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龙途:阎浮那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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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金城汤池

    “桑吉焘……上师就是……你们部派的……部主?”

    程曦霖有些张口结舌。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腕上的那串金刚佛珠。

    “不是‘我们’部派,我不是教徒。”

    伽哈恩提着工兵铲,低着头走到山崖下。他背身对着众人,昂起头重重地喘了口气,肩膀却无比沉重地沉了下去。

    苏砺文冲程曦霖摆了摆手。程曦霖不再说什么,所有人都看着伽哈恩,谁也不说话。

    半晌,伽哈恩轻轻摇了摇头,像终于完成了一个“仪式”。

    他提起铁铲狠狠地向地面凿去。

    山风极大,不时有石块从山崖上无数的佛窟洞穴里滚落下来,地面上砾石密布,砾石下的土地在寒风中冻得坚实无比。伽哈恩一个人,只凭着手里那把工兵铲对抗着天地间的冰冷与坚硬。

    “我帮……”

    冯博昊不忍看下去,他刚说了两个字,苏砺文就拉了拉他的衣袖。冯博昊张了张嘴,轻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程曦霖从腰带上解下水壶,走到迪西洛的尸体旁,倒了些水在围巾上,轻轻地擦拭着迪西洛脸上的血污。郑碧君也走了过去,把迪西洛的大衣重新穿回他的身上。两个女人默默地做着一切,都不说话。风中,只能听见伽哈恩粗重的呼吸声。

    天慢慢亮了。伽哈恩终于挖出了一个足够大的坑,他扔下铁铲,坐了下来,掏出香烟,点上,回头轻声说:“帮个忙。”

    苏砺文和冯博昊明白他的意思,一起向迪西洛的尸体走过去,受了伤的王头儿也挣扎着走过去。

    伽哈恩扔掉香烟,站了起来,慢慢走到迪西洛的尸体旁。

    四个男人抬起迪西洛,来到深坑边上,轻轻地把迪西洛放下去。

    伽哈恩蹲在坑边,伸手解下了迪西洛颈上的一条链子。

    那是一根乌黑透红的细藤条,藤条上系着一颗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牙齿。伽哈恩看着那链子呆呆出神,半晌,才抬起手,把那链子系在了自己颈上。

    “我们来吧。”伽哈恩拿起铁铲刚要铲土,便被苏砺文拦住了,“我们也是他的朋友。”

    伽哈恩没说什么,他把铁铲递给苏砺文,又点上一支烟。背身坐下。

    最后一锹土盖在了迪西洛的脸上。

    世上再没有迪西洛这个人了,天地间多了一处无名的孤坟。

    伽哈恩一直坐着,不发一言。所有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洞箫的呜咽声。伽哈恩转过头去,一旁的吴韶瀛站在迎风处,她一直抱在怀里的黑色革裹放在脚边。

    《忆故人》的旋律凄婉悲凉,回荡在寒冷的晨风中。

    “我在吕宋第一次见到迪西洛的时候,他才是个9岁的孩子,他和他的弟弟一起偷了我的钱包。”

    伽哈恩抽了口烟,低声道:“3年后我在猜分大师的弟子中一眼就认出了他。我记得他的眼睛,虽然他修习血降容貌大变,但我依然能认出他来。那是一双纯洁的眼睛。他也一下子认出了我,吓得想逃。”

    伽哈恩望着远方笑了一下,却不知道是笑给谁看。

    “后来他告诉我他不愿意修习降头术,可他是被挑选出来的,事情由不得他做主。他天赋极高,降头师总是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自己的能力。猜分大师也把他当做与别的派别斗争的武器。猜分大师一死,他就成了别人攻击的对象。我救了他。他父母都死了,弟弟也被别的降头师带走,下落不明不知死活。于是他就跟着我,这些年,他差不多就是我的弟弟了。”

    伽哈恩说完话,眯着眼睛抬起手揉搓着头发。朦胧的晨光中,他的头发看着有些灰白。他深吸了一口烟,把还剩很多的香烟在地上捻灭了。

    伽哈恩站起来转回身,看着程曦霖。

    “桑吉焘,好吧,桑吉焘上师,对,他就是那位部主。我的委托人。”

    洞箫声停了。所有人都望着伽哈恩。

    伽哈恩自顾自地走到他的“军火库”前,蹲下来,把地上的枪支一件件收了进去。

    “我父亲死的时候他就是部主了。是他养大了我。”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看着伽哈恩一个人忙碌。等着伽哈恩的解释。

    “其实部派早已不是原本的部派了。倘若是几百年前,教义还可以作为众人团结在一起的根由。”

    伽哈恩把未击发的子弹从枪膛里退掉,子弹弹了起来,他熟练地伸手抓住。

    “而现在,所有神祗都已把这个世界还给了人,任凭人们按各自的意愿打造所谓的天国。”

    伽哈恩拉上背包的拉链,把背包甩在背上。

    “我不敢说桑吉焘上师是位多么虔诚的教徒,但他确实是一位佛学深湛的智者。但是再渊博的知识也不能在这末法时代对抗赤裸裸的欲望和现实。经忏赎罪,捐财超生。诸佛菩萨都沦落到有求必应的地步,一个僧人妄图靠教义约束部众就只能是一个笑话。他是不是把封经板交给拉尔森,都不会影响部众们对他的诋毁排挤。”

    “这封经板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苏砺文高声喊道。

    伽哈恩翻身上马,他看了一眼不远处迪西洛简陋的坟盔,一向玩世不恭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严正的光芒。

    他转过头望着苏砺文,慢慢地道:“现在,我和你一样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天色已经大亮。众人重新上路。前面是无尽的黄沙,背后一片火光熊熊。火光里是仍在燃烧的护楼,还有十几具为它殉葬的马贼尸体。

    “你刚才为什么跟那人说我们要护送刘夫人去兰州,而不跟他说实话?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队伍里人那么杂?”

    苏砺文骑在一匹白色的战马上,那匹马膘肥体壮,奔驰如风。他转过头向与他并轡而行的伽哈恩问道。

    “他叫仲寿年。一直是部派里一个不起眼的人物。他父亲年轻时原本是张宗禹的部属,捻军失败后又参与陕甘回变,与左宗棠作战,最后病死在肃州。一个部众收养了他,但他和我一样,说不上有什么坚定的信仰,谈不上是什么教派的信徒。辛亥年间,他暗中借着部派的势力拉起了一支队伍,也算是保境安民吧。后来他的队伍逐渐壮大,他在部派里的声望也越来越高。在西北一代,不管是XJ的杨增新还是甘肃的‘三马’都忌惮他几分。但是他处事圆滑老练,与各种势力周旋也从不吃亏。他的部派出身并没有多少外人知道,所有人只知道他的力量不可小觑,各派也都故意不把他放到明面来提及,以免在舆论或政治压力下,不得不跟他对立。他也就乐得在暗中不断壮大。5年前,持宝尊者丢失了‘宝物’之后,他借机排挤桑吉焘,策动部派内的长老议事会选他为部主……”

    顿了一下,伽哈恩接着道:“他与桑吉焘上师意见不合,我不太想让他知道我们此行的真实目的。”

    “部派竟然有这么大的实力?真没想到这大漠深处如此藏龙卧虎。”

    苏砺文想起刚才仲寿年所部刀马鲜明,不由得有些感叹。

    “我不是什么教徒。”伽哈恩见苏砺文望着自己的脸,便耸了耸肩,“部派也不过是个松散的组织。他们自称天山部,据说,他们当年在印度不为其他上座部所容,便从犍陀罗一路迁徙到这里。为了避祸,又相约不对外人传法,极力维护自己的秘密。他们原本是个秘密教派,而现在,也只是个圈子而已。”

    伽哈恩说完狠抽了马股两鞭,纵马向前而去。

    苏砺文在马上望着伽哈恩快马卷起的沙尘,沙尘下的道路笔直地延伸开去,看不到尽头。

    “王头儿,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平凉?”

    他回身喊道。

    王头儿坐在马车上,左臂受伤却并不妨害他挥鞭御马。长鞭在空中一甩,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

    “按咱们这脚程,也就两三个时辰吧。”

    他高声回应着。

    众人再不说话,只向着前方疾驰。

    太阳稍稍偏西,队伍进了平凉地界。

    官道尽头是一座不大的门楼。门楼看起来有些破败,砖缝里长满了杂草。两个懒洋洋的士兵站在门楼下,百无聊赖地望着面前寥寥的行人。

    伽哈恩、苏砺文和冯博昊在门楼前勒住马。三个人浑身尘土,却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乡人。两个士兵看着三人有些发愣,不知道来了何方神圣。

    王头儿赶着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两个士兵背起枪,走过来刚想搭话,就听马车里有人开口。

    “你们营长是不是姓杨?”

    那声音一听就是年轻女人,却又端足了架子,拿着腔调,拖着长音。两个士兵不由得又一愣。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哆哆嗦嗦回答道:“是……我们营长是姓杨。”

    “去告诉他,刘师长夫人到了。”

    两个士兵吓了一跳,向着马车敬了个礼,转身便向门楼跑去。

    马车门帘一挑,郑碧君探出头来。她冲着马上三个人吐了吐舌头,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

    “刚才那话是我说的,吴姐姐教我的。吴姐姐好大官威啊。”

    她话音未落,就见门楼里接连奔出几个士兵。当先一人的灰布军装看着整洁一些。他紧跑几步到了马车旁,一个立正,马靴的鞋跟碰出“啪”的一声。

    “国民军第二师炮兵营二连连长邹得水在此迎候夫人大驾夫人舟车劳顿请先一步赴驻地休息鄙人已电告杨营长他已在驻地恭候!”

    他像表演特技一般一口气说完了一长串话。

    “有劳邹连长带路吧。”

    马车里又响起郑碧君拿腔作调的声音。

    “是!”

    那位邹连长敬了个礼,转身踢着正步走到队伍前。他一声令下,几个士兵立刻在马车前排成队列,仪仗队一般开步向前。

    马上的苏砺文看了眼冯博昊和伽哈恩,三人都不禁在心里摇头暗笑。

    平凉原本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来此,是出发前吴韶瀛提议的。她说平凉驻扎着他丈夫部下的一个炮兵营,营长与她相识。可以想办法调动几辆汽车,这样便能更快抵达兰州。郑碧君好奇地问她既然有汽车可以坐,当初又为何要周敬生用马车护送往兰州,吴韶瀛却只是凄然一笑,并不回答。

    众人虽不愿意与西北政治势力扯上什么关系,但刚刚与孙逸农交过手,这才知道低估了岳五爷的能量。国民军入甘时间不长,但毕竟是台面上的甘肃正统,有他们“护驾”到底是要安全一些。

    到了驻地,杨营长早接到电话,带队站在门口迎接。

    吴韶瀛这时才下了车,与杨营长寒暄了几句。孙营长见她面容憔悴,随行的苏砺文等人又非同袍,不免心下疑惑。吴韶瀛介绍说苏砺文等人是BJ高等学校的老师,赴西北考察。路上巧遇同行,又说了自己遭遇马贼伏击之事。杨营长问起周敬生,吴韶瀛脸上波澜不惊,只淡淡地说了一声,牺牲了,便不再说什么了。

    杨营长赶忙安排酒宴招待众人,又当着吴韶瀛的面,大骂马贼猖獗,说定是从别处流窜至此,又当即命令派出一个连,去搜剿马贼余孽,回头又赞众人“义举”。众人知道他是怕“刘夫人”遇袭的责任算在他的头上,又想起周敬生与其部下,说起来却也是因封经板之事受到牵连送命,心下便都有些惆怅,只看着杨营长“表演”,并不搭话。

    吴韶瀛静待杨营长“表演”完毕,这才提出要杨营长安排车辆送她和众人去兰州。杨营长哪敢说个不字,一连声答应着,又命令手下早早安排。

    众人吃过饭,便洗漱休息,夜里寒风尤劲,风中隐约有洞箫悲戚的声音,众人念及故人,都不免落泪。第二天一早起来,杨营长已经安排好了两辆轿车,一辆卡车。卡车上坐着荷枪实弹的士兵。杨营长解释说此去兰州断不会再有惊扰,派人护卫只为万全而已。又拿出四根金条交给苏砺文,说自己爱马,见苏砺文几人的坐骑神骏,心仪不已,干脆连同马车一起买下,万请割爱。

    苏砺文知道这话不过是杨营长做事圆滑漂亮罢了。弃马换车,那几匹马原本也只好留在此地。四根金条远超马匹身价几十倍,这无非是看在师长夫人的佛面上,讨好几人而已。他推脱一番,见杨营长坚持,又突然想起一事,便收下了金条。

    苏砺文转身走到马车旁。王头儿站在那儿,正吆喝着士兵把马车上的行李装到汽车上。见那些带着枪的士兵都对他恭敬有加,王头儿不禁有些趾高气扬,那只受伤的手臂吊在胸前,他只能挥舞一只手不断催促着,看起来有些滑稽。

    “王头儿,”苏砺文唤了一声。见王头颠颠地过来,他一笑,道:“你这一路跟着我们没少吃苦,这四根金条你收着,当是赔了你的马车,多的就算是给你治伤养伤吧。”

    边说,他边把那四根金条一起递了过去。

    冯博昊也走了过来,道:“王头儿,你收着吧。前面的路还不知有什么凶险,我们就此别过吧。”

    王头儿看了看苏砺文,又看了看冯博昊,脸突然一红。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拧着眉毛,指着自己的左臂道:“我这左臂膀上可是吃了枪子儿啊,那马贼的枪口可都顶着我脑门了。这遭遇,这惊吓,就只值四根金条?”

    苏砺文和冯博昊一愣。这四根金条足够普通人家生活无忧了。却没想到王头儿竟然嫌少。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王头儿想要什么。

    王头儿嘿嘿嘿乐了。他摘下吊着左臂的布带,试着活动活动手。手枪子弹威力有限,虽然流血不少,但并未伤到他的筋骨。他见没什么大碍,就放下手臂,嬉皮笑脸地道:“以前我听见马贼俩字,吓得能尿了裤子,前日见着马贼,我连枪都开了!您几位这稽古还是考古的,入古墓钻地道打马贼,还真是攒劲啊!不如您几位带着我一起走吧。这钱算我入的股,成不成?”

    苏砺文看着嬉笑着的王头儿,想起他飞身替自己挡枪的一幕,眼眶不由得有些湿了。

    一旁看着的伽哈恩笑了,他走过去,二话不说,把自己的背包一把塞在王头儿手里。

    王头儿嘿嘿乐着,一只手吃力的提着背包,回身大声吆喝着士兵赶紧把伽哈恩的东西也搬到了车上。

    苏砺文和冯博昊相视一笑。也不再说什么了。

    几个人收拾停当,便都上了车。杨营长殷勤地冲每个人挥手致意,车门关上后,他又带头敬礼目送车队离开。

    车队离了平凉,一路往兰州而去。通往兰州的道路一多半不是汽车路,夯土的路面上坎坷不平,汽车走在上面极为颠簸。但好在不必再受风沙侵扰,众人心情也多少放松下来。杨营长深谙为官之道,办事老练周全,与沿途各处驻军和政府都通了消息,车队每到一处皆受到极佳的款待。王头儿觉得自己无处施展“才华”,人便有些闷闷的。吴韶瀛一路也甚少与人说话,在车上就凝望着窗外发呆,住下就把自己锁在房里。众人都知道她心中难过,不好去打扰,感念她的帮助,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谢意。

    路上不止一日,终于到了兰州城下。

    兰州城是离开西安之后这一路以来唯一的大城。角楼高耸,关城巍巍,颇有通衢都会的气象。不久前国民军入甘,曾与当地武装于城下激战,此时城门下行人熙来攘往,已见不到一丝大战的痕迹。

    车队鸣着喇叭,穿过一道高悬着“节制三秦”匾额的辕门,直驶到督军署衙门前。早有人等候在此,一见车队到来,便忙不迭地迎上前去。吴韶瀛从车里下来,马上被人接引着重新上了一辆汽车,其余人又分乘两辆前来迎接的汽车,到了一处僻静的宅院门前。

    众人下了车。吴韶瀛站在宅院门前,立时显出几分主人的气派,她吩咐下人好好招待苏砺文等人,这才向众人款款施了一礼,向内院走去。

    有人殷勤地为众人安排了旅馆住处,一会,又有佣人来请,说刘师长已从督军府回来了,设下了家宴要款待众人。

    众人连忙赴席。主位只有两人。吴韶瀛换过了衣装,一身贵妇打扮,面容恬淡陪坐在一个三十余岁的精干军人身边。

    不必问,那军人便是刘师长了。

    一路以来,都是这位刘师长的部属迎来送往,招待众人,众人也早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位刘师长是冯将军的爱将,率军入甘之后,收编整扩,所部早已从一个师扩充到数万人的规模。眼下他已经是国民军驻甘军的司令,还兼理着全省的政务,吴韶瀛也不再是师长夫人而是司令夫人了。

    刘司令一见众人到来,立刻站了起来,雄浑有力的军人腔调里带着几分保定口音。

    “内子一路多亏诸位照应保护,鄙人铭感于心。”

    边说他边“啪”地一个立正,向众人微微弯腰鞠了一躬。

    众人赶忙谦让。想起周敬生,又不免有些尴尬。

    刘司令极为恭敬,又从佣人手里接过酒壶,亲自为几人斟上酒。

    酒过三巡,刘司令这才问道:“听内子说,诸位都是BJ高等学校的教师,此行是为了考古之事?”

    冯博昊点了点头。

    “谈不上考古,算是田野调查吧。利用假期,来西北走走。”

    “我等军人,所为之事虽然皆出于大义,却不免多有破坏,不比诸位,诸位都是学问大家,倘若有所发现,必有利民族国家。民族幸甚国家幸甚啊!”

    刘司令兴致极高,他向外高喊了一声:“来人!”

    一个士兵应声而入。

    “去请教育厅赵厅长过府一叙!”

    “是!”

    那士兵高声答应着。利落地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出门。

    坐在刘司令身侧的冯博昊愣愣地看着那个士兵,一瞬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偏头看了看自己旁边的苏砺文。

    苏砺文脸色有些发白,他张了张嘴,吞了口吐沫,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名字咽了下去。

    他绝不会看错的,那士兵是董剑成!

    苏砺文虽然一头雾水,却也明白事有蹊跷不宜声张,冲冯博昊使了个眼色,便低下头去。

    不久,便有士兵送赵厅长进来。只是送赵厅长进来的,却不是刚才那“士兵”了。刘司令要赵厅长也坐,又向赵厅长介绍了冯博昊等人。说众人要赴敦煌考察,要赵厅长全力支持。冯博昊赶忙与赵厅长应酬,免不了觥筹交错,可一旁的苏砺文这次却无心帮他“应战”。

    苏砺文闷闷地坐着,满脑子都是问号。

    董剑成怎么会在这里?按说,他此时应该在湖北或者江苏一代北伐的前线。冯将军早就在五原誓师,通电全国参与北伐,说起来也是南方政府的盟友。倘若董剑成是来此联络公务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可董剑成刚才却明明是随扈马弁的角色。这又怎么可能呢?

    苏砺文越想越觉得奇怪。

    酒宴散了,赵厅长告辞而去,众人也谢过刘司令回去休息。冯博昊又多喝了几杯,王头儿便四处张罗着酽茶给他醒酒。冯博昊喝了茶,人清醒了一些。时间还早,大家便都坐了下来。

    “你们俩刚才在酒宴上看见什么了?一脸惊慌的样子。”

    伽哈恩问道。

    “见到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老朋友。”

    苏砺文咬了咬嘴唇,说了董剑成的事。

    “剑成怎么会在这儿?”

    听苏砺文说完,程曦霖和郑碧君都觉得不可思议。刚才两人座位挨着吴韶瀛,是背对着门口,虽然也都看见苏砺文和冯博昊面色有异,却想不到是因为在这里见到了董剑成。

    苏砺文苦笑了一下,说:“我也搞不明白。他是军人,我也不知他是不是背负着什么使命。也不好说什么,不好跟他联络。”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敲门声。

    伽哈恩站起来拉开房门。门外站着的正是董剑成。

    苏砺文一见,赶紧迎了上去。他见董剑成换下了军装,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棉袄,头上扣着一顶有些破烂的皮帽,面容颇为警觉,就知道他所为必是机密事情,便连忙让他进屋。

    董剑成回头望了望,见四周并无异状这才闪身而入。

    苏砺文向他介绍了伽哈恩和王头儿,董剑成简单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他并不寒暄,直接道:“小哥,你们怎么在这?我的电报你们收到了吗?”

    “电报?什么电报?”。

    苏砺文一愣。

    “我半个月前发的。发回广州的。”

    “你从广州开拔没多久,我们就离开广州了。去了BJ、西安,一路辗转到了这里,还是为了那块封经板……”

    “我就是要说这事,那块封经板!”董剑成打断了苏砺文的话,满脸焦虑,“大概半个月前我在督军府里见到两个人,我听见他们和刘司令的谈话里提到了封经板,他们似乎知道这封经板的秘密!”

    所有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谁?那两个人是谁?”

    苏砺文几乎是在喊了。

    董剑成被众人的反应吓了一跳。

    他紧张地看了看苏砺文,道:“一个是岳五爷……”

    他见众人听见“岳五爷”这三个字都面色一凛,便也一愣。

    “你们见过他?”

    苏砺文点了点头,道:“说来话长。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日本人,叫大谷明信……”

    “大谷明信?!”

    冯博昊和程曦霖一听见这个名字就大惊失色,腾地站了起来。

    董剑成望着两人,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