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巫祝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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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两个逃兵

    八月的岳西,即便阴雨不断,空气中弥漫着消散不去的潮湿与燥热。高矮士兵取下了斗笠和蓑衣,挂在马鞍上。随后的六人没有取下他们斗笠和蓑衣,细雨已经停了。大余征西将军的军队过境不久,在这场战争中嗅到了机会的江湖游侠们,大量聚集在江丰府。这隐藏在斗笠下不愿露出面孔的六人或许是不容小觑的高手,也未可知。

    杨天成双手握着长柄陌刀严阵以待,那李法师金刚印护体,无法伤害分毫,令人捉摸不透的江湖游侠们也在不断靠近。气氛正焦灼之际,后排一位游侠突然甩出一枚飞刀,正盯着李法师的杨天成没有反应过来,飞刀击打在臂甲上。这副杨天成亲手打造的甲胄暂时保护了免受伤害。

    李法师见状,迅速做出万解印,轻声喝道,“解。”一阵崩裂声中,杨天成全身的甲胄如积雪的树突然垮塌,散落在地上,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裤衩和一双皮靴。杨天成的上半身完全地露了出来,所有人都能够看见他原本是头颈相接的地方正飘散出黑色的烟雾,脖子上布满了黑色的纹路。在他的胸口,两只拳大的眼睛,里面是墨滴状的瞳仁,不知他到底注视着何方。腹部有一条缝隙,缝隙张开时,只能晚间里面一片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乘众人愣在原地之际,杨天成提刀冲上前去,必须首先决绝掉李法师,不然他完全无法与另外那八人作战。李法师回过神来,不等杨天成近身,立刻又使出束身印,念道,“定。”杨天成就像奔跑中撞到了墙上,猛地停了下来,扑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哈哈哈,李大法师果然神通广大。不需要我们出手,一人就将他收拾了。”矮士兵见到强大的杨天成被轻易地击倒,被另外一种更为强大力量压制,毫无反手之力,这令他无比愉悦。他以胜利者的资料昂首俯视僵硬地趴在的地上的杨天成。他提着刀,迫不及待地走上前,他想要给予杨天成一点颜色瞧瞧,即使不杀死他。

    穆白站在街道旁无比的焦急,何爷爷与莉莉躲在店里望着外面的情况也无能为力。穆白努力回想李法师刚刚做过的手势,那些手势在他脑海中越来越变得清晰,他学着同样做了一边万解印,大喊一声,“解!”

    还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杨天成一下弹了起来,挥刀击飞了李法师头顶的幡旗。穆白也没有想到真的能够起作用,他的心中无比兴奋,迫不及待地又做了束身印,大喊一声,“定!”刚走了两步的李法师被定在了原地,保持着迈步的姿势,这下他没有办法取回他落在地上的幡旗。

    “你这毛头小子!”一旁的矮士兵咬牙切齿地喊着,提着刀就要冲过来。

    “定!”穆白做着束身印,无比兴奋地对着矮士兵大喊。他感到无比快乐,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结印术是如此厉害。眼前的人仿佛都成了他手中的玩具,他可以为所欲为。突然间,他感到脑海中出现了两个人的影子,一个是李法师,一个是矮士兵,他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碰撞,让他头疼欲裂。他感觉到有一股气流在他的身体里不断乱窜,让他喘不过气来。

    渐渐地,穆白眼冒金星。他恍惚中见到杨叔挥舞着陌刀,八个人将他围了起来,很快高矮士兵身上就挂了彩,其他六人好像也在不断试探退却。他已经没办法再去看杨树了,他感觉眼前一片白。他听到莉莉喊着自己的名字。最后声音消失了,他大概是昏了过去。

    穆白醒来时,他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的手脚都有些无力,勉强地靠着墙坐了起来。窗外边,明亮的阳光照在溪水上泛着银光。杨叔抓着鱼竿坐在他的大石头宝座上。屋子里飘着奇异草药味,说不上难闻,但也很难让人喜欢。

    “杨叔!”还没有见到人影,已经能听到不远处莉莉呼喊的声音。她正在向他们的哨站走来。

    莉莉将带来的饭交给了杨叔,她和杨叔一起走进小屋里。“哇,穆白,你醒了呀。”莉莉走到了床边,“你昨天好厉害呀,那个大法师都不是你的对手。”穆白也笑了起来,他也没想到自己有样学样的结印术真的能产生作用。

    “恢复得怎么样,能下来吃饭吗?”杨叔将饭菜放在桌上,走到煎锅前,将煮好的汤药倒在碗里。

    穆白感觉身体有些发软,倒也没有太大问题,拉开杯子坐到了床沿边。杨叔端着碗过来,“呐,先把这个喝了。何爷爷家的祖传缓解气动紊乱的药方。何爷爷家祖上也出国巫师,对草药学这方面有些研究。”

    穆白尝了一口,砸吧嘴,皱起了眉头,“好奇怪的味道,像是一大堆湿乎乎的草的大乱炖。”

    杨叔语气轻松,又带着叮嘱的意味,“你这是什么比喻。以后不要胡乱使用法术了。你没有学过,胡乱使用法术可是会丢了你的性命。我可是见过不少,死状可吓人了。”

    穆白点头称是,但是他的心中依然对他刚刚学会的两种结印术暗自兴奋,他在寻求着机会,再去进行尝试。莉莉两弯弓形眉下是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钦佩又羡慕地望着这两个昨天让她大开眼界的奇妙人物。两年来,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身边原来有如此不同寻常的人。

    在他们两人吃饭时,莉莉兴奋地问穆白是否还记得,昨天杨叔一个人对战八个人。那些或是一个一个车轮战,又或是一起攻上前,都是不杨叔的对手。没几个回合下来,杨叔把他们打得七零八落,那些人带着那个法师,骑上马灰溜溜地跑了。那个法师的旗子还留了下来,莉莉举着旗子挥了挥,幡旗没有像李法师向他们施法时那样飘在空中,看起来只是一面纹饰比较精致的普通旗子。

    “真厉害,杨叔。你什么时候给我铸造一把剑。”

    “等你武艺再精进一些,我自然会做一把给你。”杨叔总是这样对他说。

    莉莉仍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昨日的场面,那些人招式如风,力沉如山。穆白望着自己细瘦的胳膊腿,也许自己永远也无法像杨叔、向父亲那样壮实,成为那样威风凛凛的游侠。

    杨叔已经开始准备离开磐石寨,将屋子里所剩不多的家当进行处理,并且开始购置一些路上需要用到的物件。首先必须拥有一匹马,并且必须是一匹好马。杨叔离开了磐石寨,去了江丰府。那边会有四往八来的行商,尤其是北方来的行商停留,他会找到一匹真正的好马。

    穆白带上幡旗,一路沿着溪水向南行。十里外的一处小山山顶有一口泉水,那泉水中有一种与施展结印术时感受到的气相似的感觉,他想去做一些尝试。他汗流浃背地登上了山顶,天气正晴朗,眼前的泉水池瓷青色的,无比清澈。他望着池水,想象着自己爬上大石,跃入池中,畅畅快地游泳游。水里没有鱼,只有几片落叶飘在水面向西从水池的缺口下山而去。

    穆白小心地跨过乱石,走到了池水中,他感觉到了细微的气的流动,气缓慢地从被池水浸没的脚上进入他的身体,他感觉到一种清澈和充盈在脑海中涌现。他从腰间拔出那面幡旗,将注意力集中到幡旗上。曾经有一个人教过他如何感受到气,那时他非常小,或许是三四岁的时候。现在他已经无法想起那人的面容,但是他仍记得那人说,要注意呼吸,只有学会呼吸,才能感受到气。穆白站在水中,呼,然后吸。穆白的嘴角带上了笑意,他感觉到了,在这片池水中无比浓郁气。泉水池在他的感觉中变得越来越粘稠,仿佛是熬制已久的糖浆,越来越粘滞浓稠。他感觉到了在这片山林中,四周弥漫着的气,它们更为松散、飘逸。原来气无处不在,他一直没有察觉到,但是现在他借助李法师的法器感受到了。多么的神奇。

    在池水中畅游、感受了气从身体中穿过,穆白意犹未尽地穿好了衣服准备回家。下山的途中,他发现一个猪头人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手中提着一只棕褐色的鸡,时不时扑通一下,看起来不像是野鸡。

    穆白从地上找到一根结实的长木棍,向前面喊道,“大胆猪妖,竟然敢偷村民的鸡。快把鸡交给我。”

    猪头人,也就是猪精转过头来,瞧见原来是一小孩,不耐烦地说,“哪来的毛头小屁孩。赶紧回家去。”这猪头人脸垮垮的,有些无精打采,两只大耳朵垂在脸颊旁。他松散驼背的身体表明他可能还有些营养不良。

    “交出鸡才能走!”穆白不依不饶,提着木棍向猪头人冲去。

    猪头人左躲右闪,一只手招架穆白,他没想到这小鬼竟然如此难缠,他一时无法压制他。在身上狠狠地挨上几下棍击后,他也有些愤怒了,松开了手中的鸡,凭借他的力气找到机会抓到了穆白的手臂将他甩了出去。穆白在地上滚了几圈,好好吃了几口泥土。那鸡迈着大步,高亢地尖叫着跑远了。

    “唉,你这该死的小鬼。”猪头人绝望地望着鸡离开的方向。

    穆白吃了土仍不服气,他想到了幡旗。他开始施展束身印,这回他不需要调动身体里的气,他能通过幡旗调动四周飘散的气,将他们在凝结在幡旗中,然后施展出去。虽然费了一番功夫,仍然成功地将猪头人定在了原地。猪头人显出惊讶地表情一动不动,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

    穆白看了一圈,鸡早不见了身影。“都怪你,鸡也跑了。”

    穆白一时也不知道拿这猪精怎么办。他退后几步,给猪头人解开了束身印。猪头人立刻跪下给穆白磕头,“都是小人的错,不知道原来是大师大驾光临。大师想要小人的鸡,小人应当双手奉上。还请大师放过小人,小人家中还有八十老母需要小人照顾。请大师大发慈悲。”猪头人哭天抢地,声泪俱下。

    穆白被猪头人一通告饶,语气也有些迟疑,“那,那你把那只鸡捉回来。还给你偷的那家人。”

    “大师。那鸡不是小人偷的呀。我只是一个养鸡的,可捉不了鸡呀。”

    穆白发现原来是自己弄错了状况,脸红发热起来,吞吞吐吐指责是猪头人骗人。猪头人发誓自己绝没有骗人。他家世代住在这个山头,在此养鸡。而最近,一伙山贼来到了这片山,建了山寨,还让他定期送鸡过去。由于它们要求的鸡太多,他已经无力供鸡给山寨,他们母俩都没了吃食。就在刚才,山寨派人来把他所有的鸡都抢了,他偷偷藏了一只,准备带去给他躲在山洞的母亲,现在也溜走了。

    穆白严肃着脸,躬身向猪头人道歉,是自己误会了他,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带他们母子去磐石寨上的客栈吃饭,他请客。猪头人摇了摇头,拒绝了他,他如果去街道上,人们一定会打他。他说他会离开这里,他会带他的母亲向西去大堰国,他听说那边的居民对妖精更为友好。

    穆白望着猪头人走在森林小道的身影无比悲伤。他想去想象猪头人在面临什么样的困难,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可是他无法想象,他只知道他过得很不好。他突然很想念杨叔,自从六年前父亲从他和杨叔身边离开,再也没有回来。他说他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杨叔劝他,他已经尝试过,不要白白丢了性命,也许他已经白白丢了性命。

    他快步地向回跑,不能等天暗下来。溪中流着橙红的溪水,山头上积攒起一抹阴影。杨叔也许早已经回来,也许正在门口等他。他要快点回去,告诉杨叔,磐石寨的不远处来了一伙山贼。

    “杨叔,杨叔。”穆白老远就看见了杨叔站在哨站门口。

    “你怎么才回来。现在外面很危险。山里来了一伙山贼。”等穆白跑近,杨天成担忧地对穆白说,不仅如此,杨叔还告诉了他一件不幸的事,“陈通大叔的儿子就是在山里砍柴的时候就被山贼抓走了,这么晚可别待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