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外面，一个人影已经晃荡了十几分钟了，还是没有进去。

    他没注意到，在这段时间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出现过。终于，他看了看表，再也忍不住了。

    “张经理，我确实不是故意要隐瞒的，而且我也没有跟咸总说过什么公司的机密。”军人生涯让他非常重视保密工作的重要性，可是他无论从个人背景情况到工作后的表现却都违背了一些基本原则。

    至少会被人这样“误解”。

    他这一进来，张晓蕾倒是心里一块砖头落了地。

    知道你脸皮薄，所以才没让人打扰你的心里斗争。

    “你和张主任两个人是为什么不对付的？”

    “主要是他这个人吧，太那个···巴结领导了。”这个修饰词让他想了好几秒钟，本地的土话又太掉渣。

    “巴结领导不是应该的么？难道你还要给领导甩脸子不成？”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陈浩波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改怎么表达那个意思：“就是不能眼看着咸总要往坑里走，你也说他是对的吧？”

    “你说的是谄媚小人吧？”张晓蕾这个法学毕业的人最喜欢跟人调侃一些措辞，也更喜欢揪出对方的小辫子。可是这次她是真的没这个想法，对手太弱了，让她只想帮他。

    “对对对，他就是那种谄臣，唉呀我这个嘴巴···”

    张晓蕾笑得合不拢嘴。她这种耍笔杆子的跟人斗智多了，反倒觉得这种简单的直肠子挺好玩。而且江奕既然已经和她沟通过关于陈浩波的情况，也对他有了进一步的安排。

    要是换个老谋深算的张主任过来，张晓蕾怕是都会HOLD不住，还是简单点的下属更好。

    陈浩波这几天几乎天天在坐过山车一般。开始是希望咸总能够回心转意，可是后来又变成了希望江老板不计前嫌。短短几天，几个回转。

    “张经理，咸总那边还能不能···让江老板有空的时候再提醒他一下？”

    “小陈···浩波，你觉得你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吗？”

    “咸总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情，也见了几个有见识的人。我感觉他不是那种倔强的人。”

    张晓蕾不自觉地笑了一声。

    咸笃信这样的人她见的不少。都是草根出身，都是“一招鲜，吃遍天”，可是他们最大的劣势其实就是他们过去的优势。

    “江老板说过一句话：他看到了很多风景，可是他只记住了自己想看到的那一块。”

    刚刚说完，她看着陈浩波有些迷茫的眼神，这才想起来对面这是个大条的啊：“也就是说，就算是你击溃了他的论据，他又会不停地建立新的防线。而且他昨晚已经找到了：政府关系。”

    “你这一说我倒是明白了。咸总以前就靠着看报纸知道了海南这边别人不知道的消息，所以他后来都多方面认识政府的人，这方面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精通了。可是他忘记了：地方政府的支持既是优势，就像你说的，有时候也抹布下面子，该撤的时候不好意思撤，人家地方政府打个招呼他就会没了分寸。”

    “别多想了，赶紧去酒店接两位江老板，尤其是那个老大，跟你一样也是喜欢动手、闲不住的，带他们去一些地方逛逛吧。”

    陈浩波赶到酒店的时候，果然看到百无聊赖的江采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同时还在抱怨主人江奕的“待客之道”：

    “江奕，你在这里的休假名不符实嘛，一天也没出去玩，天天在这里写什么？这肯定比你上课还累。”

    “少啰嗦了，待会儿让陈浩波带你去看看这里的卫星发射基地。”江奕知道江采闲得无聊，这里又没有人供他差遣，找不到那种颐指气使的感觉，自然是没什么感觉了。

    “老板，今天我有点儿事情耽误了。”陈浩波在张晓蕾门口耽误的时间太久，比原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江采无聊他肯定难辞其咎。

    “都想通了吧？今天要是不说的话，以后可就别再三心二意了。”在江奕和张晓蕾两个人精的过滤之下，陈浩波算是通过了最严厉的考核。

    “老板，您这么说，我还真的有个疑问想请您指导一下。”陈浩波这个比江奕大了快十岁的汉子，在两个后生面前脸竟然都红了。

    这是极度心虚的表现了。江奕摇了摇头，这个家伙怎么社会交往能力这么弱，怪不得一个多年知交好友都会放弃他。

    “说说吧，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下不为例。”

    “我就是在想，咸总这个人为什么就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呢？”不只是不听陈浩波这个一起创业的人的话，江奕的话、很多朋友的话也没听进去。

    “咸总在公司里可以一言而决，没有人能够动摇甚至怀疑他。除非整个企业把他解职，这样才能新陈代谢。可是，咸总的企业甚至华国的企业现在有这种机制吗？没有，缺少一个‘自我纠错能力’的企业就是这样脆弱。”

    这二十年的民企有太多的大起大落，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自己不能自我革命，最终只能靠市场教他做人。

    “可是咸总一直都很厉害，也没出过很大问题。”

    “那是因为过去十几年都没有出现过这么严重的宏观调控。私营企业主有1块钱会想发设法干两块钱的事情，然后再拿着两块钱的资产去争取贷款，一环扣一环，就像是击鼓传花游戏。问题是鼓声已经停了，可还是有人以为自己不是接手的最后一棒。”

    “哦，那就是说他是故意看不见了。”有了张晓蕾的铺垫，陈浩波这次理解得轻松了一些，他也想起来刚才的一些话：“原来这就是张经理说的‘叫不醒装睡的人’啊，唉！”

    “行了行了，赶紧去看卫星了，再耽误一会儿就到吃午饭了。”江采伸了伸懒腰，实在没法再睡了，越睡越困。

    “哦，你说的那个对外开放的卫星发射基地在哪儿，我怎么不知道？”

    “海南卫星发射基地没有对公众开放吗？我听人说有这么一个地方的，还有很多人参观过神舟飞船发射呢。”

    可是无论江奕怎么坚持，最后还说出了“文昌发射基地”这么具体的名称，陈浩波却坚决不认为自己记忆有误。

    这片地界上肯定是自己了解得更清楚，而且文昌那边的卫星发射基地是在军事基地，不对外开放。

    “你这几年忙着赚钱，也有可能没听过最新政策呢，既然在文昌又不远，那就去看看呗。”江采这几天除了跑热水澡，就是吃海鲜，仅有的几个名胜古迹也不感兴趣，也就是一些新鲜的景点对他有点儿吸引力。

    江奕有些后悔自己把江采的“馋虫”勾引起来了。要是真的现在还没到开放的时候，这一趟可就白去了。

    “我到一楼等两位老板，也可以打个电话。”说话的功夫，陈浩波一溜烟地就跑远了。

    江采的助理早就准备好了，没有女士耽误时间，江奕两兄弟不到20分钟就准备就绪。这时候，陈浩波还在前台那里，好像在等着回电。

    前往文昌的公路竟然非常好走，的确有些出乎江奕的预料。

    “老板，文昌这边有几位历史名人，包括前朝国母也是这里人。再加上前几年政府卖地有钱了，这些路就都修起来了。”陈浩波这几个月经常接送新来的同事，知道他们有什么疑问。

    江奕对沿路风景充满了好奇，江采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势，他的助理又不太好跟江奕说话，让江奕受到了冷遇：“江采，你这次怎么没带女朋友过来？”

    果然，这句话成功地让陈浩波打起了精神，就连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助理也支起了耳朵。

    “我···江奕，梧州妹跟我分开了。”虽然很想再隐瞒一段时间，可是这次被江奕当面问起来，江采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这个小秘密说了出来。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能够藏得住事情的人，再加上还有外人在场，至少江奕不会再像对待儿子一样把自己骂一顿。

    果然，江奕一下子就闭嘴了。

    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江奕一下子没能把那个在建筑行业多年“搬砖”经验的哥哥和现在这个有些“纨绔子弟”的江采联系起来。

    这中间的鸿沟，就像是万达公子王思聪和农民工一代之间的距离，让人无法进行统一归类。

    江奕没说什么，江采心里像是十五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地：“小奕，你不会怪我吧？她经常要我照顾家人和亲戚，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就没怎么答应她。闹腾了几次，后来就越来越让人头疼了。”

    “后来呢？一个女孩子跟着你去了香江，你却让她一个人孤单在外···”

    “没有没有，她后来回深城了。也没有让她吃亏，她在彭哥那里的办公室里当差呢。你也知道，香江那边她连个朋友都没有。”江采看到江奕这次没有爆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

    哥俩就是哥俩呀，遇到事情还是向着自家人。

    这个小屁孩就是不怕事大呀，江奕暗暗感叹不已。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公众人物了，可还是那种农村里偷鸡摸狗的心态。

    现在或许还不彰显，可是等到过几年你声名鹊起的时候，就会有一堆狗仔队闻风而动，把你的背景掘地三尺，把你的蛛丝马迹拿放大镜不断斟酌，从中发觉一些带腥味的皮毛，展示给无聊的看客们不断咀嚼。

    “这次回香江以后，三天之内去看看她的情况，如果不好的话必须重新安排。”在这一刻，江奕体会到了万达老大的苦口婆心，明白了江采为什么会说自己像对待儿子一样对待他：“以后每个月给你发薪水，你要像一个职业经理人那样要求自己。”

    “江奕，没这么严重吧，这个又不是我的错，再说了，就算我有错，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吧？”江采听到江奕这一番交代下来，自己简直就要被驱逐出决策层了，这下子就真正慌了起来。

    “以前妈就说过，怕你管不住自己。只是你这几年也没出过什么事情也就没告诉你。不信的话你可以打电话问问她。”

    江奕一提到刘连秀，比直接让江采闭嘴更有效。那就是你一个人的亲妈，对其他人都是后妈。

    “我这两年赚了不少钱，总要有分红的吧？”

    “韦毅飞的收入不低，给你的收入就是他的两倍。年终分红看业绩，你管着这么多投资公司，只要业绩不是太差，肯定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其实江奕自己也不知道该给他多高的薪水，他现在只是要把“江采受到家里处罚”这个信号传出去，免得他和那个女生的故事以后被人传成“始乱终弃”。

    看来自己是应该对江采“刮目相看”了。那个老实、有蛮力、直爽、善良的小伙子，现在正在向爱玩、有钱、有些前卫职业和俊朗外表方向挺进。

    现在还学会了怎么样才不会被女人套牢，真像后世那些富二代。除了···王思聪这个二代最大的优势“三观正确”不知道是不是在你身上？

    江奕猛地一回头，开始审问江采：

    “江采，你现在觉得咱们国家是在向好处走，还是向不好的方向走？”

    “江奕，你可别吓唬我···”江采猛地被江奕这么一激，一下子就被他吓坏了。还以为江奕受了刺激、发癔症了。

    “少废话，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我没说什么出卖国家、背叛祖宗的话，也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江采是真的有些急了，再不着急自己弟弟就要被诊断为“神经病”了吧。

    没看到陈浩波和自己助理也惊呆了？

    “要是这样的话，那说明你还有救。”江奕恢复了正常，刚刚的效果差不多已经能够摸出几分老底，那么江采所缺的就是一个载体。

    一个可以让他的言论随时到达大众的媒体平台。

    “江奕，你要是觉得不解气的话，打我几下也行，我肯定不还手。你可千万被让我去深城跟她和好，你可不知道吵得多厉害。”被江奕这么几板斧砍下来，江采依然心有余悸。

    他甚至想到了江奕让自己脱光了膀子、负荆请罪的画面。

    “不用了，你以后跟媒体多走动走动，也不能老是藏在家里不出来。以前是怕你不了解当地的情况，也没有什么朋友，好你出去吃亏。”江奕这次终于为江采量身打造了一个适销对路的职业，一个能够长期扶持、最后一击毙敌的“奇兵”。

    与这个定位相比，其他的什么投资经理、产业负责人等等，都是浮云。

    “我才不想跟那些狗仔队有什么瓜葛呢，我也是有底线的人。”江采在香江的一大乐趣就是跟女友盯着八卦新闻，他一直也在暗暗庆幸江奕不让自己当出头鸟：“再说了，我那点儿工资哪儿够胡吃海塞、交那些狗肉朋友的？”

    “你不用主动跟他们有什么瓜葛，你只要把自己做的事情不要藏着掖着就行了。多跟那些小报记者打打交道，以后在一些著名媒体面前才不会措手不及。而且，”江奕脸上一红，刚刚自己说过的话这么快就要推翻了：“会给你一些公关费用，够你这方面的合理开支了。”

    江采这才听明白了：原来这是要给自己烧钱买一些名声嘛。这还不简单？

    果然是个年轻人，这么容易就入彀了。江奕看着这个1973年出生的哥哥，等到博客时代来临，也不到30岁；这次有了自己的催化，博客热潮应该能够提前三四年。

    二十四五岁的小年轻，有着高富帅等一切让年轻女生发狂的想象空间。

    以后的互联网时代就靠刷你的脸了！

    一路车辆不多，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文昌，在距离发射基地不远的市区停下。

    “老板，请等我一下，我去接个电话。”陈浩波刚刚等电话未果，这时候再也等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江采悄悄地跟了上来，捅了捅江奕：“小奕，你刚才是不是演戏给别人看的？”

    “不是，这是老妈的想法，你以后一定要注意说话、做事，千万别让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以后你要是弄得天怒人怨的，老妈肯定饶不了你。”

    陈浩波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这次是直接奔着江奕：“老板，我有个战友的朋友在发射基地，那个朋友今天也在，可以跟您见一见。”

    怪不得陈浩波一直这么着急找电话，原来是有这么大一个瓜。

    这次在老板这里露一手，形成“在海南处处有熟人，事事都能搞定”的印象，以后争取办公室副主任、主任等职务就有了很大的砝码。

    “不是军事禁区嘛，怎么也可以进去了？”这次真的轮到江奕有些困惑了。

    即使有了熟人关系在，他也不敢造次。自己被宁刚盯得这么紧，要是有点事儿犯在他手上，那人非要把自己扒一层皮不可。

    “老板，我打听过了，文昌发射基地已经被批准向公众开放了。只是现在还没有企业合作，所以暂时还没有大规模吗对外宣传。”陈浩波说得自己都有些心虚，自己这个海南土著竟然也不知道这个消息，还得是通过战友的朋友才了解到。

    而且是在江奕的消息准确、江采的坚持下，才赶到文昌来的，自己已经先失了一手。

    听到这个消息，江奕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国家层面已经批准，却又暂时没有企业合作。看来真是天要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