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可不是他亲手所就，如今又闹什么。”

    那天午后，初闻顾承御入狱后的惨状，说他不吃饭也不睡觉，整天就像是失心疯了般，抓着牢门一遍遍问安儿在哪，他的安儿究竟在哪的时候，允今安毫无波澜。

    细细瞧着，眉梢之下甚至还透着些隐隐扬意。

    不紧不慢的拂了下供台细尘，然后再往长嫂排位前添香一柱。

    吉祥知道她是素不愿和他哪怕有一丁点纠缠的。

    不然也不会事成之后就烧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连当初他请旨追封来的种种“殊荣”也换成了最初的模样。

    她说这才干净。

    至于吉祥这丫头，若非当初死活哭着求着留下来，还为这场翻局尽了力，也必然是要被打发了的。

    所以，这些日以来，莫说知道她做出这些事是事出有因，便是没道理，吉祥也是不会反驳她的。

    这次也不外如是。

    往她细弱肩脊看了眼，吉祥道：“也没闹，只是想见见姑娘。”

    正说着，允今安也敬完了香。

    吉祥就极有眼色的上前又递了柱香，边说：“不过一介阶下之囚的胡言乱语，算不得什么，姑娘不做搭理便是。”

    允今安却是笑了：“为什么不做搭理？”

    连着恭首三次，允今安把香稳稳插在允泽言牌位前，然后似笑非笑道：“夫妻一场，既是想见，又何必这般矫情。”

    “何况，陛下这些日不是一直在找边关兵符吗，我等既是结盟，日后又得靠他清扫后尘，何不趁此机会先帮他一把。”

    闻言，吉祥显然愣了一下。

    不为别的，只因太后原就不喜欢允今安，如今又出谋划策害得顾老五锒铛入狱，虽说此事大多是当今陛下的成分，但作为顾家人，作为萧霆熠的生母，是绝对不可能把矛头指向自家人的。

    那么算到最后，抗下所有的，终究还是她允今安这外人。

    而现在宫里不曾对她下手，也只是因为边关兵符不曾到手。

    确切的说，即便顾承御再狼狈，再怎么无翻身之地，只要他一天不死，只要他握有权柄三分，就能佑她允今安周全一日。

    至于他顾承御，一个被君王遗弃，此生此世注定再不得翻身的棋子，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惹祸上身呢。

    允今安却像是看透了她心思。

    没等她接话，就先开了口：“知道人活着，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吉祥想了想，

    然后无声摇头。

    “是希望。”

    “但凡他心存希望，便是深陷泥潭，也难保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即便不能翻身，也不失为撑下去的一个理由。”

    “只有这希望破了，诛了心，切身体会了生不如死，外人瞧着方有乐趣。”

    说着话的空儿，允今安主仆已一前一后出了祠堂。

    长廊外竹帘半垂，迎着偏了西的日头，正好落在她的侧脸。

    此时的她分明神色如常，但从吉祥那角度看去，却是一半燥红似血，一半阴寒如霜。

    在这一刻，并不觉得她多美，反是叫人生出些许不适，看了几瞬后，吉祥就垂了头，然后顺着她的意思问她该当如何。

    允今安也不说何。

    只随手搓了搓这身素白衣裙的袖口。

    边转脸看向外头正堪堪垂下的太阳，意味深长道：“这身衣旧了。”

    ——

    话说自从顾承御入狱以来，他就知道，比起取他性命，萧霆熠更在意的是他手里剩下的权柄。

    也知道只要他把它交出去，以他萧家世代看重贤名的虚伪做派，不说保他后世如何，起码一条性命肯定还是保得住的。

    但心里执念从未落定，他岂能轻易下注。

    又岂会轻易将安儿推去险境。

    是了。

    时至今日，他还是不愿相信这场局和安儿有关。

    内心深处，他想的念的，始终还是安儿，他得护着安儿。

    他说，从前就是他不够信她，才把事情一步步发展成如今模样，如今，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次，不论外人跟他说何，不论发生什么，只要安儿不认，他就信她。

    他一定一定信她。

    可是啊。

    正如允今安所说，所谓希望，最大作用就是用来破灭的。

    那天夜里，顾承御和往日一样，正是又疯又狂的时候，突然牢门大开，闯进七八个不速之客。

    也不说何，不去理会他问的尔等是何人，究竟要做何，就把他五花大绑捆了起来，然后又不由分说的要蒙他的眼。

    顾承御第一反应是蓄力几分要做反击，不过还没出手两招，就突然迎来一阵莫名白灰，眼前一晕，猛地栽了地。

    哗啦一声，通身冰凉兜头而来。

    顾承御猛地打了个颤栗，不过他并不急着睁眼，而是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徒然刺痛的光线，然后才慢慢睁开。

    不看不打紧，这一睁眼，顾承御心里猛地一坠，原本写满苍凉无力的眉眼徒然瞪大。

    因为此时现在他跟前的，正是他心之所念，允今安。

    好似偶遇甘露的将死枯草，在这一刻，竟突然像是活过来了般，也顾不上被反绑着的手脚，就忙的蹬着挪向她，问她近日如何，这些日去了哪，可有人为难她。

    只是此刻的他完全把心思放去了他想放的地方，乃至于都没注意到此刻的他正身处侯府，他从前不分日夜痴缠着她的鸳鸯羡。

    也没注意到，素来不爱浓妆艳抹的她今天画的是慵堕妆，穿的是艳俗又露骨的低胸纱襦裙，房里添的，是暧昧至极的暖香，再配上似有若无的酒香，只觉撩人不已。

    允今安没有直接回答他。

    而是不紧不慢的反问：“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顾郎君？”

    此时的她分明唇瓣含笑，看向他的眸子，却是不含半分温度

    顾承御也终是看出了她的异样，或者说，终是被那声平静而意味深长的“顾郎君”打回现实。

    昏涨无措的心神顿时醒了三分，他怔怔的看着她。

    多日不见，心里早已压了千言万语，但到了这一刻，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喉间滚烫一片，却是再说不出半句话。

    “怎么——”

    好似看不到他的神色，亦或是有意不去留心。

    反如猎手反观猎物，允今安幽幽近前两步，然后似笑非笑的垂眼看着他：“不过几日，顾郎君就认不得我了？

    还是，不喜欢郎君这声称呼？”