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一座通体黝黑的牛角塔矗立如山。

    依着溪兰的说法，原是当年诡异复苏的时候，东岳曾被一头本体大有千丈的牛妖占据，实力不弱，可以称得上是一方妖王，只不过它在这里盘踞的时间却很短暂，甚至还没来得及开辟府邸，鱼红鲤就姗姗来迟，带着最早归顺在她麾下的一众鬼族走出阴间，一路逆行森罗殿、幽冥神祠、黄泉路、鬼门关，直到最终摆脱阴间纠缠，方才得了人间自在，斩杀牛妖，划地为王。

    然后那头牛妖的牛角，就被鱼红鲤给切了下来，一个掏空之后放在半山腰上，便铸成了现在那座牛角塔，而另一个则被翻转过来深深扎进后山泥土之中引雷淬炼，便是现在那座困雷台。

    前几日闲聊之时听到溪兰讲起这些过往之事，就像在听一部志怪传奇。

    具体的场面如何叶知秋是想象不出来的，毕竟他也从没见过鱼红鲤真正出手，只是按照溪兰说的，她与牛妖那场不为人知的厮杀，因为双方差距实在太大，便转瞬即逝，以至于就连溪兰都没瞧得清楚，便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但那两只巨大无比的牛角，确是难得的宝物。

    牛角塔下，叶知秋站在长条青石铺就的地面上，仰头望着这座高达数十丈的牛角塔，表面并未进行任何修饰，通体黝黑泛着金属光泽，某种源于妖王自身的威严，哪怕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也依然盘桓其上不肯散去，令人望而生畏，肝胆俱寒。

    叶知秋深呼吸一次稳了稳心神，没有不知好歹地动用额间竖痕，与身旁一道陪他而来的青竹溪兰招呼一声，便往牛角塔那打磨而成的门里走去。

    幽暗深邃的环境，令人莫名心慌。

    步入其中，妖王威严便压迫更甚，以至于原本应该只是无形之中的压力，却凝如实质一般，甚至就连肉眼所能看到的景象都在莫名地扭曲，无论转头看向何处，都好像是隔着一层正在悄然流淌的水幕。

    沉重无比的压力，已经不仅仅是让人畏惧，更好像是身负重担，便举步维艰。

    虽然进门之前就已经得到溪兰的提醒，可在进门之后的那一瞬间，叶知秋仍是神色巨变，脸颊唰的一下苍白无比，浑身紧绷，已经分明感受到了那股源于妖王威严的无形沉重，关节骨骼一阵咔咔作响。

    在某种层面上来讲，就好像是人族最常用来修炼的重力台一样。

    可叶知秋依然能够轻易判断出两者之间巨大的差别。

    重力台上的压力，只在于肉身，可牛角塔中的压力，却已经可以作用在体内翻涌的气机能量，甚至还能感受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像是作用在心情上面一样的沉重，仿佛是源自于灵魂。

    这种熬炼，绝非常人可以忍受。

    “老爷？”

    溪兰一切如常，见到叶知秋许久未曾动过，便上前两步来到前方，神色担忧地望着他。

    “倘若实在承受不来，便退出去罢！”

    叶知秋紧咬牙关，本被压到略微弯曲的身形，随着额头竖痕逐渐渗出一点血色红光，体内能量便也越发澎湃起来，尽管奔涌之间极为艰难，却也随着竖痕血光最终逐渐迸发出来宛如一簇火焰燃烧之时，最终形成一种缓缓推动的大势，轰然作响之间，便支撑着他原本弯曲的身形慢慢挺直。

    就像肩扛重担，一旦挺直腰杆，就多少要比之前轻松一些。

    但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之后，叶知秋却突然发现跟前的溪兰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就像是在惧怕什么，有些心惊胆战。

    “溪兰？溪兰！”

    “啊？老爷！”

    溪兰这才回过神来，明显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本就雪白的脸颊要比之前更显苍白。

    “老爷这鼎炉体质的天赋神通，很厉害呢。”

    叶知秋深深看她一眼，随即笑道：

    “这些东西我不清楚，但它确实可以震慑鬼物。”

    稍稍一顿之后，叶知秋又道：

    “若这神通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就和青竹一起离远些吧，或者就在外面等我，我去里面随便逛逛就出来。”

    溪兰微微摇头。

    “牛角塔内并非善地，虽然说是东岳幽都的一座建筑，但其实是夫人效仿七宝玲珑塔炼制而成的一件大型法宝，便说是步步凶险也不为过。奴婢还能承受得住，青竹想来亦是如此，老爷无需理会。”

    “你们确定没问题？”

    见到溪兰青竹二人一齐点头，叶知秋便也不再多说，抬脚继续往里走去。

    一层内部的空间并不算大，看起来就像一座圆形的书房，最靠里面的位置摆着几立书架，当中摆了一只矮脚长几，上面点着一盏烛火，长明不灭，灯火幽幽，便放眼望去，除了环境略显昏暗一些，以及周遭灯光不及之处又有令人倍感森然的诡异雾气流淌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传说七宝玲珑塔状若七层但不必七层，其中有着类似纳善镜中芥子乾坤般的另外一个世界，而从外部看去，这牛角塔似乎也是状有七层，可具体又有多少，就连溪兰青竹也不知晓，她们二人最多就只上到八层，便无法继续往上攀登。

    周尧不曾来过这里，倒是雪姬，可以说作这里的常客，但她具体又能上到几层，谁也不知。

    至于其他那些叶知秋能够叫得上来名字的队长，则基本上与溪兰青竹差不多少，都在七八层左右徘徊，似乎是只要修为还没步入炼虚合道的阶段，就没办法登上九层。

    闲聊之间，叶知秋已经逐渐习惯了妖王的压力。

    其中一立书架跟前，叶知秋停下脚步，从上面拿了一部古旧泛黄的书本随意翻看，其中记载了一道名为避火咒的术法神通，相当一般，只能使人不畏凡火，可以火中取栗，但在末尾处却有提到，此法之上还有一则名为破火诀的术法神通，说是一旦修炼大成，就连三昧真火、幽冥鬼火这些神火，也可不惧。

    说得挺厉害，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叶知秋将书本放回原处，重新翻找其他书本的时候，顺口问道：

    “溪兰，这牛角塔跟却牛那家伙有没有关系？”

    “自然是没什么关系。”

    大抵是已经猜到叶知秋为何会有如此一问，溪兰便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解释道：

    “那最早盘踞在东岳地界的黑牛妖王，好歹也是合体境修为，且不说修行之辈往往杀的都是魂魄，便是真要将其留下，化之为鬼，也会是个合体境才对，可却牛队长，如今才不过是与奴婢一般的分神境，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关联。”

    “倒也是...”

    叶知秋很敷衍地点了点头，余光突然注意到角落里的一本古书。

    “《五鬼阴魂剑》？”

    “此乃剑阵之法。”

    溪兰似乎对于这些神通全都了如指掌，开口说道：

    “须将生辰八字唯有五行之一的五人开膛摘心，仅取心头之血用以祭炼，后封五人魂魄于五剑之中，才可炼成。”

    闻言，叶知秋顿时眉头一挑。

    “这么阴毒的法子？”

    “确实阴毒，但在那许多的邪法之中，此法仅就阴毒而言，难以入眼。”

    溪兰轻轻摇头，叹口气道：

    “其他诸如魂血幡、滴血剑之类的手段，才是真正的阴毒狠辣，纵使万千生灵，也才九牛一毛。”

    叶知秋咧咧嘴，没再说话，将那《五鬼阴魂剑》丢下之后，便转身去找其他感兴趣的术法神通。

    但书架统共也就这么几立，书本全部加起来也才不过大几十罢，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就只找到两本貌似还算不错的，一本名唤《掌心雷》，一本名唤《布虚术》，前面一种十分常见，不算稀罕，只不过是书中所言相对于叶知秋知道的那种有些不同，掌中雷法还要分为明暗两种，阴阳两部，生者修阳法，是为明雷，死者修阴法，则为暗雷。

    至于另外一本《布虚术》，虽然说是一种双足离地行走，可以遨游四方，速度极快的法术神通，但其实并不完整，倘若只是依照书中记载之法修行下去，最多也就只能算是轻功罢了，远不至于遨游四方。

    或许也是因此，这本《布虚术》才会被鱼红鲤随手丢在牛角塔的第一层。

    仗着身为老爷的便利，叶知秋并不在此停留，拿上两本书后，便叫了溪兰青竹一起回府。

    后院。

    凉亭伞盖共有八角，各自悬有一盏大红灯笼，与幽都别处有所不同，灯光并非嫣红如血，而是分外明亮，便将凉亭内外照得喜气洋洋。

    梅璎一如往常那般穿着粉裙，紧束腰肢衬着胸部饱满，分外诱人，前前后后忙了片刻，便在亭中立起一张石桌，几座石凳，不仅单独点了一盏烛火，并且连同茶水糕点也都置办妥当，叶知秋便无需操劳任何事情，只需坐在位置上看书便是，美人在侧，体香芬芳，时不时地递来茶水糕点喂到嘴边，张口就行。

    溪兰拿了一部古早时期遗留下来的善本经书，坐在另一侧陪读，无论叶知秋看书期间有何不懂之处，是书中措辞晦涩难懂，还是经络穴窍气机运转，其他各个方面各种问题，全部都是一问便知。

    青竹这人不爱说话，就连性情也很孤僻，便怀抱那把竹鞘朴刀，安静站在一旁倚靠亭柱，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但她确实是在充当护卫的角色。

    唯有闻声而来的望菊，待在石桌对面无所事事，就干脆趴在桌子上看人看书，正好身材娇小脚不着地，就随意晃荡着，偶尔偷偷伸手摸来一块糕点塞进嘴里，虽然梅璎已经瞧见她的小动作，但也不予理会，便也算是吃得不易乐乎了。

    叶知秋这边正在依着书本内容研习术法神通的时候，正赶上赵大娘出门找酒喝，一转头就瞧见凉亭里面的光景，当即凑上前来啧啧笑道：

    “好一个美人在侧红袖添香，这段时间咱们见得少了，要不是今天凑巧，我都不知道你在这边已经混得这么自在了。”

    “还好。”

    叶知秋刚刚吃了一块冰凉焦酥的糕点，目光不离书本内容，含糊不清道：

    “但我也就是在山上才能这么自在，一旦出门去了山下，不知道多少眼睛都在暗中盯着我这宝药鼎炉呢。”

    “我也想去山下逛逛。”

    赵大娘叹了口气。

    “自从来了这边之后，我还从没出过门呢，鹿鸣也是。只可惜呀，我们两个可不是你这大老爷，身边一直有人跟着可以保护周全。”

    叶知秋放下书本，抬头笑道：

    “不想死了？”

    “呸！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赵大娘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一脸不忿。

    “你小子掉进女人窝里活得这么自在就算了，还让我去死，想得美！”

    叶知秋哑然，左右看看之后，目光便望向那个正趴在桌子上面，伸出一只手后用两根手指走路，悄悄朝着糕点摸过去的小姑娘。

    “望菊，你要闲着没事做的话，就陪她们两个下山逛一下吧。”

    “嗯？哦，好，没问题！”

    望菊忙地把手缩了回来，直起身子讪讪一笑，满口地答应下来。

    叶知秋将她刚才看中的那盘糕点推了过去。

    “梅璎，给她们拿钱。”

    “是，老爷。”

    身旁女子嗓音柔媚地答应一声，起身便去。

    赵大娘顿时笑了。

    “行，算你有点儿良心，还没忘了我这个旧爱，等着，我去叫鹿鸣！”

    说完便走。

    叶知秋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拿起书本顺着之前读到的地方继续往下看去，皱眉不已。

    主要还是基础不足，便如经络穴窍，虽然以往上学之时曾有涉及，但不系统，只知人体共有穴位七百二，经络则分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十二经别和十五络脉，又有孙络、浮络、十二经筋和十二皮部。

    仅限于此，再往细说便所知寥寥。

    便如这本《布虚术》中连续提到，什么气走风市、中渎、伏兔啥的，就连位置在哪儿都不知道，隶属于那条经络更不知道，只能与身旁的溪兰一一询问，不仅麻烦，而且浪费时间。

    之后得想想办法将这些东西全都系统地背一遍才行。

    自救之路，实在是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