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挺身而出
苏雪桥这一觉睡得尤为安稳,由于是富家小姐出身,睡姿依旧规矩端庄,只见她双目微闭,面部舒缓,双手交叠放于腹部,像极了从画中走出的美人儿。
往日里她的觉很浅,周围一点声响,便扰得她无法安眠。许是喝醉了酒,现已至辰时还未清醒。
一夜安睡无梦扰,直至临近日升,她突然做了一个儿时的梦。在里边儿,母亲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走去大海,无情的浪潮不断冲击拍打她的双腿,像一头长着血盘大口的凶兽渐渐将她吞噬,但始终没有阻止前进的脚步,海水将她和婴孩一点一点的淹没。
苏雪桥瞧不清她的脸,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渐行渐远,一颗心失重地落下来,顿感慌乱无力,嘶哑大喊让她回来。可她似乎没听见,眼神空洞,失魂落魄,仿佛中邪那般,头也不回,决然迈向深海。准确来说每一脚都在往鬼门关靠近,也踩在苏雪桥心尖。
突然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苏姑娘你没事吧?”
梦醒了……
她猛地一个起身,额前布满密麻的汗珠,眼睛惊慌失措地乱瞟。
看清刚才出声的是程彬之后,方醒悟原来是做梦。
轻轻擦拭额头和脖颈的细汗,感到头痛欲裂,又揉了揉太阳穴,昨晚的酒实在太烈了,以后万不能再喝醉,难受得不行。
程彬递去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先喝了这碗醒酒汤。”
就知道她第二日会头疼,特意去柔儿那里开的药。
苏雪桥轻笑一声,用汤匙一勺勺喂入嘴里,动作仍不失优雅。
“你昨日……就是……”他说不出口,但不得不提。即便苏雪桥全忘了,那他该如何解释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睡在自己房中。
“昨天发生什么事?我记得与哥哥饮酒,然后我不胜酒力便醉倒了。”
她还不慌不忙回想饮酒的事,丝毫没察觉自己身在何处。
“所以你忘记昨日的事情了?”他试探性问道。
昨夜不知她是醉话,还是咋地,程彬在外面吹一夜冷风,今早终于想通,打算表明心意。可谁知,她居然完全不记得那个吻,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人家说酒醉三分醒,看她是连一分都记不得了。
她晃晃脑袋,“我……记不起来了。”
蓦地发现不对劲,这里不是她房间,程彬的意思难道是自己昨晚发酒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羞死个人了,怎么办?只要他不把话捅破权当未发生过,得赶紧找个借口离开,万一被其他人看见就糟了。
“啊,实在抱歉,我居然睡了你的床,你昨晚在哪儿睡的?”张口就来,她没想到自己装蒜蛮有天份的。
他亦尴尬,“我这几天成日卧床,腰板都躺直了。这不,出去外面散了会儿心。”
除了他俩亲昵那会儿,程彬一直在门外守着,不敢走进房中半步,以免有损她名节。
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双方心照不宣,偏谁都不愿意戳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她赔笑道。
终于逮到机会,此地不宜久留。
她正准备撒腿跑,忽然院门来了很多人,此时出门不就正中下怀,先看看情况再说。
透过门缝儿,外边来的人年轻力壮,有的还抄个家伙什,嘴里嚷嚷着捉什么妖怪。
这群人像是来干架的,苏雪桥转头看向程彬,发出眼神求助。只见他理了理衣衫,确认整齐后,不紧不慢走去院子,如同他们刚见面时,他仍旧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那些人瞧见他出来,顿时鸦雀无声,个个眼神透露着惊慌。
带头那人见到程彬,张嘴便道清来意,“程公子,我们来这儿就是希望您可以离开我们盐州。”
一贯好脾气,喜怒不露于色。面对这样的要求,他仍笑脸相迎,虚心求教,“不知程某哪里做的不对,竟惹得大家嫌弃?”
人群里突然有个很大的声音冒出,“装什么装!你个死妖怪,在河边我们都看见你的鱼尾了!”
鱼尾,又是鱼尾!
他是不是无论去到哪儿,都会被厌恶被驱赶。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揪着他鱼妖的身份不放。是非善恶,他们眼睛没长脑袋上,是看不到的吗!
人们在底下一片谩骂……
“他继续留在盐州,哪天把我们都杀了,也未尝不可。”
“都不知他跟河边那几个妖怪是不是一伙儿的,联合起来发大水要淹了我们。”
“妖怪滚出盐州!”
苏雪桥本不愿让乡亲们发现自己在他屋内,更不想牵扯进某段纠纷里。她一向明哲保身,安分守己,希望就这样安安稳稳过完一辈子。可心中仅剩的理智,还是无法让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好人被冤枉。
双腿竟不受控,带着她大步往前,面对这群无知小民,暂时放下大家闺秀的温婉大方,在她眼里自己简直宛如泼妇骂街。
“你们说够了没!程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难道还不清楚吗?是谁挡在魔族面前,阻止他们破坏河道,他差点儿因此丧命!”
一语道破实情,把在场的人问得哑口无言,但还是有部分冥顽不灵的,在底下孜孜不倦地搬弄是非。
“不怕实话告诉你们,我承诺三日内派粮,只是缓兵之计,若非程公子帮忙,我们都得饿死在这。”
怎么把这件事也说出去,对她名声该多不好。
程彬连忙阻止,“别说了。”
“不,我要说。有些事情不说出来,就没人会知晓内情。”
不仅劝阻不住,她反而越说越起劲,甚至走到他前头护着。
“你们扪心自问,他做过哪件对不起你们的事,他的原身是鱼没错,可他哪一次使法术是用来伤害咱们百姓的?”
这大概就是一人独挡千军万马的架势。从小到大,因为与众不同,长了一条金黄的鱼尾,从此侮辱嘲讽声不曾断绝,从未像今日那样,有人挡在他跟前替他讲话。
早已习惯在烂泥里存活,岂敢玷污莲花的清正。自知与她相距甚远,只敢远观。
说的有理有据,有不可反驳之势。人们畏惧苏家权势,对苏雪桥亦带着几分敬畏,因而不敢有异议。
刺史不知从哪儿冒出,缓和僵局,“行啦行啦,我看程公子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今天是我们冒犯了。走吧走吧,大家回屋吧。”
有人附和,“对对对,没事就散了吧,散了吧。”
待背过身,又有几个妇人在议论。
“程公子确实没害咱们。”
“你那日是不在,不知道。别看他一表人才,端端正正的,甩出鱼尾可凶狠呢。”
“咱不会有危险吧?”
“谁知道呢。”
句句非议,如同尖刀刺穿程彬的心脏,虽习以为常,内心仍免不了落寞沮丧。
苏雪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暖心安慰道,“别害怕,他们来一批我骂一批,没人能将你赶出去。”
“好,我信你。”他眼底尽是深情。
第一次有人撑腰的感觉真不错。
魔界。
泉诡在盐州河岸上游查出魅灵窝藏法器的据点,应是有人泄露风声,里面好些人提前出逃,待泉诡带兵到达时,只剩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一问三不知。
不过得亏去的快,他们还来不及搬离法器,人赃并获,将人和法器通通带回魔界大殿,等候魔尊发落。
魔尊包庇之心,人尽皆知,这么严重的罪名,居然只判了三日雷刑和禁锢牢狱半年,她的兵权交由云谲暂管,仅此而已。
如若是旁人犯的这窝藏和偷运法器之罪,必行火焚之刑,永世不得轮回,连下冥界的机会都没有。
泉诡刚来传达完消息,又急匆匆赶去牢狱监督行刑。他是这份案子的负责人,理应前去主持。
判处结果是小,不得民心才是大。魅灵暂时失势,虽不尽他意,但她名声扫地,对云谲的地位绝对有利,现在朝堂官员不信任她了,但凡有公务亦不会向魔尊举荐。
“恭喜主人。”敌人失势,洛雁止不住为他喜悦。
主人在她眼里果真无所不能,所有妨碍到他的人或事都不会有好结果,魅灵便是例子,管她背后靠的是谁,结局无一例外。
云谲不屑地调侃魅灵,顺带夸自己一波,“是她自作孽,傻乎乎送上来。”
他自信狂妄,佛挡杀佛,眼中充满一股凶狠劲儿,像是天生的战士,狼群里独尊的狼王。洛雁觉着这样的人本是高高在上的,给人高攀不起的感觉,但她忽然记起一事,蓦地打消了对他多年的刻板印象。
真相大白后,哭的不成样子的是何人?卑微请求苏姑娘记住自己名字的又是哪位?洛雁还从未见过主人如此低贱,还是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话题一转,她还是不解,“洛雁有一事不明,主人为何不把实情跟小圆姑娘说?”
姐姐是他这辈子的心结,洛雁自知不该擅自议论,主人自有定夺,可还是耐不住好奇,多事提了一嘴。
突如其来的提问,打的他措手不及,按照平时已将人惩戒一顿,今日心情不错,暂且不与她计较。
“莲花出水不带污泥,她太干净了,如同给我一双白靴,而我要走的是遍布荆棘和泥潭的路,我若要经过,白靴子便不可能毫发无损。”话语中暗藏着无尽的自卑。
双手沾染过无数生灵的鲜血,他没法再回头,也做不了她的弟弟。他唯一能补偿的,便是倾尽所有,护她一世平安。
不同苏雪桥相认,一是他如今处境不同了,若有人以此为弱点,用她来要挟自己,那么,他所做的努力将功亏一篑。
其二便是见她过的日子也不错,不像以前他们那么苦,连着一月没几顿饱饭,饿的面黄肌瘦。
况且告诉她又有何用,他不是当初需要她保护的弟弟,而她亦不再是那个小圆了,她没有前世记忆,强行让她回忆,只会徒增烦恼,并非他所愿。
记起小时候他和姐姐会在寒衣节写祝福纸条,让河灯顺着水流,带去给离世的母亲。后来姐姐也去世了,放河灯的任务就落在他身上。还是同一条河,仍旧同一处地,只是一盏灯变为两盏,两个人放的灯却留下一人。
即便是被魔尊收为义子,做了尊贵的二殿下,可每逢寒衣节他依旧秘密下往人间,给母亲和姐姐放河灯,六百年不曾间断。
算算时日,也将至了。云谲问道,“人间已经入冬,寒衣节应该快到了。过后是姐姐的生辰,她的生辰是否也是小雪?”
“是的,不曾变。”
早在主人确认苏雪桥是小圆时,洛雁将她的事情翻个底朝天,事无巨细,了如指掌。
“知道了。”淡淡应了一嘴。
其实听了答案,心花怒放,嘴角挂起一丝兴奋的笑意,很快被他隐藏了,脸上看不出异样。
“洛雁,你去准备准备,寒衣节那天我要去人间找她。”又嘱咐道。
洛雁一边掰着指头算要带什么东西,一边八卦问道,“每年过节,您都独自放灯,这次是要带上小圆姑娘一起吗?”
要不是她从小跟随云谲,尽忠职守,照她这么肆无忌惮的性子,胆敢揣测主人心意,云谲早容不下她。
云谲不语,眨眼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