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巫祝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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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撼波楼遇新友

    长长的灰色围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墙边没有树木,只有晒干发白的尘土。黑色的大门紧闭着,仿佛拒绝所有访客的进入。

    穆白和卞庄在大门附近交头接耳,甄灵巧疑心他们又要做什么坏事,转过身向他们走来。试验田湿润的泥土上留着许多脚印,刘老师宣布下课后带着同学们离开了。穆白望着林道的出口,远处同学们背影正消失在阴影中,嬉闹的声音在耳旁远去。甄灵巧看到了他脸上踌躇疑惑的表情,他的手上捧着一只挺立优美的青鸟,正发出低鸣声。

    “放学了,你们还不走吗?”

    “我们过一会就走。”

    “你们不会又想做什么违反校规的事吧。”

    穆白下定决心,决定告诉甄灵巧事情。他将手移向甄灵巧,让她好看清他的青鸟,“号号发现有人在哭,一定是有人遇到危险了。”

    甄灵巧看了眼青鸟,“号号?这是——青鸟!你从哪得到的。”

    “沈老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沈老师——啊。”她想起了这位沈老师是谁,脸上露出了难堪的表情,但有些话此时不方便说。“你听得懂它说的话吗?”

    “最近学了一点。反正我知道它发现有人在哭。我和卞庄决定进去看看。”穆白扭头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不行!学校规定我们没有得到允许是不能够进未央园的。”

    穆白对她的话不以为意,举起了手,青鸟振翅飞向了天空。

    卞庄看着青鸟飞离,“你不怕它跑了吗?”

    “号号可是神鸟。如果它认可我的话,它一定会回来的。”说完,他率先向大门走去。

    “喂!我可是要告诉老师的。校长一定会把你开除的。”

    “那我就不当什么破巫师了。我就去找杨叔,让他带我到处旅行。”他向卞庄招招手,“我们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明天就是周末了,我们不会被老师发现的。”

    卞庄在甄灵巧身边有些犹豫不决。他捏了捏拳,跑两步跟上穆白,“那我也不做巫师了,跟我爸去学雕刻。”

    甄灵巧无言以对,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故意说着气自己。但看到他们已经快走到大门前,她一跺脚也跑上前去。

    紧闭的大门只是挂上了铁链,并没有锁住。穆白将铁链绕了绕,挂在一边。他推开了大门,大门没有什么奇特之处,除了极为繁密的植物和没有规律放置的石碑,它就像一个普通的园林。穆白走近石碑,上面刻着学校历史上发生的大事件以及某位巫师的事迹。他们顺着石板小路前行,一路上有许多的岔道。每当他不确定方向,他就吹一声口哨。青鸟从天而降,落在他的手掌。青鸟伸出翅膀告诉他声音的方位。

    他们一路前行,道路终止于一个汉白玉巫师石像前。前方看起来是一个广场,地面铺满了石板砖。他们向前看去,广场上弥漫着浓雾,让他们望而却步。甄灵巧突然想到了,“我知道了。这里是环行迷雾阵。这个阵中间是慈氏塔。里面关着很多妖怪,是那些妖怪在蛊惑你们。你们上当了。我们快回去吧。这个阵,轻一点只是会不停回到起点,严重的话,你会永远迷失在阵里出不来。这阵是我们学校历史上非常出名的巫师怀山布置的,不是我们能够破解的。”

    卞庄听后也打起了退堂鼓,“要不——”

    穆白摇摇头,他眼神坚定,“我知道怎么走。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进去看下。我要去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你知道怎么走?”甄灵巧难以置信。

    “哇,你怎么破解的?”卞庄钦佩起来。

    “靠直觉。我能感觉到。”另两人听后立刻苦起脸来。

    穆白不再解释,迈开步走进了雾中。卞庄也放弃了思考,跟在他的身后。

    “你们疯了吗?”甄灵巧又急又气。她回头看着来时的路,那路似乎也有些阴深深的。她咬着也跟了上来。

    两人跟在穆白的身后,浓浓的雾甚至让他们看不见身边人,他们伸手抓住穆白背后的衣物。他们就这样走了许久,他们一直在迷雾中,没有回到过起点,也没有见到那座慈氏塔。

    “穆白,我们不会在雾里迷路了吧。”卞庄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没有。我能察觉到,在这个雾里面有一道缝隙。虽然它有时候会消失,或是极为狭窄。但是我一直能够找到。我们还在正确的路上。”穆白的精神紧绷着,他一直在寻找,追踪。他相信他没有错。

    又走了一段时间。穆白突然跑了起来,甄灵巧被挣开了手,急得喊了一声。

    “变宽了。变宽了。”穆白高兴地喊了起来。

    雾在前方渐渐消散了。一座古朴庄重的圆塔竖立在薄雾中,底层的青砖上长满了青苔,向上看去,有一根树枝从砖缝中生出,这块地方相当的潮湿。他们绕着底座走了几步,一扇圆拱形大门敞开着。他们走进门中,外面白亮的光渐渐暗淡,四周被一种浅绿的灯光点亮。内部的空间比在外侧猜想的大上许多,两侧有许多的房间,大多没有开灯,黑漆漆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唯一一间亮着绿灯的房间里,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孩,她安静地坐在小凳上。见到穆白三人,她起身走向房间门口,站立不动。门开着,但是她没有走出来,只是向他们露出甜甜的笑容,并且伸出一只手。

    “这里怎么有个小女孩,不是说这里关着的都是妖怪吗?”穆白疑惑地向甄灵巧问道。

    “怎么了,小妹妹?”卞庄毫无防备地走了过来,准备去牵小女孩的手。

    “诶!”甄灵巧立马拽住了卞庄的后衣领,“别被骗了。这是傒囊,她可是邪灵。她把你牵进屋子你就没命了。”甄灵巧的声音莫名地变得有些嘶哑起来。

    “啊!”卞庄听后冷汗直冒。

    那女孩见计谋被识破,立刻露出懊恼的神情,气鼓鼓地坐在小凳上。她娇憨的表情,十分难以让人相信她竟然是个妖怪。她尤为愤恨地瞪着甄灵巧,将手一挥,房间中的灯光熄灭,陷入昏暗之中。

    “要不回去吧。穆白。”卞庄心里有些后怕。他们缓慢地走在旋梯上。这关押着妖怪的塔中奇怪地无比安静,偶然传来一声厚重的呼吸声,让卞庄汗毛直立,魂不守舍,紧紧抓着穆白的肩膀。

    “都到这里了。只要我们不进他们的房间,不会有危险的。”

    “甄灵巧,你说——”卞庄扭过头去,看到甄灵巧咬着嘴唇,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口中的话就没有说下去。

    慈氏塔没有一扇窗,旋梯的右侧墙上每隔一段距离挂着一盏灯,幽幽的绿色让人心情忐忑,也不知道是不是建造者故意为之,让那闲人莫要进入。可这方法对穆白这一探到底的性格起不了作用,即使心跳变得越来越厚重,但有一股强烈的兴奋感让他始终能继续迈出下一步。

    当他们爬到三层,他们开始听到那哀怨的哭声,时断时续。一个幽怨的女声在上方自怨自艾,一段诉说之后,啜泣不已。一段沉默,又是自叹自吟,愁苦接着泪水而出。

    “多伤心的姐姐。”卞庄即使感到心慌害怕,也不由为为他人的愁苦而心忧。

    一直登上五楼,他们确定声音正是从这一层发出。也许是注意到有人到来,最里侧房间的灯突然亮了起来。一个慵懒的女人侧躺着的身体挺立起来,笑盈盈地向他们招手,“稀罕稀罕。竟然还有客人来看望我。小朋友们,来坐呀。”

    他们走到了门前,“甄灵巧,你认得出吗?”穆白也不敢贸然进入这些关着妖怪的监牢。

    甄灵巧摇摇头。

    女人笑盈盈的脸变得哀伤,“姐姐一副好心肠,哪有半分骇人模样。弟弟妹妹进来吃零食,姐姐唱歌给你们听。”

    女人从一旁拿起了琵琶放在腿上,她的声音凄婉哀伤,轻盈中又有些沙哑,“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

    穆白没再犹豫,走了进去,坐在长木桌前的小凳上,“姐姐,你为什么哭呢?”

    女人停止了拨弦,眼中的凄苦又多了几分。她的手中换了一副曲调,边弹边唱边说。原来她的名字是燕喜,无父无母四处流浪。十三岁那年被弹琵琶的师父收留,在他家学了十年琵琶。师父带着她去过豪绅府邸、官府宴席,见过了人世繁华。二十三岁那年,在师父的请求下,嫁给了比她小五岁,患有肺病的师父的儿子韦安。又是一年,她的丈夫病重离去。她在茶馆表演时,遇到了青年章林。章林出生琵琶制造世家,他们有许多共同语言。原本他们已经两情相悦,如今相别又是十二年。

    “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姐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定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卞庄和甄灵巧也坐了进来。卞庄为自己剥了一个桔子,味道甘甜,带着微酸,相当可口。他忍不住又剥了一个。

    “小弟弟。我美吗?”燕喜莹莹目光瞧着卞庄,尖翘的脸蛋妩媚至极。

    “好美。姐姐,你好美。”卞庄看着她,还没有咀嚼的桔瓣直接咽了下去。

    “他难道就不能为了我,不婚不娶吗。”

    “姐姐,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呢?”甄灵巧一直正襟危坐,她必须弄清楚这个问题。

    燕喜面色一变,“我也不瞒你们。”一条长长的白色蛇尾扭动在一旁。靠得最近的卞庄见到桌旁突然出现的蛇尾,大惊失色,大喊了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哇,妖怪!”

    燕喜的尾巴扭了扭,收了回去。“在我和章公子私定终生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巫,非要夺我性命。与她拼斗之时,没有注意,引起了大水,大水冲进了君山城,害了许多性命。我也因此被关在了这塔中。”她随即以楚楚可怜的神情望向他们,说,“我有一事相求。既然你们能够到达此处,可否章公子来此处见我。”

    穆白连连摆手,“不行不行。绝对会被发现的。”

    燕喜颇为委屈,又说,“那能否帮我去看看他近况如何,问问他是否依然顾念我。”

    “行,没问题。”穆白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

    “啊,还要来这吗。”卞庄被那尾巴弄得依旧心慌,听到穆白的答复,低声念着。

    燕喜巧笑吟吟,起身送客。“等你们的好消息。好孩子们。”

    穆白回过头,燕喜依旧倚着门廊,轻笑着向他点头,半提起一只手,轻轻向他挥了挥手。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妖。他想,妖和人果然就是不一样,在这样幽暗寂寞的环境中,她嬉笑哀怨,自得其间,让人称奇。不过,她是那样迷人,他想。

    第二天一早,穆白三人在朱雀院门口集合。他们需要先去找负责朱雀院的刘老师打报告,才能够离开学校。

    “你怎么也来了。”卞庄问。

    “不来看着你们,谁知道你们又要惹出什么事来。”甄灵巧换上了便装,即使她故意皱眉,也能看出她非常期待去君山玩。

    又是那股又辛又苦的气味,即使是在周末,刘老师没有停止他的草药实验。药锅正在煎着药汤,木精站在一把特制的小梯子上,抓着一根比他大上许多的汤勺不断搅拌,随后将手伸进药锅,沾了些药汤尝了一口,“好苦。”刘老师在桌边奋笔疾书,完全没有注意到穆白他们的到来。

    穆白敲了下门,“刘老师。”

    刘问川抬起了头,也许是低头太久,一时间头有些晕,他揉了下太阳穴,问他们有什么事。

    “我们准备去君山城了玩。”

    “有家里人来接吗?”

    他们摇了摇头。

    “那不行。”

    “我和沈老师说了,他会带我们去城里。”

    听到沈老师,刘问川露出古怪、纠结的表情,显然他心中怀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他过来了吗?”

    “他马上就到。”

    有人推开了半掩着的门,然而却不是沈林。华成毅满脸不满地走进了草药研究室,身后沈林带着笑,也有几分无奈地走进门来。他们俩在过道遇见,华成毅原本想要讥讽沈林又在这无所事事,竟听到了他要带穆白他们去君山的事。

    “绝对不能让沈林带他们去城里。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把他们拐到高阳教里去。穆白可是今年绝好的苗子。”华成毅虽然被穆白坐到了身下,但他仍毫不掩饰对穆白的喜爱。

    虽说刘问川也不太信任沈林,但毕竟现在他们一已经是一个学校的同事,于是他试图去劝解华成毅,“他已经离开了高阳教了。”

    “他沈林,他们苏木沈家是什么样的,你忘了吗?他们可是和东北域外的野人勾结,想要引狼入室。他被校长收留,却背恩弃义,去投靠了高阳教。高阳教现在跑去勾结西北域外的野人,他这人有多可疑,不用多说吧。我必须保护我的学生,我不同意他带学生出去。”

    沈林在一旁只能尴尬地笑,不安地摸着自己的胡子。他也无从反驳,华成毅所说都是事实,父亲当年的确找到了域外的楚夫特科人,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先武元鸿一步攻下大宁,获得实力与武元鸿抗衡。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那些事于他而言,他漠不关心,却又不得不牵涉其中。就像他为什么加入了高阳教,一切都像未醒的梦一样。

    “还是一如既往的难闻呀,刘老师。”校长葛均神色从容地走进了房间。

    “校长。”几位老师向葛均点头示意。

    “我觉得沈老师带学生们出去玩玩没什么问题,他找了出去奔波这么久,也可以一起休息休息。出了什么事,责任我来担。华老师,如何?”

    “既然校长这样说,我没有意见。”华成毅掩饰起自己的愤懑,面无表情地说。

    沈林一直带着他的轻笑,至始至终。直到带着他们三人登上渡船,一直一言不发。

    穆白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心情。这天的天气晴朗,船头有微风吹过。这次他们坐的大船,村里的商人农夫早已乘更早的班次进程,这时间,船上只有他们四人。船夫见坐船的人寡言少语,自娱自乐地唱起了歌谣。卞庄和甄灵巧因为清晨的困意,靠着玻璃窗睡着了。穆白走上船头,问站在船头看着湖景的沈老师,“沈老师,华老师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沈老师依然是那样的笑着。

    “但我觉得沈老师是个好人。”

    “我怎么不知道我是个好人。”沈林从没想过要做好人,他只想去追寻内心难以琢磨的想法。

    登上岸边码头,沈林问他们,“你们需要我陪着吗?”

    穆白立刻摇摇头。

    “我让你们随意去跑,你们可要完整地来见我。”沈林开玩笑说。

    “少不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