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巫祝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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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失踪的剑

    村民早已知晓城外山里盘踞着一伙山贼,三人为头,打家劫舍,江丰府里禁他不得,出三千贯赏钱召人捉他,一时间还无人应赏。据人说,为首的是个虎精,无比强壮,老二是个豺精,身手敏捷,老三是个常人,非常聪明。他们带着一众四五百小喽啰,还有百十匹好马。村民担心,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下山来磐石寨抢东西。思虑环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午后,雀唤蝉鸣,骄阳照耀在大街上,夏天的风稍稍带来一丝凉意。穆白耷拉着脚,躺在客栈靠着墙摆放着的几把长板凳上呼呼大睡。店里聚集着好几个人,不断打着扇子,时而激动、时而郁闷。何爷爷叫来了何二和大顺,陈通大叔一个人沉着脸坐在一头,杨叔笔挺地坐着,不动如山,还有几位村里的男人坐着喝茶,听着一位长老的讲话。长老的意思是出点钱将人赎回来。

    “不就是一群山贼吗,我们磐石寨虽然人口不多,百来个男人还是有的。咱们磐石寨的人虽然不招惹官兵、叛军,对付一群山贼,绝对是不带怕的。”何二颇为愤懑,他光着膀子按着桌沿,常年干农活的身体黝黑又健硕。

    “莫要逞能,何二。现在朝廷在这边打仗,山贼流寇来了一批又一批,我们不能总是和他们争斗。”说话的是磐石寨的长老奂头,他是世代居住于此的濮人支系舂族人后裔。当年正是他的祖辈接纳了来此的一批士兵。长老穿着黑底带着简单红色纹饰的传统服饰,头上带着厚实的头巾,神情担忧地劝告何二。

    最后杨叔站了出来,他提议他带着几个人上山与那伙山贼商议,看看他们会提什么条件再说。众人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只能点头同意。何二走前愤愤不平地提醒道,和那伙山贼没什么好谈的,他们只会贪得无厌,提出更多要求。

    穆白醒来时,店里只剩下杨叔、何爷爷和莉莉。有人挑着担子从门口走过,向何爷爷打了声招呼,牛拉着车在后面拉着满满一车的杂物,哼哧哼哧喘着气,蹄子踏到客栈门前的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明天我要去一趟山上。”

    “我也要去。”

    杨叔想了想,“那你可不要捣乱。”杨天成也觉得那不过是一伙山贼。

    山上建起的所谓营寨,不过是一堆树枝胡乱插上的栅栏,栅栏里修有许多的茅屋。透过栅栏的缝隙能见到里面有许多人在活动,有穿濮人服饰的常人,当然也可能是妖幻化而成,那就不得而知了,还有一些獾精、猪精、狼精等,有些正在操练,有些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营寨位于山坡,栅栏非常宽大,一眼见不到头,显然他们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

    小哨塔上的卫兵见到了上山来的杨天成一伙人,用力敲响挂在杆子上的铜锣,砰嗵砰嗵的声音非常响亮。

    “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卫兵居高临下地问。

    “赎人。”

    了解了情况的卫兵赶紧爬下梯子,冲进老大的茅屋。此时简陋的大门前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对杨天成的装束尤为感兴趣。不一会山贼老大虎头人,也就是雄壮挺拔的虎精带着几个人气势非凡地走出了大门,大斧直直地立在地上,莫名的威压令陈通、何二等人面色一变。他见到全副甲胄、同样高大健壮的杨天成眼前一亮,颇有些欣赏的意味。

    陈通的小儿子更在这伙人的身后走了过来,在他看见父亲后,惊慌焦急地喊着“爸爸”。陈通也焦急地喊了声儿子陈素民的名字。豺头人按住了想要往前跑的陈素民的肩膀,“不要着急,小朋友。”

    “说吧,什么条件。”

    “不要着急,兄弟。”他饶有兴趣地瞧着杨天成,“如今我们山寨越来越壮大,需要的粮食现在出现了缺口。所以,我有一个提案。如果你们有人能够打过我,我就把这小鬼放回去。如果不能你们就要准备我们要求的粮食送到我们山寨来。如何?”

    其他人有些担忧,又有些期待地望着杨天成,他们相信杨天成,但是那虎头人的确看起来威猛吓人,而且显然他非常自信。穆白在一旁认真观察着虎头人,这是他上次见到的那猪头人之后,见到的第二个精怪,相比于那猪头人的萎靡、消瘦,这虎头人赤裸上身,露出肩背头首的毛发橙黄光亮,黑色的条纹顺着他肌肉的曲线蔓延,尖锐的獠牙,还有微缩的眼眸,一切都令人着迷。

    “来。”杨天成率先走上前,他的确看不太起这些山野流寇。

    虎头人也兴奋起来,大喊一声“好”,踏出一步,仰天长啸,耍了两把式大斧,快步上前。杨天成握持长柄陌刀,没有与虎头人硬碰硬,而是破绽,如风般迅捷灵动,削去了虎头人肩臂上的几缕毛发,虎头人更是兴奋地长吼,招式越发猛烈起来。

    两人斗得不相上下,虎头人的实力的确超出了杨天成的想象,但是他依旧有把握,他已经渐渐摸清了虎头人动作的优弱点。围观的人瞧着这两人龙争虎斗,大开大合见杀机露显,直让人捏把冷汗。穆白看向另一边围观的人,那豺头人满脸的不耐烦,眉间毛直向上竖起。另一位是他们山寨的三头目,是位濮人,而且是个女人。濮人的服饰与舂人的十分类似,但是他们更偏向于使用黑色、青色和白色,女人穿戴整洁,而且身上装饰着精致的银饰,头上带着精美的银饰头冠。她尖鼻尖脸,面容如刀削,阴郁的眼神盯着虎头人,从刚才开始,一直在那念念有词。

    几轮下来,众人发现杨天成应对虎头人的招式竟然越来越力不从心,感觉他的体力似乎快要耗尽。虎头人又一斧子砸过来时,杨天成闪身过,但是气力无法支撑他站稳,他向一旁滑倒跌坐了下去。

    “我输了。”杨天成感到疑惑,就这段时间,他不应该如此疲惫。

    穆白气恼不已,冲动地冲上前来,顾不得对方人多势众,面红耳赤地向着对方大声喊,“耍赖,你们耍赖,真是卑鄙。那个女人从刚刚就一直在念咒,肯定在用什么卑鄙的法术。”

    豺精得意地,以讽刺地语气说,“赢了就是赢了。小屁孩,你为何你过家家呢。”

    他身后的一众小喽啰哈哈大笑起来。穆白咬牙切齿,但也不知如何是好。

    虎头人疑惑地看向那女濮人,露出不满的表情。女濮人表情阴冷,一言不发。虎头人扫了一眼磐石寨来的几人,向小喽啰们挥了挥手,“回去。”他又看向何爷爷,“别忘了,准备好粮食。三天后,我们会来取。”

    众人绝望地望着大门关闭,陈通大叔喊了一声儿子的名字,见着他又被带进了山寨。何二叹了口气,看见杨天成有些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赶紧上前扶着他的手臂。“一群畜生妖怪。耍阴的。”大顺眼见也走上前,扶住了另一边手,搭在自己肩上。

    “先回去,再想办法吧。”何爷爷无奈地将穆白拉了过来,一同下了山。

    愁云盖在每个人的心头,也盖在磐石寨的天空上,连日的阴云,炎热却没有半分雨水。长老召集了所有寨上的男人在集市会合,他站在木箱上,面对这群舂人与士兵的后人,他说他们必须严防死守,等待三日后他们的到来,他们必须与这群匪徒决一死战,决不能再纵容他们为所欲为,他们是有血性的磐石寨人。寨上的男人们热血沸腾,只有陈通大叔心情悲伤,也就是说陈素民的命运或许凶多吉少了。

    杨天成在哨站的床上躺了一天后,精疲力尽的状况好了起来。他与穆白轮流看守,只要山贼出现在溪道旁,他们就会通知寨上的村民们。

    到第三天,近午时分,天开始阴沉沉,天空开始飘起细雨。杨天成站在哨塔的屋顶,一边保养他的陌刀,一边注意着溪边的情况。远远地我就发现了一大部队正走在溪边,为首的虎头人将大斧扛在肩上。由于距离过远,他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他立刻燃起了狼烟,浓浓的烟雾飘向天际。很快磐石寨上也燃起了狼烟,远远就能看见寨上的男人们提着武器快步向溪边奔走。

    “山贼来了。”杨天成提醒穆白,他将一把短弓塞给穆白,“你就躲林子里。如果打起来了,你就找机会射他们。不要跑出来。”虽然穆白一直跟他习武,但是穆白没有非凡的天分,这年纪他不是成年人的对手。杨天成想了起来,“不要用巫术。你没有学过,它很危险。”

    穆白点点头。接过了短弓和弓箭袋。

    先到的何二、大顺等人已经聚集在哨站门前。他们已经能很清楚看见山贼部队走在溪边,他们回头紧张地看向还在往这边赶来的村民,还有许多没有渡过溪流。

    “我们还没有到磐石寨,你们就已经在这里恭候我们了吗。”虎头人大笑两声,“粮食准备好了吗?”

    长老虽然白色长须一把,两鬓斑白,身体还是相当健硕,身高不高,气度非凡。他早早地渡水而来,静待山贼们的到来。虎头人看着哨站前的四五十人,瞧见了站在人群后的长老,“我也不是为难你们。我全名帕雅那托,原本是南屏国秀水地区世家帕雅之后,北方战乱后,大量夏人进入我们秀水地区。那些夏人叛军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抢了我们的领地。我们不得不流落至此。现在我讨些粮食,跟这些投奔我的兄弟打回去,拿回秀水,我自然会加倍奉还。”虎头人那托今天穿了一身饰有花纹的马甲,手上带着两个银镯子,倒像是位世家之后了。

    “你们的苦难,没有理由由我们磐石寨的村民承担。若是大义尚存,还请回吧。”

    那托张了张口,咧嘴而笑,“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正在渡水的村民中大喊着涨水了,有几位退了回去,还有一位凭着自己水性好,想着游过来。然而他们想到,水中奇怪的暗流将他拉扯着向下游飘去,他赶紧调整身体往回游,差一点他就被卷入水底。村民中有几位注意到,叫喊起来,那巫女又在施咒。濮人女巫的确站在溪边念念有词。她与几名山贼单独站在一盘,依旧一脸淡漠,让人疑惑她为何会在这群山贼之中。

    “咱们再来决一次高下!”那托长啸着向杨天成冲去。其他人似乎也有意配合,任凭他俩在溪边对决,没有一拥而上。

    穆白躲在一棵大树上暗自观察,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万一那女人又对杨叔下奇怪的咒术。虽然杨叔一再叮嘱他不要使用巫术,但是他们绝对不能输给这群山贼。他暗自结印,对着那托使用束身印。然而没想到,他感觉结印的气撞在一面墙上,随后消失不见。他看向那女巫,她也正看着自己,冷峻而阴翳,带着威胁的意味。

    女巫没有一直盯着穆白,很快她将目光转回那托身上,开始继续她的咒语。穆白想着必须干扰女巫的施咒,他取出一根箭,拉弓射向女巫。护卫女巫的几位山贼也颇有水平,在箭飞来时,都反应了过来,其中一人长矛一拨,将箭从空中击开,另一人向穆白这跑来。穆白赶紧跳下树,跑进树林,他对这片树林无比熟悉,怎么可能让他抓到。

    溪水涨成了小河,水势停了下来。对岸的人被暗流拒在岸边,他们见穆白射击女巫后,同样张起猎弓,后来的人背着一代代弓箭赶赴过来,纷纷向女巫发起攻击。

    干扰了女巫施咒之后,杨天成渐渐压住那托的攻势,将那托打得节节败退。杨天成见那托大斧挥下,收招之时,迅速提刀斜下而斩。那托立马停止收斧,拽着斧子后退一步。然而,陌刀依旧从他胸口刮过,留下一道长却不深的伤口,鲜血从伤口渗了出来。那托大喊一声,“好,英雄。”

    豺头人表情阴郁,他见到对岸开始射起弓箭,大哥又受了伤,举起大刀,高呼,“冲啊,兄弟们。”

    磐石寨的男人们虽然只过来了五十多位,但也无畏地冲起来。由于水道边狭窄,碎石多,又有杨天成带头护队,山贼一边一时无法发挥人多的优势,另外还有对岸的弓箭手的骚扰,而己方全是近战兵器,即使有虎头人、豺头人猛烈攻击,也没有让磐石寨的村民们被快速攻下。

    穆白在树上见到村民们不断遭到这群山贼的猛攻,甚至不少村民身上都挂了彩,感到无比焦急,即使自己有短弓帮忙,但也收效甚微。无论最后谁输谁赢,村民们一定会损失惨重。他想一定有办法,彻底解决这场冲突,而且村民一定要赢。他从背上取出了幡旗,他无需使用任何结印术、咒术,他只需要借助这间法器寻找到气。他记得那人说过,气是一切的基石。

    穆白站了起来,一只手抓着树枝,一只手握着幡旗。他调整自己的呼气,去寻找气。很快他感觉到了这片森林的气,零散、不均匀的气分布在整个森林中。他挥起幡旗,气向上升,在森林上聚集,渐渐,森林上聚集起浓浓的雾气,像雪崩一样向山下,向水边奔涌。

    一个凌厉女声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厉声训斥他,“快停下来,小孩。你这是在毁灭一切。你对巫术一无所知。巫术永远不是肆意妄为,永远是借势而为。如果你还有一点理智的话,立刻停下来。”

    穆白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赶紧看向那女巫,女巫的确在看着自己。他苦着脸,转而皱起眉,扁着嘴,对那女巫不予理会。看到自己那边要输了,就吓唬自己,自己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猛地挥起幡旗,雾气越聚越多,他感觉气越来越不可控制,原本停止涨水的溪水,水位开始急剧上升。

    岸边的人见到空气中突然起了大雾,水也开始突然疯涨,溪水的上游,一波巨大的浪涌向下游奔驰而来。所有人都放弃了打斗,大喊大叫地疯狂向树林奔去。女巫最后看了穆白一眼,露出悲痛、决绝的表情。她没有跟着那些疯狂逃窜的人奔走,她缓步行走在水道边,向上游而去。上涨的水淹没了她的脚踝,她的双腿,她的臀腰。直到浪涌本来,她消失在洪水中。

    大雾漫过水道,漫过了整座磐石寨。这场大雾整整持续了三天。洪水彻底摧毁了穆白他们家的哨站,同时也摧毁了寨子东侧靠近河道的三所房子。那些房子的村民搬去了西边原本荒废的小屋,穆白和杨天成免费住进了何爷爷家的客栈。

    “爷爷,爷爷。雾散了。”一大早就听见莉莉在客栈里喊着。

    “牛肉面,都来吃牛肉面。鲜香的牛肉面。”几人坐在小桌旁,穆白伸手接过了何爷爷递来的牛肉面。

    一位穿着靛色对襟的青年或是中年男人站在店门口,用木杖点了点地板。他瞥了杨天成和穆白一眼,竖起两根手指,放在胸前,抑扬顿挫地念道,“斩妖除魔,替天行道。诸位见这天地异象,是否知晓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