个疲病多年的老人,而是一个要拼命挣脱结界的怪物。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王仁瑾赶忙上前,从背后扶住了父亲,慢慢帮老人转过身来。

    老人把头靠在王仁瑾的肩膀上,一个简单的转身似乎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茫然又惊恐地四下打量,沟壑纵横的脸上布满冷汗,没有一丝血色。他大张着嘴急促地呼吸着,半天,才颤抖着抬起左手,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孩童抱紧父亲那样,紧紧抱住了儿子的手臂。

    而老人的右手却始终扭在胸前,掌心向外,指尖朝下,拇指与无名指捏在一起,剩下三指微微弯曲着。

    不知道这个姿势持续了多久了,老人的手骨已经有些变形,拇指的指甲竟然已经深深嵌入了无名指的指肚。那怪异的样子吓得郑碧君赶紧转过头去。站在她一旁的程曦霖和冯博昊却惊讶得瞠目结舌。

    “窥……”

    半天,老人才合拢嘴,嘴唇颤抖着吐出了一个字。

    “父亲……”

    王仁瑾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听见父亲对自己说话了,他惊喜交加,满眼是泪,俯身弯腰,想听清父亲说的话。

    “窥……探……天……机……”

    老人死命抓紧王仁瑾的手臂,硬厚的指甲把王仁瑾的棉袍搔挠得簌簌作响。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惊恐。费力地从嘴里挤出四个字之后,老人已经再没有力气说话了,他的嘴张合着,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老人的手绵软无力地从王仁瑾肩头滑落。

    “王先生,你照顾令尊,我去找大夫!”

    苏砺文见老人状况不佳,赶忙跟王仁瑾打了个招呼,回身出门。

    “有劳了……”

    王仁瑾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他小心地扶着父亲躺下。

    冯博昊挪开炕桌,给老人腾出躺下的空间。程曦霖与郑碧君也赶忙帮着王仁瑾照料老人。

    众人手忙脚乱了一阵,把老人安顿下来。

    老人呼吸渐渐平稳,沉沉睡去。

    过了一阵,苏砺文推门进来。

    “大夫呢?”

    冯博昊见苏砺文一人进来,便问道。

    苏砺文脸有怒色,低头不语。

    “不必问了,”王仁瑾边用热毛巾给父亲擦脸边沉声道,“这么多年,邻居都说家父是惹了怨咒撞了鬼,对我家向来避之唯恐不及,又怎可能上门来?别说大夫,连亲戚都不走动了。”

    王仁瑾替父亲擦了脸,见父亲睡得沉稳,这才一挑门帘,带众人离开父亲的房间。

    几人重又坐下,王仁瑾脸色已经没有初见之时那般阴沉,他抬手向众人一揖,谢过了刚才众人的帮助,这才说道:“看来,家父的遭遇似乎和……”

    他看了眼程曦霖,接着又道:“似乎和那位拉尔森先生有些关联。刚才这位冯先生虽然没说,但是我猜,这位拉尔森先生身上恐怕也有些不同寻常的秘密,破解这秘密,才是各位寻访纳骨器下落的初衷吧。既然如此,各位有什么问题就请尽管问,能帮上各位的忙也就是帮我的忙了。”

    冯博昊点了点头,他看了看身旁的伙伴,见大家脸上都是同样肯定的表情,这才说道:“王先生,实不相瞒,我们很有可能面对的是同一件事情……”

    他大致叙述了纽约时报对于瓦尔纳的那篇报道,以及报道所配发的照片。

    王仁瑾一听便道:“不错。那正是家父带回来的照片,我亲手交给瓦尔纳的。”

    冯博昊道:“那更是没错了……”

    他正要将这一路来的遭遇向王仁瑾详述,却听见里间屋里王仁瑾的父亲突然又呵呵叫唤起来。

    王仁瑾赶忙进屋照看,不一会他就脸色仓皇地出来,向众人道:“各位,家父身体有些不妥,我得去镇上请一位相熟的大夫来看看。”

    程曦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说要留下来帮着照看,冯博昊几人也说要留下帮忙。王仁瑾谢了众人的好意,但还是坚决地拒绝了。苏砺文知道生活在乡人多年来的诽谤歧视之下,必会让王仁瑾性情孤傲,不愿受人恩惠。他见王仁瑾态度坚决,便向程曦霖递了个眼色,程曦霖明白他的意思,也就不再坚持了。王仁瑾要了众人的地址,说明日便去拜访,便骑了马匆匆而去了。

    众人出了王家,天色已近傍晚,车把式等得太久,早已睡得酣然。苏砺文叫醒了车把式,几人上车向城里而去。

    上了车之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郑碧君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对程曦霖道:“曦霖姐姐,那位王老先生,可,可真是有点吓人。”

    程曦霖本来在凝神思索着什么,听见郑碧君的话这才回过神来,她抱了抱郑碧君的肩膀,说道:“那位王老先生可能是受过什么惊吓,哎,看他的样子,想来必是有过极悲惨的遭遇。”

    冯博昊原本沉默不语,听见程曦霖的话,他突然开口。

    “曦霖,你怎么看王老先生画的曼荼罗?”

    “曼荼罗?”

    郑碧君好奇地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冯博昊,又看了看程曦霖。

    程曦霖跟郑碧君简单解释了一下“曼荼罗”,才回过头对冯博昊说:“这个曼荼罗没有瑞宝瑞相,没有经文种字,更没有诸佛金刚的法身法相,曼荼罗本来就蕴含着极为复杂的意义,太过简略,缺少必要的因素,我实在猜不出是哪一部哪一界的曼荼罗。”

    “你觉不觉得,”冯博昊咬了咬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那并非供养的仪轨?”

    “你是说,他是在行护摩之法?”

    程曦霖放下了抱着郑碧君的手,反问道。

    “我不知道。这要看王老先生自己怎么理解曼荼罗了。而这一点,看王老先生的情形,恐怕我们已经很难弄清了。”

    冯博昊低头沉思了一会,又道:“你看见他的‘手印’了吧。”

    “是。护法印。而且结印时掌心向下,这是要降伏恐惧之物。他结印太久,手指都变形了。”

    程曦霖点了点头。

    冯博昊眉头越拧越紧。

    “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呢?他还在咏诵‘金光明最胜王经’。”

    “金光明最胜王经?”

    苏砺文不禁叫了起来,曼荼罗也罢,手印也罢,苏砺文都没什么概念,可是这部经书,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它的名字了。

    “这倒是一部很寻常的经文……”

    冯博昊刚要解释,苏砺文便嘟囔着打断:“寻常的经文,却总出现在不寻常的地方。”

    程曦霖在旁不禁一笑。

    “这确实有点让人奇怪。”

    冯博昊也笑了。点了点头。

    车里的气氛慢慢松弛了下来。

    程曦霖挑开车上的布窗帘,车已经进了北京城。华灯初上,炊烟袅袅。街面上匆匆急行的人们,无非是要赶上家里早已备好的饭菜,脸上也大都并无急迫的神色,微笑着与擦肩而过的,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点头招呼。黄包车的车铃叮当作响,霓虹深处还飘荡来留声机咿呀的乐曲声。

    程曦霖望着窗外,缓缓地说:“如果宗教只是渲染天堂的好处,怕,是难让那些执着于俗世生活的人们信奉的。天堂也罢,极乐净土也罢,无非是平日生活里种种幸福境遇的集合与夸张。人凭借双手,一代一代累积下去,似乎也总有抵达人间天国的希望。同样是希望,又何必就此舍弃现世,追求脱离生死轮回呢?除非是让人们恐惧,让人相信现实是苦的,真相是假的,感情都是虚伪的。假借神明之名定义了苦、假和虚伪,又声称神明能助你脱离这一切。这真是可笑。只要先让人意识到痛苦,再说我能医治你,就轻易赢得了虔诚。”

    苏砺文看着程曦霖的侧脸,光与影勾勒出一张迷茫却又坚定的脸。苏砺文并不太明白程曦霖刚才那番话的意义,他也不想去理解那些意义。此刻,世界也罢,真理也罢,都抵不过程曦霖时而如涧渊般深邃,时而又映着窗外万家灯火,不断闪亮着的眸子。

    “曦霖,你觉得,王老先生的保护措施是无意义的吗?”

    冯博昊闭目凝思,良久之后才开口。

    “坦白地说,我并不太相信王老先生恐惧的对象是存在的,所以我也不觉得他自我保护的手段是有意义的。”程曦霖转过头来,微笑着说:“我觉得,这一切应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不是一个想象的解释。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它而已。我觉得真相不会让人恐惧,未知才会。除非你相信未知是永恒的,那么恐惧才会压倒你。我觉得,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存在害人的鬼神,基于已知的事实,我只能相信,存在害人的人。”

    冯博昊笑了,他故意用程曦霖的语气道:“我觉得,你的‘觉得’是对的。”

    郑碧君也猛地坐直高声说:“我觉得……”

    她目光炯炯地扫视了一下众人,又突然边扮着鬼脸边揉着肚子弯下了腰。

    “……我饿了。”

    几个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苏砺文吩咐车把式把车赶到前门大栅栏,四人在全聚德美美吃了一顿烤鸭才回到旅馆。刚刚走进旅馆大厅,两个穿着呢子大衣的壮汉便拦住了几人的去路。

    那两人都是40岁上下年纪。一个脸色泛青,沉默不语,另一个神情桀骜,背负着双手斜眼望着众人。

    苏砺文和冯博昊急忙把程曦霖与郑碧君掩在身后,苏砺文沉声道:“两位有何贵干?”边说,他边把手插到大衣口袋里,握住了手枪。

    苏砺文的手心有些冒汗。

    眼前这两人正是前日跟踪他们又消失不见的两人。

    两个男人并不说话,只是站在几人面前。

    冯博昊刚想说请你们让路。就听见旁边沙发上有人开口。

    “几位,请借一步说话。”

    众人循声望去,沙发上坐着一个50岁左右的男人,面皮白净,保养极佳。他穿着一件青缎子面,做工考究的厚棉长袍,外罩灰色马褂,脖子上围着一条羊毛围巾。在沙发扶手上敲着拍子的手带着一枚黄金戒指,硕大戒面上刻着一只临枝顾盼的翠鸟,另一只手则优雅地擎着一只象牙烟嘴。他好整以暇地抽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打着拍子的手微微抬了一下,算是和望着他的几人打了个招呼。

    冯博昊朗声道:“与阁下素不相识,没什么要说的吧。”

    那人微微一笑,轻轻弹了弹烟灰,慢慢站了起来。他踱到苏砺文几人面前,挡住去路的两人恭敬地弯腰后退,站到他的身后。

    男人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四个人,又是微微一笑,道:“请问,哪位是郑碧君郑小姐?”

    几人不由得一愣。

    郑碧君从冯博昊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望着那个男人说:“我就是郑碧君。你是谁?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冲郑碧君略略颔首,笑着道:“在下姓岳,行五。受令尊郑让与先生所托,有封信要转交给郑小姐。”

    几人听见郑碧君父亲的名号,这才放下心来。

    只有苏砺文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二叔提到过的那个近期崛起于江湖的“岳五爷”,莫非就是面前这个人?

    郑碧君听说父亲有信要交给自己,便急忙上前。岳五爷递过信去,郑碧君抽出信纸看了一眼,对众人道:“是我父亲的笔迹。”

    她低头看完信,收起信纸对程曦霖几人说:“父亲说有事不能来BJ了,说这位岳五爷是父亲的至交好友,已经托了他在BJ照顾我们。”说完,她又转头问岳五爷:“我到了BJ还没来得及跟父亲联系,岳五爷是怎么找到我的?”

    岳五爷微笑不语,只是很绅士的一抬手,邀众人去旁边的沙发坐。

    郑碧君刚要跟着岳五爷走过去,就被程曦霖一把拉住了。郑碧君疑惑地看了眼程曦霖,程曦霖冲苏砺文的方向努了努嘴,郑碧君转头便看见苏砺文正冲自己摇头。

    郑碧君这才意识到事有蹊跷。她向后退了一步,抓紧程曦霖的手,说:“我们在BJ……还好。不必岳五爷费心了。爸爸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如果没有,那我们这就去休息了。”

    岳五爷似乎并不介意,他微微一笑,向后摆了摆手。身后的手下便掏出一张纸片递了过来。见郑碧君接过纸片,岳五爷便笑道:“在下暂时落脚在此处。郑小姐和诸位有什么需要,可来此找我。”

    说罢,岳五爷冲众人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两个手下也随他而去了。

    郑碧君看了看纸上的地址,又递给程曦霖,问道:“上面是哪?”

    程曦霖接过一看,愣了一下。

    “是顺承郡王府。”

    冯博昊一听忍不住道:“那不是张作霖买下要做大帅府的……”

    程曦霖点了点头,说:“不错。就是那个顺承郡王府。”

    郑碧君吐了吐舌头,说:“好大的来头啊。也不知道爸爸是怎么认识这么一号人物的。他到底有什么不妥啊?”

    她边说边望向苏砺文。

    苏砺文脸色阴沉,道:“回去再说。”

    上楼之后,苏砺文这才把关于岳五爷的江湖传闻说给几人听,说完他又道:“还有,昨天跟踪我们的,就是岳五爷那两个保镖。”

    郑碧君吓了一跳,“你没看错?就是刚刚拦住我们的两个人?”

    苏砺文点了点头。

    程曦霖轻轻拍了拍郑碧君的手背,道:“此人以上海江浙为根基发展,在商场上认识郑伯父也不奇怪。况且此人能量这么大,在BJ找到我们的行踪也绝不是难事。他们江湖中人做事,有时候故作神秘也不稀奇。只是……”

    她看了看郑碧君,又抬头望了望苏砺文,后面的话就没有再说下去。

    苏砺文明白程曦霖的意思。二叔和他说起岳五爷的时候倒是说过,此人做事还颇有分寸,也没听说有什么恶名。各地江湖势力大多自成系统,“自得堂”的字号能沿江南一线不断南下,单凭武力或者银元撑腰怕是很难服众的。

    但岳五爷在此时出现,苏砺文也不敢断定此人是敌是友。岳五爷打着郑家的名号与他们接触,碍着郑碧君的面子,他也不好明说他对此人的怀疑。

    他看了看冯博昊,冯博昊的脸上也有几分忧虑的神色。

    三个人都没说话,倒是郑碧君开口了。

    “我不喜欢这个岳五爷,他笑起来总是阴森森的。让人浑身发冷。”

    程曦霖微微一笑,说:“可能此人正好在BJ,郑伯父便托他照顾。怎么说也是郑伯父一番心意。我们又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麻烦他的,你若是怕他,不与他联系便完了。以后跟郑伯父打个招呼,托郑伯父谢谢岳五爷的关照也就是了。”

    郑碧君嘟着嘴点了点头。

    四人随便聊了几句,便洗漱睡下。第二天醒来四人也不出门,专等着王仁瑾。结果一天下来,王仁瑾却并没有露面。

    四人不免都有些心焦。

    吃晚饭时,苏砺文猜测说也许是王老先生身体不方便,才令王仁瑾无暇分身前来。程曦霖也点头称是,提议还是明天再去拜访王仁瑾。冯博昊与郑碧君也都同意。

    第二天一早,四人又雇了车赶往王仁瑾的家。

    还没到村口,车把式就停了车。他掀开车厢的帘子,对四个人说:“咱们的路是没法往下走了,您几位出来瞅瞅吧。”

    四人都很纳闷,便先后下了车。

    前方已经被几辆洋龙车和皮带车阻住了去路。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巡警呼和着众人让路,挤挨着的乡民指指点点唉声叹气,几个老妇人更是坐在泥泞的路上不住哀嚎。

    几个人一头雾水,苏砺文走上几步,向一位巡警招呼:“长官,前面路怎么了?”

    巡警打量了苏砺文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程曦霖几人,见他们穿着不似乡民,话说得便很客气:“您几位不管是寻友还是观景都不能往前走了。前面山林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刚刚才被扑灭。”

    几人闻言大惊失色,苏砺文赶忙问道:“长官,是哪里着火?”

    还没等巡警回答,一个农夫打扮的汉子就忿忿地嚷了起来:“还能是哪儿!还不是那个偷坟掘墓缺了德的王秀才家!这倒好,一把大火自己家不但烧成白地,连林子也都撩着了!害得我们几家也都跟着遭殃。真是作孽!”

    他这一开口,旁边几个人也都跟着咒骂起来。

    乡民们的污言秽语苏砺文充耳不闻。他急切地向巡警问道:“长官,可有人受了伤没有?”

    巡警喝止了不停咒骂的村民,才对苏砺文说道:“受伤倒是没有。人是整个没了!惨哦。那一家两口人,找到的时候已然成了焦炭了!”

    巡警话音刚落,那几个聚在一旁的村民又“活该”“老天早怎么不收拾他们”地骂了起来。

    一瞬间,苏砺文只觉得一阵怒火直冲上来。

    “闭嘴!”

    他一声暴喝,声如炸雷,吓得几个村民再不言语了。

    苏砺文转过身来,狠狠一掌击在马车车厢上。这力道迅猛的一掌把马车击得一晃。站在旁边看热闹的车把式吓了一跳,赶忙拉住马辔头。他见苏砺文如同一头怒狮,也不敢抱怨,只好在一旁暗叫倒霉。

    冯博昊过来拍了拍苏砺文的肩膀。无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歹毒,好狠的手段啊。”

    苏砺文咬着牙道。

    他心里清楚,这场大火绝不是意外,而是杀人灭口。有人为了那个让他们始终不明就里的秘密,到此已经杀害了五条人命。

    “我应该想到的,我应该想到的。”

    苏砺文在心里暗骂着自己。他学识不如冯博昊渊博,处事没有程曦霖冷静,郑碧君在经历过那些危险之后,依然能够鼓足勇气面对未知的恐惧,一个20出头的富家小姐能做到这一点也令他十分敬佩。而自己,唯一能够自诩的,无非是一点江湖的经验。在这个小队伍中,他总以保护者自居,以为凭借自己的身手和见识,就能够保护同伴们的周全。

    但是,他到底低估了对手的能量,也低估了对手的凶残。

    虽然和王仁瑾只是一面之缘,但苏砺文已经把这个冷傲谨慎的青年视为自己的同路人。他和他们一样,也要直面那个让自己的亲人深陷不幸遭遇的秘密,他也和他们一样,勇敢地去追寻那个秘密的答案。

    苏砺文又狠狠一掌击在马车上。

    王氏父子惨遭不幸,自己难辞其咎。

    “好了,”站在一旁的程曦霖轻声安慰:“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的对手太没有人性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下这般狠手呢?”冯博昊踮了踮脚,试图越过围观的人群看看火场的情形,山林过火的面积很大,还有些燃烧过后的烟尘缓缓飘荡着。冯博昊看了看就矮下身子,有些沮丧地靠在马车车厢上。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又转过头看了眼程曦霖,程曦霖也看着他,声音有些微颤。

    “Deadkeepthesecret.”

    苏砺文转过头来,疑惑地扫了一眼二人。

    冯博昊叹了口气。

    “他们杀了王氏父子,想来是已经找到了关键的线索,然后想阻止我们也得到那个线索。”

    “这群混蛋!”

    苏砺文厉声骂道。他刚要抬手挥掌,身边的车把式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这位爷,您可手下留情吧,我这车可禁不起您老的神力!”

    车把式快被苏砺文吓哭了。

    苏砺文一窘,赶忙道歉。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郑碧君从刚才听说王氏父子遇难时起,眼泪就没有停过。车把式这一打岔,倒是打断了她难过的心情。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问道。

    冯博昊叹了口气,说:“先回去吧。回去再做打算。”

    苏砺文和程曦霖也点了点头。冯博昊转到车尾,扶着两个女人上车。苏砺文走到车头吩咐车把式调头回去,又从兜里掏出一个银元来递过去,算是对自己刚刚乱发脾气的补偿。车把式一边大方地说着没事没事,一边伸手接过了银元。

    两人说着场面话,突然就见程曦霖一挑车帘探出头来。她脸色煞白,对苏砺文喊道:“你快来!”

    苏砺文吓了一跳,赶忙回身撩帘上车。

    “怎么了?”

    他问道。

    程曦霖与郑碧君都不说话,只是看着冯博昊。冯博昊神情木然,眼神空洞地盯着车厢的地板,半晌他才抬起头来。

    “我的包,不见了。”

    苏砺文愣住了。

    封经板,就在冯博昊的公文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