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巫祝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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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巫师沈林

    “她走了吗?”

    “沈老师,她走了。她把我送这里,就走了,她说她期待下次再见面。”

    穆白感到沈林长舒了一口气,他显然不想见到她。进门时,他就在柜子、浴室、门后搜索,以防从那里她突然跳出来给他一个惊喜。他们没有耽搁,收拾好东西即刻启程,他们还有一下午的时间赶到下一个城镇。至于化皮鬼的事,沈老师依旧没能抓住他。虽说化皮鬼并不算厉害,不会什么强力的术法,但是追寻他的踪迹总是一件困难的工作,他可能是任何人,任何一个与我们插件而过的普通人。

    从万家屋向北,他们需要穿过一段丘陵地带,间或有一些小的湖泊,湖泊边总是有些小的城镇。三天后,他们进入了云梦湖平原。官道四周已经很少看到山丘,都是连片的农田。一阵鸟鸣传来,穆白抬头看见天空乌泱泱一大片飞鸟正向北飞去,远远的只能看见白色的身体和黑色的翅膀。“快到君山府了,你马上也要开始巫师的学习了。”沈老师笑着说。

    穆白见四周都是农田,也不知道沈老师是如何知道距离的。继续向北,路过了几个大一些的城镇,官道上开始出现各式马车,这些人都在往君山府赶去。这些马车有的非常简陋,敞开的车厢上扶着护栏住着一对父子,他们谨慎的抱着自己的包裹。有的装潢极为奢华,鎏金的镶边,上了漆的车厢上挂着精致的装饰品,落下的丝织窗帘中不知坐着哪家的公子老爷。

    “到了开学的时候了。”

    “他们都是去巫师学校的吗?”

    “君山有整个南方最好的巫师学校云中修院和最好的法师学校君山法校,但是巫师的人数要比法师的人数少很多。这些去君山上学的,大多应该都是去法师学校的。”沈老师向穆白介绍。

    听到巫师原来如此之少,穆白感到有些失望,“巫师和法师有什么不同吗?”

    “只要认真练习、学习使用法器、勤勉读书,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法师,但是,只有拥有天赋的人,才能成为巫师。巫师没有必要使用法器,巫师的身体就是法器。”沈老师笑着告诉他。

    这让穆白得意和满足,原来巫师是如此厉害。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巫师和法师的关系大多比较糟糕。咱们的校长就非常讨厌法师。他说那群法师自甘堕落去做朝廷的走狗,不配使用术法。其实,我倒是觉得我们这些学习术法的,应该适当介入天下大的、小的纠纷中,而不是仅仅扮演一个护林员的角色。”他惶恐地望望四周,确定没有谁在监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葛校长,他非得对我暴跳如雷。”

    管道渐渐延伸至云梦湖东南侧的岸边,湖面上有大大小小的捕鱼船。近岸的几艘小渔船上,船沿站着一排黑色的鸬鹚。烈日下的渔民站在船首,一手抓着斗笠帽檐,向岸边的行人看来。也许是发现了水下的动静,鸬鹚们一头扎进了水中。渔民也收回了视线,开始注意他的鸬鹚们的工作。

    “君山比万家屋还大吗?老师。”

    “君山虽然是岳州首府,但是它没有万家屋大,但是它是一座美丽的城市。”

    当穆白能够望见到君山城的远景时,他不由得发出惊叹,无数的鸟从远方飞来,无数的鸟从城中飞离。也许是不知何处的声响,惊起无数房屋上歇息的飞鸟振翅飞离。“大家也会叫君山鸟都。城里的鸟比城中的人还要多。”沈老师告诉他。

    石柱黑木的牌坊上写有“君山府”的字样,牌坊上停着数十只戴胜,他们狭长的羽冠,栗色的身体和黑纹的双翅,非常的漂亮。他们悠闲的转着脑袋,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差点忘了。”沈老师下了马,走到了牌坊附近的小摊。摊主正吆喝着,“卖魔斗笠咯,防雨水,防鸟粪咯。”沈老师买了一顶黑色竹编纹的斗笠。他将穆白从马上抱了下来,将斗笠戴在他头上,“戴上这个。不戴魔斗笠,进了城,你就要淋一身鸟屎了。”他取下背包给穆白背上,“我就不进城了。你去通门矶码头,去那里坐船上岛。我要向东走,去徐州追查化皮鬼了。”

    他看出了穆白的不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可是大名人。码头有学校的老师,老师会带你过去的。我忙完这一趟就回学校了,很快又会见面了。”

    穆白望着沈老师骑马离去,转身看着牌坊后面那个热闹、繁华的城市,他有些不安地向前走。屋檐上一排排的鸟似乎齐刷刷地瞧着自己这个外来者,他有些慌张地低下了头。街头小贩、路旁的小店,来来往往的行人,不远处有七八个少年儿童,穿着长袍,手中拿着牙旗,有说有笑地走着。大概是去法师学校的学生吧,他们手上拿着旗子,他想。

    果然如那个小贩所说,城中时不时就从天上落下鸟粪。鸟粪从穆白身旁划过,落在地上,很快,几只扫帚和簸箕就飞了过来,自动清扫街道上的鸟粪和垃圾。每个转角处都设有一个小亭子,两名法师坐在亭子里,他们盯着亭子正中的桌子,桌子上刻着许多铭文,正中是一凹陷的盆,盆中盛满了水,显示着街道的情况。穆白正走着,前面有两个少年追逐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那小孩看起来惊慌、害怕。他被少年追进了小巷中。穆白想他决不能坐视不管,他立刻向小巷奔去。进入小巷没走几步,他就见到小孩被其中一名少年抵在墙上,并且用说着威胁的话。

    “住手。”穆白立刻对为头的少年使用了束身印,将他定在原地,“欺负小孩,要不要脸。”

    后面的少年吃了一惊,慌张地喊道,“啊。你。误会了呀。这小孩是个小偷。”

    那小孩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怎么也看起来不太像小偷。

    “是这里的一个盗窃团伙,专门指使些无家可归的小孩干这种事。孟昶和我只是想问出是谁?”那人继续解释。

    穆白将信将疑,但还是解开了束身印。孟昶怒气冲头,提旗就想要对穆白施术。后面的少年早就知道,立刻按住了他,“别冲动,孟昶。学校会知道的。他也只是好心而已。”

    “何伟修。有点志气吧你。人家巫师都欺负上门来了。”孟昶瞪视着穆白,他的心中充满怒火,“以为自己有点天赋,出生世家就多么了不起。一出事就躲到深山老林里,一没事就出来收钱收贡品。别自以为是了,你们不过是些寄生虫罢了。迟早武皇帝会把你们这些所谓的世家贵族全部清理干净。”

    “我不是——”穆白想要为自己辩解。虽然他从未享受过皇家待遇,但他的确是所谓的世家子弟。

    “算了吧,孟昶。我们送他去衙门吧。”那小孩被孟昶抓了起来,只是一直在哭。就那样被孟昶拖着出了小巷。

    穆白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孟昶从他身边走过时,恶狠狠地瞪着他。

    “如果你不放心,就和我们一起去衙门吧。”何伟修扶了扶眼镜,向他提议。

    “不用了,我赶着去那个通门矶码头坐船。”

    何伟修告诉他,向前走到枫桥路,往西走到底,沿着云梦大道向北就能看到码头。他向穆白点了点头,跟着孟昶离开了。穆白瞧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陷入了一种困惑。他从没想过,巫师的世界竟然如此复杂,他只是想变得更厉害。他只是想变得足够厉害,不至于落入失败的境地,像父亲那样。不过穆白原本就不是悲春伤秋的人,他很快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被街上的热闹表演吸引了。

    枫桥路是圣安寺前的主干道,游人商贩众多,热闹非凡。穆白在站在一道长阶梯的门口,刚翻新的牌坊上挂着圣安寺金字牌匾。门口众多信众手持着香,三鞠躬后插入门口附近的大香炉中,然后爬上阶梯,前往主殿。沈老师告诉过他,那殿里原本供奉的当地传统信仰的云中君,大余来后,云中君的塑像已经被搬到了君山岛上。

    他没有进入寺庙,他走到附近的一块空地。这里正进行着舞蹈表演,三四十个艺人带着惊悚、夸张的傩面具跳着傩舞。左侧是一个满脸夸张笑容的日游神的巨大头颅,右边是一个满面愁容的夜游神的巨大头颅。巨头有四米高,双目注视观众,颇有威仪。在一群黑衣傩舞艺人的舞动中,正中的艺人唱起了幽怨、妖异的歌谣。随着她的歌声减弱,几位白衣傩舞艺人进入舞台,他们旋转着身体,黑衣艺人一个接一个躺倒在地。正中间歌唱的艺人脱去黑衣,露出里面的白衣。她的歌声也变得恢弘、悠远,仿佛来自天国之声。地上的黑衣一人也脱去了黑衣,所有人身着白衣,整齐、有力地舞动起来。观众们此时也鼓起掌来。穆白沿着枫桥路继续向东而行。

    沈老师叮嘱过他,去码头前先去平安巷购置衣物,那边的好手艺裁缝铺专门给云中修院定制校服。平安巷就在枫桥路的岔道,小巷里比街道上人少了许多,这边都是服装、日用和铁匠铺。他走到店前,看了眼玻璃橱窗中挂着的两件精致的礼服,确认了店名,走了进去。

    前台带着眼镜的高挑干瘦老太太疑惑地打量着他,得知他要买云中修院的校服,立刻和颜悦色地拉着绕过好几位认真缝纫的女工,进了里间。老太太不说废话,十分麻利地给他量好了腰臀围和身高。“去大厅坐一会吧,孩子。我们会加急给你做好的。”

    穆白坐了一会,走到门口,四处瞧瞧。他望见小巷深处的铁匠铺中,好几个大铁锤正自己抬起落下击打着铁器。他走了过去,店里赤着膀子的铁匠正给炉子里添加煤炭,一身麻布衣的法师坐在木桌旁认真地制作着铭文。这里的法师的确与他见过的巫师大不一样,他想。他回到店中,衣服已经裁剪完毕,普通的日用校服并不复杂。一位法师拿起拂尘念念有词,对着衣服扫了扫。她亲切地对穆白说,“衣服已经上了除尘咒,一个月内都不会变脏了。如果你不想清洗的话,还可以来我们这补充咒术,当然,这需要另外收费。”

    穆白拿到了衣服,仍没有去码头,他见天色尚早,跟着街上游行的一只“请天神”的旗子方队向前走。那原本是本地的“送河伯”,祈求洪涝不要到来的仪式,如今也变了模样。方队最后进入了君山法校的校园,这天学校对外开放,学校中进来了许多游客。居民游客们兴奋地观摩着操场上的开学典礼,那白衣校长发表完演讲后,挥一挥他的法杖,一条青色的巨龙烟火从天空游动而下,在学生们的头顶翱翔而过,在远处又盘旋而上,在天空化作绚丽的白日焰火。

    见到如此欢乐、喜庆的场景,穆白也不由得兴奋起来。

    “老师,有巫师闯了进来!他还想进先师堂。”正协助老师完成“请天神”仪式,孟昶站在方队旁,他一眼就望见了穆白。

    那个宽肩膀、方下巴的矮壮法师也看见了穿着云中修院校服的穆白,他一脸严肃地走到穆白身旁,“不好意思。巫师是不能进来的。”

    穆白“哦”了一声,转过身去。先师堂中摆放着十多位曾是君山法校的前身公田法校的伟大法师的灵牌,一旁的古琴自动演奏着悠长、凝重的音乐。穆白没有询问为什么门口没有任何提示,或许这是一条默认的潜规则。他看到孟昶那昂首得意的样子,只能露出无奈的表情。

    “不许动!”穆白听到喊声吓了一跳,立刻转过头去。

    他马上发现喊的不是自己,好几位护院围着一个瘦高、小眼的男人。那小眼男人满眼警觉,轻握双拳,以一种紧张的姿态观察着身旁的几人。“还请配合一下,朋友。只是一般的例行检查。”矮壮法师走到近旁。护院告诉矮壮法师,这人在先师堂附近鬼鬼祟祟,刚刚他好像还想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被他阻止了。

    小眼男人一言不发,他突然使出一道强化印,同时口中念咒,迅速施展转化术中的铁凝术。一刹那间,小眼男人完成了极为复杂的术印结合,他的双手生出利爪,迅猛地攻向旁边的护院。护院们被他的架势震慑,连连后退。小眼男人强烈的攻击意愿,见护院退开,他转身想要逃离。一个护院突然提棍栏到他身前。小眼男人猛地挥爪,将棍子削成几节,就连那护卫用来作掩护的一根青铜铭文柱也被他直接削断。周围的游客居民惊慌地跑开,但还有些胆大的仍在远处观望,看着热闹。

    矮壮法师见情形似乎不妙,立刻举杖施展定身术。强大的气追寻小眼男人的位置,却意外地遇到了一片乱流。那小眼男人的周身竟然被急速、混乱流动的气包裹,完全无法精确地对他施展定身术。迫不得已,矮胖法师不得不使用伤害性术法,他瞪起眼,怒视小眼男人。“万法天成,自解其形。”这一次穆白隔得近,终于听清楚他们到底在念什么。

    崩解咒一瞬间驱散了围绕小眼男人的混乱之气。但是那小眼男人的确非同小可,面对极为强力的崩解咒,他浑身上下碎布飘飞,只剩一条炸开的裤衩,他脚底的砖石都裂成了碎石,但他身体上只受了一点小伤,渗出了一点血液。

    众人为这强悍的男人所震撼,眼瞧着他从地上拾起了几张符篆,“你们不放我走。那我只能和你们同归于尽了。”

    “高阳教。他是高阳教的。”退到先师堂里孟昶指着小眼男人背上的三足乌纹身喊道。远处的游人也发出惊呼,赶来的护院急忙将这些围观的游人赶离。

    “小小豹妖,也敢在我的学院造次。”一位面红须白的老人走进了这院。

    豹妖可能是察觉到了这人的厉害,二话不说,跳到围墙上,想要逃离。老人什么咒也没施,只是挥了挥法杖,凝气化力,硬生生将他又拽回了地上。豹妖怒不可遏,开始癫狂地长啸,“啊,我和你们拼了。”

    豹妖刚要举起符篆。只听到清晰、凝滞,如耳旁之声的咒语,“玄生万物,九九归一。”豹妖发出一阵痛苦地呻吟,变回了他的原型——一只体型修长的金钱豹。然而受到归元咒的豹妖变化仍没有停止,金钱豹越缩越小,逐渐变成了一只幼小的金钱豹,只能够发出绝望的呜咽。

    “教化未深,修为尚浅。还需要再多多修炼。随他去吧。”老人挥了挥手,那小金钱豹跑向门口,向外跑远了。

    “校长。”矮壮法师捡起了符篆交给了校长。“烈火符。真是一群让人头痛的家伙啊。”校长叹道。他捏了捏符篆,符篆在他手中逐渐焦黑,化作了灰烬,消失在风中。

    护院轻轻推了推穆白,他们现在要开始收拾了。他抬头看天色,心中只感不妙。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赶上去岛上的船。金钱豹的捣乱不过小小插曲,身后的游人又重新聚集起来。护院们用移动木栏将先师堂的小院大门围了起来。穆白加快了他的步伐,向着枫桥路西快步走着。枫桥路西段有许多大夏旧都的遗址,他已经来不及观赏。只是当他经过东阳宫时,他驻足观望了一会,大夏芈氏正是在这里发展壮大。可这现在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想。

    在云梦大道走了一会,他不得不跑了起来。太阳的光辉在西面的云梦湖上反射出白灼耀眼的粼光,他急促的脚步惊得大片歇息在湖边柳树的小鸟四散而逃。一个骑驴的大伯问他需不需要载他一程,他的驴跑得可快了。他也是要登岛,他今天要去云中观,祭奠云中君。

    “什么都在变,君山越来越不像君山了。大家也不再祭奠云中君了。”大伯拍了拍驴的脖子,驴“蹬蹬蹬”的快跑起来。

    大伯指了指前方的建筑,“看见没,那是撼波楼。”

    白灼的光已泛黄,他们还能够赶上最后一班登岛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