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爆发得非常突然，原本普通的脸因为扭曲变得丑陋，连艾玛都有点被吓到。她回想起了小时候这个表姐欺负自己时候，表情也是这样的。

    于是艾玛明白了，正如罗修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伊利是将她对马塞尔的愤怒发泄到了自己身上。

    姨夫和姨妈对马塞尔的过度宠溺，让伊利倍感失落，当马塞尔死后，艾玛又出现在大家的眼前。伊利害怕艾玛会来替代马塞尔曾经的位置，所以一开始就把她视为了敌人。而当后面姨夫和姨妈对艾玛的态度越来越恶劣的时候，伊利也更加肆无忌惮地欺凌这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

    从一开始，伊利的心灵就因为父母对她的忽视而扭曲了。

    不过这不是艾玛可以原谅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的理由，从苦难中成长起来的女孩不会因此对自己的表姐有半分怜悯。

    艾玛冷静地迎着对方暴躁的目光，只是这一次她不再畏惧，如今她已经成长，而且有一个值得托付一切的依靠就在自己身后。

    猛然间，伊利好像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刚刚升起了一点的气势彻底消散，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全身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栗。艾玛见状就知道这一定是罗修的杰作，他一定是发动了某种灵魂攻击，给了自己表姐一个教训。

    艾玛将手伸到肩头，随即就感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指尖，两人在一触之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罗修随即解除了对伊利的灵魂侵染，她的颤抖也随即停止。

    伊利大口地喘着气，她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依旧在刺痛她的大脑，提醒刚刚那并不是幻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天到处都是人，玩什么都要排长队，因为马塞尔的身体，我们也只能玩一些很普通的项目。我在大多数时间都要负责照顾他，什么也不能玩，就连他吃的棒棒糖我都没有份！”

    艾玛耳朵动了一下，她正要继续询问，被罗修握着的手却突然被轻轻捏了三下。接着听到楼上传来咚咚咚的声响，一个中年女性出现在楼梯口，并成功被三道目光吓了一跳：

    来自自家女儿求救的目光；

    来自自己侄女无任何感情的注视；

    还有来自一只哈士奇的凶厉眼神！

    玛琪的心情非常复杂，这几年她都在无尽的恐惧、后悔、不满、委屈中度过，曾经也无数次想象过昔日那个被自己虐待的女孩会回来报复的情景，她考虑过自己是应该强硬地应对还是放低姿态求饶。

    但如今当这一切在眼前发生时，玛琪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做好准备，她只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慢慢地走下楼，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然后取出一套茶具准备泡茶，这也是目前能够做到的极限。

    艾玛一直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自己这位姨妈拿出来的茶杯还是当年那套，据说是价值不菲，只有在节日或者有重要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使用。所以自己清洗擦拭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不然立刻就会遭来一顿毒打。

    现在这套茶具依旧光鲜亮丽，只是边角的磨损非常明显，还少了几个杯子，也不知道是被藏起来了还是被打碎了。而且从她观察的结果来看，这已经是房间里最贵重的东西了。

    玛琪的动作看起来有条不紊，但一直当她把泡好的红茶搬过来时，不断晃动的茶杯和快要溅出的茶水终于还是暴露了她心中的强烈不安。

    艾玛默默地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红茶却没有任何的动作，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来到姨妈家时，他们就是用这套茶具招待过自己，但后来自己就再也没能使用过。她曾经很想再用这个漂亮的茶杯喝一次茶，只是现在愿望实现了，她却一点都没有碰它的意愿。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伊利努力把自己缩在椅子里，她现在只想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如果能够有个斗篷让她隐身，她愿意用身上的一切去交换。

    罗修还是默默地站在艾玛的身后，除非艾玛要求，不然今天他不会说半句话。

    最后还是玛琪开口了，她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只是注视着红茶冒出的热气，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那天马塞尔想吃糖，但我担心他的身体没给他买，后来他从别的孩子地方拿了一根……晚上他就没了，死于心脏麻痹，根本来不及抢救。”

    “一年多后，你出现了，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马塞尔又回来了，尤其是你们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但我马上就发现你们是不一样的……”玛琪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她认为过多的解释只是在向眼前这个女孩示弱，哪怕自己为了当年的错误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她也不愿意为此低头。

    罗修只会侦测到灵魂上的情感，但不会读心术，所以不了解这位姨妈心中的无聊想法，但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嗤之以鼻，因为他清楚艾玛根本不是来讨回当年的公道的。况且苏菲亚早已替艾玛要回了利息，她除了让艾玛的这位黑心姨妈坐了几年牢外，还让那个一直袖手旁观的姨夫丢了工作，最后连申请政府福利救济房都被拒绝，只能变卖房产搬到了这边。

    除了苏菲亚的暗中“照顾”外，这一家人也被整个社会排斥。

    自从媒体报道了这家人的恶行后，他们的生活日益艰难，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恶言相加，要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自然是不可能的，哪怕是领失业救济也会被人翻白眼，随时随地都会有记者冒出来进行无止境的骚扰。但就算他们已经沦落至此也没被人放过，所有的玻璃窗都在搬入的第一天就被石头砸碎，现在只能用木板遮挡起来，因此屋子里终日不见阳光，就像他们目前的处境一样。

    而且这个情况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好转，艾玛的名气越来越大，哪怕她自己不提，也会有人反复挖掘她悲惨的童年经历，而这样做的结果是这家人的日子更加悲惨。

    艾玛知道自己的姨夫在做一份清洁工养家，自己的姨妈也打着各种临工补贴家用。自己的表姐虽然因为未成年而躲过法律的制裁，但在那之后就一直没去上学，因为在学校里她是被所有人欺凌的对象——正如她当年欺凌自己表妹时那样，而且到现在都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外出，更别说是找工作了。

    只是这一切都没有让当年的受害者感到好受些，当年的苦难不会因为施暴者受到的惩罚而减轻半分。对她而言，没在经历了那场噩梦后发疯的唯一原因，是一个男孩在最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身边，并且拯救了一个即将寂灭的灵魂。

    想到这里，艾玛的眼中流露出晨光似的温柔，这是人性中蕴藏着的一种最柔软、但同时又最有力量的情愫。这种感情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经历过各种得失，看尽人世间的冷暖后的情感升华。

    这是艾玛没有告诉任何人的小秘密，甚至连罗修都不知道，正是因为一句无心之言，他成了一个曾对生命失去希望的女孩的唯一寄托。

    “真好啊，你还记得家人的样子，我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

    这句话改变了一个女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