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顾承御几近是踏着似血暮霞跨进了侯府大门。

    额上热汗青筋交织，眸如晦墨，脸色一阵铁青一阵灰白，难看至极。

    步步疾而压势，快如生风，显然带着怒意而来。

    但大步跨进鸳鸯羡后，见到她越渐细瘦的孱弱身骨，和案上苦腥不已的半碗药，他拳头细颤几时，还是忍了想要拽她下来的念头。

    极力压住深处怒浪，他缓步走向她，边道：“出去。”

    分明是对众丫鬟说的，阴鸷目光却是片刻不离的落在她身上。

    允今安只看了他一眼就隐隐感觉到了些不安。

    只因她入侯府以来，他就甚少起过暴戾之势。

    而她，虽说恨他惧他，却也不会无知到反复跳横。

    自从确认他撤了对言哥儿的时时监视，她就没再和他闹过。

    她安分，他自然高兴。

    就在今儿晨间，因他的劝说她多吃了块糕，他连出门都是笑着走的。

    不过大半日，再见他就成了这脸色，她便知道，应该是遇着什么事了。

    顾承御走近内阁后，也不急着说话，就身形崭崭的站在榻前垂眼盯着她，一动不动，阴寒至极。

    那目光实在叫她不适，过了半晌，她试着先打破僵局，问他：“不是说近日事忙，今儿、怎么回的这样早。”

    “所以，安儿也会盼着为夫早些回来吗？”

    他反问的有些措不及防，允今安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顾承御却像是毫不在意她那神色，盯了她几瞬，他突然毫无征兆的再向她欺近半步：

    “或者说，在安儿心里，可曾把我真正放在眼里，可曾把我当做结发夫君，可曾……给你我留过半分余路？”

    他字句低沉，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拳头突然一紧，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忍了似有若无的哽痛。

    允今安顿时意识到了些什么。

    但很快她又想，当初并没有人知道她去找过那个半仙，而且，他给了她混乱脉搏的药后怕引火上身，当夜就拿着她的钱远走高飞了。

    那等江湖术士，虽说有些名气，但也四海为家惯了，突然消失，根本不会有人去在意。

    再有就是顾承御找来给她看诊的那个郎中。

    之前她有半仙给的药撑着，那郎中并不能准确摸出她的脉象。

    未免被察觉而致计划落空，后来的日子，她想方设法的推了所有请脉。

    就算流产那日瞒不下去，郎中看出了些什么，肯定也是没有和顾承御多嘴的。

    不然，他哪有那么慈悲，这些天了不仅没有任何动静，还应她所求撤了对言哥儿的监视。

    就连前几天他身边的人出了公差她也是知道的，去的是荆州，离孔嬷嬷的老家汝阳得有整整三四日的路程。

    一伙急着办差，一个得忙着招呼重病孙儿，怎么也不可能碰面。

    除了这三个，她再也想不到还有何人会知晓此事。

    再依她方才所想，这事应该是天衣无缝的…

    吧？

    她抱了几分侥幸。

    “顾侯、可是遇着什么不顺心了。”

    “事到如今，安儿还是不欲改口叫我一声夫君吗？”

    允今安再是一愣。

    顾承御却是不再说下去了。

    就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她，像是在等她要做些什么。

    “忙了一天，想是累了，我先去给你备衣。”

    说着，她边跨下床榻，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却立马又被他钳住肩捉了回来。

    她后腰就势抵上了榻边绣架，他却犹觉不够，两手紧紧钳住她胳膊，如察临渊的目光在她脸上深深描摹几次，然后向她再欺进两步，与那细弱身骨几欲贴近。

    盯她看了半晌，顾承御道：“安儿可有什么话要同为夫交待。”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允今安是有几分确认了的。

    但又怕他只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有意来套她的话。

    或是为着别的事。

    毕竟在从前，但凡是他认定了的事，也不管事实如何，不顾她说什么，他就要先来一通泄愤。

    他现在这反应，实在是和从前行事出入过甚。

    允今安掐了掐掌心，没敢接话。

    没过多会，顾承御又问：“安儿当真不打算解释了吗？”

    “看着我。”

    看她渐渐躲了目光，他径自掐住她下颌强势托起：“回答我。”

    “你、要什么解释。”

    “安儿，果真是有孕三月有余吗？”

    闻言，允今安突然脑子一嗡，看向他的眸子骤然锁紧。

    顾承御却完全不予她去思考应对的机会：“回答我。”

    “郎中不就是那样说的…”

    “我不信旁人。”顾承御强势的打断她。

    看清她目光猛地惶了一下的那瞬，他两手平平摁住她薄肩，徐徐弯下身，带着些压迫之势对上她的眉眼：“此事，安儿必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我只信你。”

    往她失神怔怔的眉眼看了眼，他再迫三分：“回答我。”

    “我、我不知道…”

    “安儿果真不知吗？…还是，不想予我知？”

    冷如冰渣的声音一落，允今安就猛地打了个寒颤，身子不由自主的想躲。

    顾承御钳住她胳膊把她禁锢在身前，饶是知道会伤了他，他指骨间也不肯松缓半分。

    目光犹是定定落在她眉眼之处，他缓声问：“安儿可是不知从何说起？”

    她没接话。

    他就继续说：“那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你莫怕，如实回答就是。”

    允今安还是没说话。

    他就当她默允了。

    顾承御问：“近些日，为夫待你可曾有过怠慢？”

    “回答我。”

    允今安低了头：“…不曾。”

    “可曾苛待过你心心念念的侄儿？”

    “…不曾。”

    “那在安儿心里，这些日，你我之间究竟算什么？”

    “与你而言，我，顾承御又算什么？”

    允今安显然怔住。

    但见他如今姿态，她也知道不回复，他是不会罢休的。

    犹豫了小半刻，她细声道：“夫妻。”

    “既如此，你我之间可要坦诚相待？”

    “诚…”

    说到此处，顾承御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等心里大抵平复些，他又开口：“那安儿能否解释解释，当初日日去往城南究竟所为何事。

    三月有余的身孕，为何见了两个月的癸水。

    时间为何这样巧，确诊你身怀有孕的日子，正是孔嬷嬷走的第二天。

    给你看诊的郎中，为何在你用了堕胎药的第二天就突然再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