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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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二逃

    总着上回的失败,允今安再不敢雇车走大道。

    而是一跑出来就卸了钗环首饰,再换上路边小乞的破布烂衣。

    允今安原就生的细弱,受了这几月的非人折磨更是又黄又瘦。

    胡乱束着发,脸儿衣裳都脏兮兮的,混在乞丐群中,莫说城门守卫,便是同行乞丐也只当她是个讨不到银钱,长期挨饿受冻的可怜小伙。

    甚至还有个别心善的把手里的馒头分她半个。

    她就那样捧着装了馒头的小破碗,拄着拐杖低着头混在乞丐群中出了城门。

    顺利走出城郊后,她不敢换装,不敢聘车买马,只顺着条连舆图都找不到的荆棘窄道一路往西跑,任由狂风荆棘胡乱拍打在她脸上身上,不敢留歇半刻。

    没多时,天渐渐黯了,弯月隐隐,夜风就越发猖獗起来,席卷着阴森荆棘,寒戾不已。

    允今安原就害怕这些,瞧着前头荆棘林遥遥不见尽头,不免更为胆寒。

    然后就趁着歇气的小功夫掏了火折子出来,想着有点亮好歹也能壮壮胆,却不想还没能点上就被突如其来的野狼嚎声一惊,啪嗒一声,火折子也不知道滚落去了哪里。

    是了,她听的很清楚,那就是狼,是狼群!

    只不知是远是近,她再不敢多留片刻,甚至连火折子都来不及去找拔腿就跑。

    是逃命。

    亦是奔赴希望。

    只要能彻底逃脱了那炼狱修罗场,一切便是希望。

    她如今的生不如死,言哥儿的病,堪比油锅地狱的暗无天日,在彻底摆脱那窟窿之时,便是她的见光之日。

    趁着寥寥月光,她强逼着自己略过那些勾破肌肤的刺痛,略过那几近撼月的野狼嚎声拼了命的跑。

    寒冬彪飓,野狼撼谷。

    荆棘遍夜,哀风怒号。

    允今安喘的有些接不上气,却也没敢耽误半刻,随手擦了汗就继续疾跑而去。

    来前她便打听过,顺着这条道走到头就能见着个野村小镇。

    传闻那片荒凉而人烟稀少,加之她如今装束不算起眼,只要她谨慎些,再藏好些,想来是不会有人认出她的。

    如果她再运气好些,碰上个来往的商队,牛车什么的,说不定还能雇着顺路车走上一程。

    然后再在天黑前踏上那条直抵道州的小林山路。

    道州西凉相邻,到了道州,再往西三五日就是西凉界。

    她算过,以她如今这样赶路,甚至还比官道大路的快马加鞭快上数倍不止。

    是了。

    只要她顺利到了道州,便是顾承御发现了什么,便是他再来捉拿,再想对言哥儿下手,她也一定会比他快上一步。

    至于言哥儿那边,自他患病以来,侯府那些人就不敢再近他身,她只要到了西凉,带走言哥儿并不算难。

    旁人怕传染怕死,她不怕。

    她只要言哥儿。

    她只要言哥儿。

    她一遍遍默念,一遍遍给自己强撑下去的勇气。

    这条小道原是舆图都标注不清的无名小路,越往里走,小路便越发阴窄寒森起来。

    锋锐荆棘藤刺胡乱扎在她脸上身上,刮出道道破口血痕,她却痛意不觉,只顾往前。

    如今她每跑一步便是离荆棘林出口近一步,便是比夺取言哥儿性命的鬼差快上一步。

    时间一点点的过,饶是浑身疲累不堪,软绵无力,她也犹在往前,寸刻不停。

    越是走到荒凉深处,她便越是坚信她能逃出那恶魔股掌。

    她信她一定会成功。

    她一定能逃出那吃人窟窿,一定能救回言哥儿。

    半月隐退,天际逐渐泛起了微微露白。

    允今安也早已浑身湿透,半臂脸下破口血痕道道,两腿酸涨得颤个不停,眼前也直冒黑圈发起昏来。

    她闭上眼,两手撑着麻痹到连连打颤的膝粗粗喘着气。

    一停下来背了风,滚烫汗水便如下雨一般,顺着她额间经络滴滴答答直落而下。

    已经一整夜没进过水,嗓子干得直发疼,允今安强逼着自己调整呼吸,以免水分流失过快。

    歇了小半刻钟后,又试着放缓脚步,一点点拨开荆棘,举着发软打颤的双腿慢慢往前。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见了浅亮的缘故,走了一段后,她瞧着前头的路好像慢慢宽敞起来,荆棘也不如正夜那般密丛狂嚣。

    道路好走了些,她便又加快了进程,踏着满是破洞泥垢的鞋,一步一个脚印。

    又走了好一阵,荆棘显然是越发稀少了。

    再往前去,越发亮堂的小道边明显多了些浅深交叠的痕迹。

    有大有小,细细瞧着有点像人迹踏足的鞋印。

    莫不是…

    允今安心下一颤,抱着几分侥幸直起身,垫脚往远处眺了两眼。

    狂风肆卷,她的身子却已烫到了极致。

    豆大汗珠顺着她脸上的泥垢经络徐徐淌下,在渗进眼里的前一刻,她似乎见着了前头晃起的挂灯,只是还没能看个真切,眼睛就被那污汗沁得发了痛。

    允今安举袖胡乱擦了擦,然后眯起眼睛又看了两眼。

    晨雾四起,影影绰绰,看不太真切。

    她闭上眼挤了两滴泪出来,待适应了些,定眸看清那处,听到那隐隐闹声,她眼底瞬间就起了红。

    这条路,寒森阴戾至极的夜,她终是要走到头了。

    她允今安,终是要走出来,终是要彻底挣脱那炼狱牢笼了!

    她长长舒了口气,调整好心速正要拔腿奔去,却是一抬眼就倏的变了脸。

    拦路那高头大马,单手握戟的,可不正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顾承御!

    允今安心里一骇,白青指骨仓惶的去捉手边荆棘。

    一阵钻心刺痛,意识眸光瞬笼,待见那是真真存在而非错觉后,她下意识就要往后而去。

    可见身后乃至四处兵马团团围来的那一刻,她觉得天都要塌了。

    为了拦堵她,他竟不惜再冒谋逆之罪动用军将。

    机关算尽这些日,避开了所有眼线,避开了他能去拦堵的所有官道大路,却怎么也不敢想,她允今安这辈子竟是真真要断送在这个人手中。

    起灯村口分明就在前头,甚至还能隐隐听到赶路牛车的吆喝声。

    分明几步之遥,她分明就要成功走出去,分明就要彻底摆脱此处了呀。

    扪心自问,她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他为什么非要盯着她不放。

    便是从前爱过他,负过他,她也罪不至死。

    可他为什么狠毒至此,为什么非是盯着她不放,一次又一次的断了她的希望念想!

    跨坐高头大马那人便是垂眸望着她。

    从勾了荆棘枯枝的乱发,到满是泥垢血痕的脸,写满不敢置信的泛红眉眼。

    粗粗吐着热气,干到发裂的半阖唇瓣,徐徐下移到满身泥污热汗的破旧乞衣,露着渗血脚趾的破鞋。

    看着这些日精心宠着护着,便是下肚的最后一杯酒,睨过众座的最后一眼,心里想着念着的皆是她可曾乖乖吃药,饭菜可进得香,却竟是这般境况也要走得头也不回。

    竟是几句话,几滴眼泪便能肆意玩弄他践踏他坑骗他。

    一次,又一次。

    从确信她失忆的那日起,多少次午夜梦回之时抚着那乖巧小人儿不舍入眠,一言一行都变得那样小心谨慎。

    面对那懵懂无辜的小眼神,他甚至一度以为那是上苍垂怜,给了他们一个重头开始的机会。

    他愿放下再忆从前的机会。

    事到如今方知竟全是空想一场。

    一厢情愿,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