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这边。”刘老师走在前面，回头向学生们招了招手。

    他们登上了一个石梯，路边挂着橙黄色的灯笼。两旁是木石混合的建筑，抬头始终能看见那座巨大的高塔，尤其是置身其下，宏伟、压迫的气势令人心生敬畏。石梯十分长且陡峭，十多分钟后，他们登上了夯土台的顶端，站在高塔的脚下。穆白向上仰视高塔，他漆黑的塔身几乎隐没在黑夜中，每一层都有暗红色的飞檐作为装饰，高塔上开着许多木质窗口，从里面透出橙黄的灯光。

    “去参加开学典礼前，你们必须完成一项测试，好决定你们去哪一院。”刘老师率先走进半掩着的大门，“你们已经是最后一批了。其他所有人都在等你们。”

    “什么测验？”穆白开始担忧起来，他什么也不知道。其他人看起来有些紧张，但还不至于不知所措。

    “不用担心，你什么都不用做。是四大院对你们的选择。”刘老师看出了学生们的不安，也瞧见了还有几个学生似乎不以为意。他接着说，“但是，如果没有任何院选择你，那就很遗憾，只能收拾回家了。”

    大殿正中央是一座巨大的雕像，云中君坐在宝座上，一手撑着仪式长剑，一手握着雷电，自然的神情中似乎有着审视般的凝视目光，向下俯视着这群渺小的人类，与撼波楼上那尊潇洒、飘逸的雕像大为不同。穆白向上看去，一层又一层的方与圆，不知道是梁还是装饰性的结构，一直向上收束在穹顶中的一个黑色小点。

    刘老师继续为这些第一次进入唤云塔，对一切事物感到惊奇的学生们解释。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刘老师那略显疲惫的声音，似乎不是从他的口中发出，而是在更远、更高的什么地方，他的言语似乎也越发地具有威严，“你们将试图将你们的心神与云中君的神像、先祖镜、通灵台，还有狻猊进行连接。如果得到回应，我将会更具回应的程度，安排你们进四大院。”

    刘老师带着他们继续向前。神台前，左侧摆放着铜制的八边通灵台，右侧放着两人高的铜镜。左侧神台后面，在大炉鼎和神像基座之间躺着一个黑乎乎，像狮子，长着深蓝色鬃毛的奇兽，他身形肥硕，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刘老师掏出了册子，从口袋中取出了一支笔，“一个个来。万德修，从神像开始。”

    万德修眼神低沉，大步向前，看得出他非常自信。他镇定昂首望向神像。柔和的光开始从神像上亮起，大殿中有微风飘过，带来了神像两旁炉鼎的芳香。随后他在是先祖镜中见到了他的爷爷，一位高大俊朗，同样凤眼剑眉男子，立于镜中，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凌人之气。他见到万德修后，语气威严地叮嘱他务必恪守家风、不辱万家威名，随后在镜中隐去了。通灵台没有任何反应，狻猊对他也是毫不理睬。

    刘老师点了点头，在册子上写了几字，“青龙院。下一个，景社。”

    万德修一扫之前的阴霾，神采飞扬地退了回去。他得意地扫视穆白几人。他早已知道结果，他知道他一定是受神眷顾的巫师。景社与范本在与神像连接时，都出现了同样的光芒与微风。他们分别在镜中见到了数代以前的先祖，由于互相并不熟悉，所以只有简单的寒暄。而通灵台与狻猊同样对他们毫无反应。

    “青龙院。下一个，谭瑟。”

    那位见面后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苍白少女走上了前来。谭瑟立于神像前，有些茫然地望着神像的脸。她表情中透露出她心中的害怕和慌乱，也许她知道会发生什么。神像没有任何反应。“好了，去镜子前吧。”景社与范本看着谭瑟从神像前离开，嘴角掩不住的笑意。

    谭瑟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她轻微露出笑意，她坦然接受没有任何祖先回应她，即使她真的有几位祖先的确是巫师。然后，她被刘老师叫去了通灵台。穆白看着她自己也紧张起来，如果没有得到任何呼应，那她岂不是要离开这里了。

    通灵台上面刻着繁复的铭文，八个角上各有一根铜柱，铜柱由柱子和法器共同组成，法器分别是法铃、金刚杵、法鼓、法螺、念珠、护身盒、经筒和油灯。众人望着谭瑟站在通灵台前，以为仍然什么也不会发生的时候，通灵台上发出了幽幽的绿光，一片模糊的身影渐渐在台上变得清晰。一个头发凌乱，满面愁容的妇人站在通灵台上，在她的四周环绕着七根石柱。她望着台下的人，露出阴恻恻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谭瑟看着这个女人，心中满是欢喜和畅快。她抿着嘴，掩饰着笑意。

    “杀婴女巫，焦月梅。”刘老师看到这个亡灵的样子，吓了一跳。他的术法史学得非常好，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邪恶女巫。他不安地望向谭瑟，催促说，“谭瑟，快停下。”

    谭瑟回过头来，望向老师。那焦月梅的亡灵即刻在台上消散不见了。她再回头看向通灵台，看着台上一无所有，心中十分失落，唇间都变得苍白了许多。

    “三百多年前，徐州上官府闹得沸沸扬扬，三月间死了21个婴儿，都是血被抽干而死，那些婴儿都是毫无征兆地消失，当地巡捕找不到一点凶手的踪迹。还是当地的猎人在山里狩猎的时候，猎狗闻到了血腥味，找到了她的小屋。虽然她当时逃走了，上官府请来了有名的净士温安仁，通过半年的时间抓到了她。温安仁打破了她的七魄，将它们镇在七座石碑下，让她的三魂在山野流浪却无法凝聚任何力量。现在去上官府城外六十里处的鬼婴山，说不定还能碰到她的游魂。”甄灵巧在一旁对杀婴女巫的事迹娓娓道来，显然她同样对术法史了如指掌。

    “她为什么要杀婴儿？”穆白问。

    “据说是因为当地的医生给她接生的孩子，孩子一出生就是死婴。她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就寻得一个邪术。只要收集足够多的新生婴儿的血，将她的孩子泡在里面，然后施展那个邪术，她的孩子就能够复活。”她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们，“复活术，从大夏初年就是明令禁止的邪术。”

    穆白和卞庄听后一脸震惊，“这真是太可怕了。”

    “当你拥有某种能力。心里又有某种渴望的东西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常常就是这样发生的。”

    大殿中突然传来一声低吼，他们看过去，老师带着谭瑟到了狻猊面前。狻猊明显非常讨厌谭瑟，她还没有完全靠近，狻猊就发出了低沉地吼叫警告。老师无奈地带着谭瑟走开了。

    “玄武院。下一个，甄灵巧。”刘老师在册子上添上几笔后说。

    甄灵巧轻巧地走上前去。由于已经有几人完成，她原本的忐忑和不安已经淡去，她现在神色已经足够自然，脚步也变得轻盈。她抓着手腕，认真地注视神像。神像回应了她的注视，发出了微弱的光亮，鼻尖已能闻到芳香传来，但未有微风出现。甄灵巧没有泄气，她站到了先祖镜前。当镜中浮现出一道身影，即使她早有预想，眼角也不由得有些湿润，声音也哽咽起来，“外婆。”

    镜中坐在扶手椅中正在看书的老夫人这才注意到镜外的人，“巧巧，你怎么。”她立刻明了状况，“已经一年了呀。也到了入学的时候了。可惜没能送你去学校，不过这也算是弥补了吧。”甄灵巧已经顾不得端庄的仪态，用手不停擦着眼泪。

    围看的众人心有戚戚，原本还面露讥笑，笑话甄灵巧得不到神灵眷顾的万德修也变得默然。另外，大家同样为老夫人知性、恬淡的气场所吸引，岁月没有带走清丽的容貌，反而增添了慈爱、亲和的魅力。老夫人一直安慰甄灵巧，让她带着自己的祝福好好生活。

    甄灵巧走过了通灵台，再来到狻猊前时，狻猊也安慰地呜咽了两声。

    “朱雀院。下一个，卞庄。”

    卞庄站在先祖镜前，一脸茫然，他正以为是某位遥远的祖先时，镜中一米六高的精瘦老人满脸不快，“小崽子，怎么，你姥爷都不认识了？”

    卞庄睁大了眼睛，拼命在头脑中回忆。自小在北方长大的穆白还没弄清他们的关系，镜中的老人大吼起来，“傻了吗，你小子。爷爷的爸爸，你姥爷。”卞庄似乎想起了点什么。但是老人已经不耐烦，“小崽子小时候还在我手上拉屎拉尿，还一边在笑，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把你小子提开后，差点没把我气死。”

    卞庄站在镜子前憋红了脸，完全不敢转过脸去。镜子中的姥爷已经开始一件一件开始抖露他小时候的糗事。他只能听见身后的大笑声，自己一声没法发出。

    “你小子现在怎么长得和猪一样了。”他的姥爷完全口无遮拦，其他学生听到都忍不住要笑出来。

    “我——”

    “也是，隔代遗传。你爷爷当初非要娶那个——那个丰满的女人。我当初看你爷爷死心塌地地喜欢她，就没阻止。”他无奈地看着胖胖的曾孙，“你小子快给我开始减肥，脸肿的像个包子一样。”还不等卞庄说什么，老人一说完，立刻就不见了。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卞庄被刘老师安排去了朱雀院。

    而下一位上来的那小孩，名字叫做迟家安。在他面对神像、先祖镜、通灵台都一无反应后，他的表情看起来已经快哭出来。神没有选中他，他家祖上未曾有过巫师，也没有任何亡灵希望和他建立联系。刘老师领着他走到狻猊处。狻猊趴在那一直打着哈欠。迟家安看着比熊还巨大的狻猊巨兽，心里无比惶恐，尤其是看着它漆黑的身体和长着獠牙的大口。

    “我要回家去了吗，刘老师？”迟家安听起来非常害怕。

    狻猊坐了起来，它看起来对迟家安非常有兴趣。它用收起了尖爪的前掌碰了碰迟家安，轻声咕噜了几声。刘老师点了点头。

    “白虎院。回去吧。下一个，穆白。”

    迟家安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忧地看了狻猊一眼，走了回去。穆白站在云中君的面前，他看着云中君的面孔，他感觉在这副面孔的背后有一个光亮的云层，一切都很模糊，一切都很轻柔，让人感到舒适。他感觉自己被接入其中，云中君选择了自己。那座神像刹那间发出了非常强烈的光，让在场的所有人不得不遮起眼睛。穆白感到焦虑起来，他不想和万德修他们一个学院，他想和卞庄一起。也许是听到了穆白的心声，那光亮的云层瞬时间消散而去。在其他人严重，神像突然间发出强光，一瞬间又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刘老师感到疑惑，他从未见到这样的状况。

    “乡野武夫，被云中君抛弃了。”万德修得意地向同伴说。景社、范本也满意地点起头。

    穆白心里松了一口气，刘老师神情似乎没准备将他安排进青龙院。他不等提醒，赶紧离开了神像前，走去了右侧的先祖镜前。他思索着，他会在镜子中见到谁。在他的家族中出现过许许多多的巫师，谁会最想见到自己。会不会是妈妈。不，不会的。妈妈还活着，他想。

    镜子中慢慢浮现出模糊的身影，一个人坐在一把椅子上。他的身形非常宽大，似乎是穿着甲胄。的确如此，在镜中，一个穿着银亮的全身甲胄的男人坐在军营中。他脱下了头盔放在前方的矮桌上。见到男人面容的在场众人纷纷发出了惊叹声。

    “夏太祖！”卞庄忍不住喊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在课本上学过大夏史，对这个男人的面孔无比熟悉。作为大夏的开国皇帝，他既是一位战无不胜猛士，又是一个法力高强的巫师，在这片土地上享有着无比威名。这男人面容粗犷，身形粗壮，眉宇间的威压令人胆寒。六百多年的时间过去，穆白身上已经没有多少与这个威猛男人相似的地方。

    “你就是我的后人吗，孩子。”

    “是的，先祖。”

    “无论是作为一名巫师，或是做别的什么。我只希望你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出一番事业。”

    “我会的。”穆白身体挺得笔直，他从来不缺乏奋进的勇气。

    夏太祖满地点了下头，从镜中消失了。而他带来的那股凝固的气氛似乎依旧停留在空气中，其他人默默地看着穆白完成了剩下的两项试炼。而不出意外的，刘老师将穆白安排进了朱雀院。

    “很好。所有人的试炼都完成了。没有任何人被淘汰。”刘老师合上了手中的册子，“现在跟我一起去南楼前厅参加开学典礼。其他人应该已经等了很久了。”

    直到从大殿走出，大家才松了一口气。站在巨大的高台上，他们在阶梯前望向夜空。皓月高悬，为这黑夜增添了一抹光亮，正是这一点点光亮让这群人隐没在黑夜中，既感到安心宽慰，又不至于迷失方向。他们走下阶梯。向下的石阶走起来比向上时更为地艰难，但是此刻的众人心中已变化了心情。因为，出了那扇大门，他们已然成为了巫师，世界也从此变了一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