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其实一直都有两个问题想不明白。

    一是华夏地界共有十三鬼王，而那鱼红鲤则不过是排名老幺，凭什么能够占据东岳脚下建立鬼城，甚至还在打算建造城门的地方立了一块儿巨大的界碑，刻下如血嫣红的“幽都”二字。

    再就是她为什么会对叶知秋这样一个原本不名一文的小人物如此坚定，甚至就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他，每次都是闭门不见，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缓和的余地。

    毕竟倘若真要全面开战，虽然北城或有不敌，以致于最终惨被攻陷，可她鱼红鲤也必遭受重创。

    这里面不能明白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古代的人族究竟是个何等模样？如今的人族又究竟何时才能摆脱如今的落魄？

    难道真就像是老话说的那样，寒门再难出贵子？

    深夜。

    老周站在东域城中最高的一座大楼顶上，迎风望着这座像被黑暗侵吞进去的城市——这里本该万家灯火，璀璨如昼，如今却已不能见到分毫光明，就像早些年前人族还未站稳脚跟的死城一般，唯有鬼物横行，魔怪作乱，嘻嘻哈哈的声音响彻在每一条街道，魅影阴暗出没在每一个角落。

    人族...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老周喃喃自语。

    可到头来也就只剩一声漫长的叹息。

    ...

    江湖菜。

    似乎是在经过了白天的事情之后，叶知秋就已经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此刻他正站在桌子上，双手抱着一只巨大的酒坛仰头豪饮，虽然喝的没有洒的多，但这份豪情，仍是引得周遭众多奇形怪状之物给出了最为热烈的欢呼，嘻嘻哈哈吵吵闹闹，甚至还有一些已经喝多的小鬼，直接将夜行时的锣鼓都给搬了出来，这边咣咣咣地用力敲锣，那边咚咚咚地用力拍鼓，喧哗声隔着好几条街都能清楚听到。

    “喝！喝！喝！”

    喧闹声慢慢变得整齐划一，一众阴鬼魔怪，高高举起一只拳头，一声大喊一挥拳，声音几乎就要掀破屋顶。

    很快，一坛酒便一滴不剩。

    叶知秋满脸醉红，站在桌上摇摇晃晃趔趄几下，咧嘴大笑，猛然举起已经空掉的酒坛，大喊一声。

    周围随之响起一阵哗然声响。

    “我跟你喝！”

    鬼群之中突然响起一声大喝，随之便有一个人高马大的红皮恶鬼一跃而上，血盆大口，横生獠牙，手里拎着一只硕大的酒坛，甫一上桌，便举坛痛饮。

    “好！”

    叶知秋带头一声大喊，周围一群阴鬼魔怪随之再次喧哗起来。

    一坛酒罢，那红皮恶鬼神态如常，满脸狞笑看向叶知秋，再往侧面猛一伸手，旁边阴鬼顿时会意，匆忙搬来两坛好酒摆在桌上。

    红皮恶鬼拎起一坛，狞笑问道：

    “划拳会不会？”

    “来！”

    叶知秋怡然不惧，直接将袖管撸了起来。

    “一定终啊，两相好呀，三元郎啊四发财，五经魁啊，六个六呀...喝！”

    ...

    不远处的另一张桌上，因为下楼巧遇便陪着叶知秋一同而来的赵大娘正一手托腮，默默看着这实在荒诞的一幕。

    “起初，你拉我一起看雨，大雨里百鬼夜行，我们混在其中，比鬼还高兴。”

    与她同桌的周尧手里端着一只小小的酒盅，醉眼朦胧地盯着它。

    大抵也是感到高兴，他便比往日里喝得更勤一些，这会儿就不止是面上带起了些许醉意，就连整个人都已经呈现出醉酒之后的颓态。

    他忽然歪着头看向赵大娘，笑呵呵道：

    “要不，今晚就下场雨吧，你觉得呢？”

    问完，也不等赵大娘给出回答，周尧便举杯一饮而尽。

    随即拎起酒壶，醉醺醺地、摇摇晃晃地走向那张桌子，推开围在旁边的众鬼，踩着凳子爬上桌子，一脚踹开了正与叶知秋划拳斗酒的红皮恶鬼。

    周围一时间安静下来。

    周尧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站立不稳，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冲着同样醉醺醺的叶知秋咧嘴笑道：

    “那蠢货，一把没赢，换我来！”

    “嗷——！”

    话音刚落，喧哗声就如海浪一般，汹涌而发。

    赵大娘仍是默默看着这些，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辛辣，呛口，就像一团烈火顺着喉咙滚滚向下，落入腹中更是如同火烧一般，而后却又转为阴寒，冰寒入骨，侵蚀脏腑，即便是赵大娘已经喝惯了各种并不适口的烈酒，也依然被这入口之后突然迸发的强烈酒气呛得咳嗽不止，险些流出泪来。

    难以想象，叶知秋现在到底是个怎样的状态，明明上一次还是两三杯酒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如今却能跟这群阴鬼魔怪一起玩得如此开心，甚至举坛豪饮。

    他好像不管是在什么环境之下，都能容的进去。

    但自己却显得格格不入。

    许久之后，赵大娘的感觉才慢慢缓和过来。

    然后就像周尧说的，外面突然开始传来一阵哗哗的雨声。

    一场大雨，如约而至。

    旁边突然传来哗啦一声。

    周尧将已经喝干了的酒坛丢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随即一把揽住正在举坛喝酒的叶知秋，大手一挥。

    “午时已至，整队，出发！”

    “嗷——！”

    一大群的阴鬼魔怪，举拳呐喊，不顾外面大雨滂沱一涌而出。

    连同叶知秋与周尧这一人一鬼，尽管身体已经有些不听使唤，却也依然摇摇晃晃地冒雨出门，任凭这场阴寒无比的大雨淋得浑身湿透，不予理会，一声吆喝之下，便沿着街道往前走去。

    赵大娘默默跟在队伍旁边。

    喧哗吵闹，敲锣打鼓，从江湖菜开始，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游行。

    最前面，叶知秋走在马路牙子上，平举双手，许是喝得太醉了，又或者是那副金丝眼镜上面已经沾满了水珠看不清楚，所以控制不住自己摇摇晃晃，没走多远，就突然一脚踩滑摔了个跟头，顿时引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大声嘲笑。

    刚想上前将他搀扶起来的赵大娘，才只匆匆两步就慢慢停了下来，看着那个坐在地上同样也在哈哈大笑的年轻人，突然觉得有些可悲。

    大雨中，百鬼夜行，有人混在其中，比鬼还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